第3節(jié)
孟綸險些被女兒逗笑了,可他知道自己不能笑,小女孩是當(dāng)真很傷心,也當(dāng)真很認(rèn)真地向他提出了請求。 但即使是他最疼愛的女兒,這樣的要求也很令人為難——孟府需要一個女主人,他亦需要孫子孫女。 “千花,”他很遺憾地告訴女兒:“唯獨這個要求阿爹不能滿足你。你有沒有其他想要的?” 千花踢著小石子離開了阿爹的書房,在花園里發(fā)泄似的胡亂走著,且不許任何婢女靠近她十步以內(nèi)的范圍。 “我們最可愛的小娘子怎么了,誰惹你傷心了?”忽地有人在她頭頂說話。 千花仰起頭,看見了那個討厭的總是搶走阿兄的人,豐界玉。 作者有話要說: ======深井冰的話癆====== 這次想寫一個白紙一樣、不懂得什么是恨的孩子。 感覺比起恨而和那些人糾結(jié),貌似會更狗血呢~羞澀捂臉 ☆、狹路相逢 在千花眼里,豐界玉同方氏并無區(qū)別,以前是一個人同她搶阿兄,現(xiàn)在有兩個了。 對于不喜歡的人,千花只有一種應(yīng)對技能——不理他。 于是她復(fù)又低下頭,繞著他走。 “你最喜歡的阿兄有阿嫂了,不開心了?”豐界玉一刀子戳在了小姑娘的心上。千花同誰都能說上幾句話,偏不愛搭理他,豐界玉曾私底下問過孟隨為什么,孟隨告訴了他。 千花停下步子,抬起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們?yōu)槭裁炊家獡屛野⑿?,沒有別人陪你們玩嗎?”她委屈了多日,一時被戳破,便發(fā)xiele出來。她氣鼓鼓地望著豐界玉:“你們?yōu)槭裁床蝗フ覄e人,為什么一定要搶阿兄呢,我只有一個阿兄,分給你們,我就沒有了!” 說著說著,她鼻子一酸,兩行金豆豆就冒了出來。 千花手忙腳亂地找著帕子,可她帕子都是叫侍女們拿著的,哪里找得到?正慌亂著,一方柔軟的帕子遮住了她的眼,耳邊伴著那人一直很討厭的聲音:“好啦,別哭了,以后我不同搶你阿兄了,可好?” 千花頭一回覺得豐界玉的聲音也不是那么刺耳。 “阿爹也不幫我,那是我的阿兄,又不是阿嫂的……她憑什么叫我離阿兄遠(yuǎn)一些?”一大一小兩個人坐在花園的亭子里,帕子已經(jīng)花得不能用了,豐界玉無奈地抬著手,任傷心的小姑娘扯著他的袖子抹眼淚鼻涕,心里暗恨自己多事。 一刻鐘之前,千花決然想不到自己會將滿腹的心事都告訴自己最討厭的豐界玉;一刻鐘之前,豐界玉亦不會想到,自己不過隨口安慰了她幾句,就脫不了身了。 “你真的不同我搶阿兄啦?”訴完苦,小姑娘抬起兔子一樣紅紅的雙眼,將信將疑地望著他。 小女孩長著一張瓜子臉,眼睛大大的,豐界玉低頭看下去,倒真像看著一只軟軟嫩嫩的小白兔。 “我不同你搶,以后你阿兄與你阿嫂生了孩子,他們也會同你搶。千花,你不可能一輩子留在你阿兄身邊,也不可能一輩子都令你阿兄只顧著你。你總會長大?!必S界玉不擅長應(yīng)對小孩子,也懶于應(yīng)對。在他看來,孟氏父子寵她寵得太過,是時候叫她懂事了:“等你再長大些,你會遇到適合你的男子,那才是能陪你一輩子的人?!?/br> “我叫阿兄不要和阿嫂生孩子。”千花抽抽噎噎地說:“我也不要長大?!?/br> 我也不要再和小孩子談心了,豐界玉黑著臉想,這么大的孩子怎么都聽不懂道理? “你不想長大也會長大,并非每一件事都必須如你心意,你有你喜歡的,別人也自有自己喜歡的,你憑什么綁著你阿兄一輩子,叫他過不了正常男人的生活,還總是被人笑話?”他一旦失去了耐心,也就管不了面前的孩子是幾歲了。 年紀(jì)再小也得講道理不是? 