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他們，懵懂天真，每天手牽著手上學(xué)，手牽著手放學(xué)，同學(xué)取笑，說她是程邇?nèi)坏男∠眿D，程邇?nèi)煌ζ鸩⒉唤Y(jié)實的胸膛，哼了哼，說：“知道流年是我媳婦就好，不準你們看流年。”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那樣美好的日子，流走了不會再回來了。

    許流年給自己一圈一圈盤發(fā)，把一頭濃密烏黑的頭發(fā)在左側(cè)卷出麻花辮，而后用蕾絲蝴蝶結(jié)發(fā)卡別住。

    鏡子里的女人清新甜美，二十七歲，卻有著十七少女的明凈清澈，水汪汪的大眼睛盈蕩著秋水，透著蜜糖的甜軟味道，許流年如愿看到，進來喊她吃早餐的程邇?nèi)豁獬流觯粑谒查g急促。

    還好，自己對他的吸引力沒有因為離開五年而減淡，報仇的計劃要實行看來不難。

    程邇?nèi)贿M車庫開車的空當(dāng)，許流年掏出手機給邵碧青發(fā)信息。

    “姨，我是流年，我現(xiàn)在要和邇?nèi)蝗ヮI(lǐng)結(jié)婚證?！?/br>
    日頭猛烈，站在廊下眼睛也被晃得生疼，手機屏的亮度也有些高，十幾個字的信息，許流年編完了，按下發(fā)送鍵后，眼睛澀痛得合不上睜不開，麻了僵了。

    許流年在民政局大樓外面看到邵碧青。

    陽光熠熠，陽光下年已五十的邵碧青一如當(dāng)年許流年初見她時的樣子，美麗動人，高雅端莊。

    視線相觸的瞬間，邵碧青眼光如刀，鋒利地朝許流年直直刺過來，許流年淡笑，挽著程邇?nèi)坏氖直郏届o地走了過去。

    “邇?nèi)?，不要和流年結(jié)婚，她不安好心，她跟媽當(dāng)年嫁給許得福是一樣的心思?！鄙郾糖嘌劭艏t紅看程邇?nèi)弧?/br>
    “不管流年是什么心思，我愿意?！背踢?nèi)焕淅涞?，腳步?jīng)]半分遲滯。

    五年前，他們用程振海的車禍阻止程邇?nèi)缓退奖?，五年后的今天，不知她會有什么辦法阻止，許流年微微笑，無限期待。

    “邇?nèi)唬瑡尳o你跪下，媽求你了?！鄙郾糖嘣诒澈笏宦暫?，撲咚一聲，她跪了下去。

    鈍器劃過鋼板的聲音，尖銳刺耳，聽得人胳膊起雞皮疙瘩。

    程邇?nèi)荒_步滯了一下。

    周圍匆匆忽行走的人都停了下來，看著母親跪地哀求兒子的意外狀況，盛夏的暑熱也因安靜而透著寒意。

    “流年，我們走吧。”片刻的沉默，程邇?nèi)粵]有回頭，拉起許流年若無其事往里走。

    “邇?nèi)弧鄙郾糖鄵浞厣?，失聲痛哭?/br>
    “要不，咱們以后再來。”許流年悄聲說，整個人趴靠到程邇?nèi)簧砩稀?/br>
    “不！今天就是天塌下來，我也要把咱們的結(jié)婚證領(lǐng)了?！背踢?nèi)粨u頭，擁著許流年腰肢的手臂緊了緊，“我耗不起再一個五年，我也等不了再一個五年?！?/br>
    兩個五年也不過十年，有什么耗不起的，邵碧青為了報仇，可是嫁給她爸許得福十二年，十二年臥薪嘗膽，而后才一舉扳倒她爸的。

    那十二年，她對她爸體貼入微，對她這個仇人之女關(guān)懷備至，看著她和程邇?nèi)幻刻煳淇斓赝嫠ＳH密無間，她很不好受吧？

    大紅的本子，照片上兩個人頭挨著頭笑得燦爛。

    “流年，你是我老婆了。”程邇?nèi)挥H吻結(jié)婚證，抱起許流年瘋了一樣旋轉(zhuǎn)。

    許流年有些頭暈，四周模糊不清，只有程邇?nèi)坏难劬Τ銎娴拿髁?，閃耀著碎鉆，波彩流溢。

    “慶祝咱們?nèi)f里長征修成正果，晚上燭光晚餐?！背踢?nèi)徽f，出民政局大門時，他的目光粘粘地落在許流年臉上，對扶著廊柱凄凄看他的邵碧青視而不見。

    “我不要燭光晚餐，我想吃肯德基，霞光路那一家。”許流年撅嘴，眼角看到，邵碧青身體震了震。

    霞光路那家肯德基是許流年和程邇?nèi)坏谝淮我娒娴牡胤?，也是流年第一次見到邵碧青的方?/br>
    當(dāng)年，六歲的小流年第一次見邵碧青，仰起頭看著她許久，糯聲說：“阿姨，你真漂亮，你做我mama可以嗎？”