從沒有人對千花說過這種話,她一聽就生氣了,可豐界玉說阿兄被人笑話,她就忘了自己在生氣。 “誰笑話阿兄?為什么笑話他?”她氣鼓鼓地問。她阿兄是世上最好的人,誰敢笑話他? “哪個男人喊他打獵不去,喊他喝酒不去,喊他游山玩水也不去,鎮(zhèn)日陪著個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玩的?簡直丟男人的臉。”豐界玉很不客氣地說。 千花一聽他說阿兄丟了男人的臉,立即就蔫了。 “這樣很丟臉嘛?”她小心翼翼地問。 “不能更丟臉。”豐界玉肯定地回答:“我家里要是有個像你這樣纏人的meimei,一定每天三頓打?!?/br> 千花自幼在父兄的保護之下,一句重話也沒聽過,以為所有人都為她著想是理所當(dāng)然,豐界玉一席話,可謂顛覆了她過去十年里長出來的人生觀。 忽然之間,她再也不討厭豐界玉了,反而期盼著他到家里來。 然而豐界玉說完那番話就后悔了——要是這姑娘是個漏舌的,把話說給孟隨聽了,孟隨只怕要比著三頓揍他。 是以他很有一段時間躲著千花。 千花卻以為他是討厭自己——盡管事實離這個也不算遠(yuǎn)——某天豐界玉不知從哪弄了塊玉石來找孟隨賞玩,叫千花打聽到了,攔在了他出門的路上。 孟隨與他太熟悉了,從不送他,故而也無從親見meimei攔路的英姿。 “你是不是討厭我?”千花不解地問:“總是躲著我?!?/br> 豐界玉很是復(fù)雜地看著眼前才到他腰間的小姑娘:“是啊?!?/br> “那你要怎樣才不討厭我?”她認(rèn)真地問。 “等你再懂事點。”豐界玉懶洋洋地回答。 “阿爹和阿兄說我最懂事了?!鼻Щㄏ喈?dāng)不認(rèn)可他的答案。 “……”豐界玉啞口無言。 孟隨與他的父親用自己的寵愛,給這個小姑娘塑造了嚴(yán)重不符事實的自我認(rèn)知,簡直令人發(fā)指。 豐界玉愁死了。他不說出個讓她信服的理由,她就不放人;可無論他說她哪點不好,她都能拿父兄的錯誤評價堵得他心塞。他總不能說她沒胸沒屁股,一點看頭也沒有吧? “你太強壯了,我只喜歡柔弱的女孩子。”豐界玉快要哭了,她再不放他,他就要去揍孟隨了。孟隨怎么能把他meimei養(yǎng)得這么不講道理! 他本已不報任何希望,出乎他的意料,千花接受了這個理由。 她確實還挺強壯的,沒有人比她更少生病了。 為了變得柔弱些,她自作聰明地淋了一場雨,險些丟了性命。 真是一樁不堪回首的往事。 “夫君,小姑子怎么了?”方氏的聲音喚醒了回憶過往的千花。 千花回過神來,頭一回認(rèn)真地看著自己的阿嫂。 前世她不喜方氏,方氏亦短命,千花連她的臉也未記住。此時細(xì)看方氏,方覺她也并不是那么討厭——方氏是典型的南方女子相貌,精致秀氣,一舉手一投足都不失大家閨秀的風(fēng)范,看著還挺和氣的。 方氏此來,定是怕自己又纏著阿兄吧。千花沒前世那么討厭她了,與阿兄聊了一會兒便催著他回去。 孟隨原想再陪陪千花,無奈千花趕他走,只好同方氏一道離開。 千花聽見他絮絮叨叨地囑咐侍女們?nèi)f不可有半點疏忽,更深切地體會到自己是真的活過來了。 自從嫁了人,已有許久沒聽過阿兄的嘮叨了。 如太醫(yī)所說,千花很快好了起來。千花素來貪玩,孟隨擔(dān)心生病的這幾天將她悶壞了,但不久便是清明,身為太常博士他亦有許多事要忙,沒有閑暇帶她去別處,白日里便帶她一道去太常寺。 孟綸是太常寺卿,亦是太常寺最高長官。雖說太常寺掌管著祭祀禮樂諸事,尋常的太常寺卿卻無甚音樂詩文才華,但孟綸是個例外。無論詩詞歌賦、抑或作曲奏樂,幾乎沒有他不擅長的,當(dāng)今陛下對他寵信得很。 孟隨雖只是正七品的太常博士,可有這么個阿爹,便也無人敢置喙他帶個小孩到工作場所搗亂之事。 前世孟隨并沒有這么做,因千花病好了以后還是一心找豐界玉玩,對太常寺一點興趣也沒有。這一世千花對豐界玉沒興趣了,阿兄一說帶她去太常寺看熱鬧,立即就應(yīng)了。 太常寺共有郊社、太樂、鼓吹、太醫(yī)、太卜、廩犧六個署,千花完全搞不清楚他們都是做什么的,只問孟隨哪個比較有意思。 孟隨想了想,道:“那便去太樂署罷,你應(yīng)當(dāng)會喜歡伎樂?!?/br> 千花便隨他去了太樂署。 太樂署分許多部,有伶人放聲高歌之所,亦有文武二舞郎習(xí)舞之處。 正經(jīng)的皇家祭祀千花這種小姑娘是不能去的,是以她頭一回見著這么壯觀的歌舞盛景。在祭祀上,除了出身平民的文武二舞郎,被挑選出來的世族公子們亦需隨雅樂獻一段舞。在古早的祭祀上,僅世族有資格獻舞,如今世族不過是做做樣子,主要的舞蹈由文武二舞郎們完成。 千花從沒見過世族公子們跳舞。被挑選出來的世族公子們俱是姿容優(yōu)雅的少年,身材健碩,千花趴在一邊瞧著,覺得還挺好看的。 不過比起那些人,還是她家阿兄最好看。 “阿兄,你也跳過這個舞么?”既然是從世族公子之中選人,孟氏嫡子自然也該在人選之中。 “自是跳過的?!泵想S頷首:“看著雖好,那衣物很是厚重,又厚又悶,雖說只一刻鐘,也累得很?!?/br> 這時有人來找孟隨,說太常寺卿有急事尋他。孟隨本想帶著千花一起,可千花貪看祭祀舞蹈,不愿離開,只好留她在那里,又派了人盯著。 千花坐在廊下看那些世族公子們跳舞,一群衣著怪異的少年們從不遠(yuǎn)處走過去。他們的衣服有意思得很,圓領(lǐng)無袖,下裳與女子所著相似,看著挺滑稽。 “那些是什么人?”千花指著他們,問阿兄派來陪自己的崔姓錄事。 崔錄事答道:“那些是新入太樂署的音聲人,多是被籍沒的罪人之子?!?/br> 依著當(dāng)朝法令,但凡被籍沒的罪人子女,擇有伎藝或天賦者選入太常寺,其他人則多半流徙司農(nóng)。 千花半懂不懂地點了點頭,忽地一個眼熟的面孔撞進眼簾。 他的面孔自然與千花認(rèn)識他時不同,稚嫩了許多,可就是化成灰,千花也能認(rèn)得出來。 他怎么會在這里? 作者有話要說: ======深井冰的話癆====== 千花:說好的小白紙,為什么會變成中二病? 糍粑魚:你不知道這是個“本想坑你一把,卻被你治好了中二病”的故事嘛? 千花:阿兄,嗚嗚嗚嗚~~這條魚欺負(fù)我~~ 孟隨:阿妹別哭,你想吃紅燒的清蒸的油炸的還是干煸的? 糍粑魚:→_→妹控泥垢! ☆、一世為奴 千花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摒住了呼吸,指節(jié)也因攥得太緊而泛白。 她今年十一歲,那他應(yīng)當(dāng)是十六歲。她原以為自己還要好幾年才會遇見他,就像上一世一樣,哪知竟會提早這么久。 即便在這樣一個稚嫩的年紀(jì),他也難埋沒在人群里——不是因為他的五官,盡管他的五官確實好看得過分,可這個年歲,好看的人并不少。 令他有別于旁人的是那種淡漠的不羈,許多人在他這個年紀(jì)都是不羈的,但極少有人不羈得沒有絲毫刻意和生澀。 他便是那極少數(shù)人之一。 狐之琰。 “狐”是一個古老的姓氏。狐氏祖上曾力助本朝世祖得到天下,兩百多年過去了,許多從前不受重視的世族逐漸崛起,亦有許多從前盛極一時的世族沒落,狐氏便屬于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