    許流年后來想，邵碧青是不是聽了她這句話后，才動了嫁給她爸臥薪嘗膽報仇的念頭。

    當(dāng)年的小流年和邵碧青說完了驚人的話語后，沒有纏問邵碧青答案，她被邵碧青身邊的程邇?nèi)晃×四抗狻?/br>
    其時程邇?nèi)粍偽鍤q，長得極漂亮，柔軟的微帶天然卷的頭發(fā)，白皙的皮膚，眼珠是淺淺淡淡的褐色，臉頰不笑時也有兩個小酒窩，洋娃娃一樣，好可愛，小流年目不轉(zhuǎn)睛看他，在他臉頰浮起粉膩的紅暈時，湊上前，用力地啵了一口，大聲宣誓：“你長得真漂亮，我長大了要嫁給你?！?/br>
    這么多年過去，肯德基不知重新裝修過多少次，每次格局都改變，很巧的，這時的格局，卻是那一年的布局安排。

    正是用餐時候，生意很好，滿座，程邇?nèi)挥靡粡埛奂t票子跟坐在當(dāng)年那個座位上的客人換了座。

    “你就是在這里向我求婚的！”程邇?nèi)淮侏M地笑。

    “我的求婚可是救了你，還不多謝救命恩人？”許流年斜睨他。

    那年，程振海因強jian罪鋃鐺入獄，程邇?nèi)粡奶熘溩油蝗怀闪宋烈咭粯拥拇嬖?，幼稚園的小朋友在家長的叮囑下都不跟他玩耍，原來就妒忌他的小朋友甚至朝他吐口水灑沙子，老師怕引火燒身對他也很冷淡，程邇?nèi)坏昧俗蚤]癥，在那天遇到她之前，已經(jīng)有半年不開口說一句話，小流年童稚的喜愛的宣言打開他自閉的心鎖，得以恢復(fù)正常。

    “對對！流年大人大恩大德，小的當(dāng)以身相報?！背踢?nèi)恍?，把許流年推到座位上坐下，自己去收銀臺那邊點餐，一路走，不時回頭，潔白的牙齒在燈光下灼灼生輝。

    洋快餐沒營養(yǎng)又容易令小孩發(fā)胖，卡路里太高，可是，還有很多人趨之若騖，童年少年，許流年最喜歡的就是吃肯德基，程邇?nèi)幌矚g拿了薯條醮了蕃茄醬喂她，眼下也同樣。

    一個男人，英俊漂亮的男人，事業(yè)有成的男人，眼里只有你，含笑看著你，極有耐心且興致勃勃地拿薯條一根一根喂進你嘴里，那是什么滋味？

    兩情繾綣時是甜，滿腔仇恨時，是折磨！

    “吃過飯我們喊一班同學(xué)去唱k怎么樣？”程邇?nèi)慌d致勃勃問，迫不及待想把領(lǐng)了結(jié)婚證的事宣揚出去。

    “好啊，記得把孟子梓喊上?！痹S流年笑。

    ☆、第03章

    程邇?nèi)槐人∫粴q，卻非要跟她上同一個年級，邵碧青扭不過只得由著他，兩人小學(xué)中學(xué)大學(xué)一直同校，他的同學(xué)也是她的同學(xué)，朋友圈完全重合。

    孟子梓和程邇?nèi)蛔钜?，畢業(yè)后混得風(fēng)生水起，g市電視臺財經(jīng)頻道主持人，認識了一幫名流大腕，五年前她失蹤后，程邇?nèi)挥幸欢螘r間很頹敗，借酒消愁，公司出現(xiàn)財務(wù)危機，是孟子梓幫忙解決的。

    許流年報仇的計劃里，孟子梓是塊擋路石，這塊擋路石要么踢掉，要么為她所用，總之，不能留他停在原地。

    鉆石人家ktv包房奢華流瀉，進門地上鋪著毛絨絨的波斯長毛毯，他們請客，一幫同學(xué)卻都先來了，俊男美女?dāng)D擠一堂，熱鬧非凡。

    “?？菔癄€，乃敢與君絕，想不到你們倆還在一起，不，應(yīng)該是意料之中你們還在一起。”孟子梓大笑道，樂觀爽朗的脾氣不變。

    “眼紅了是吧？你就饞吧?！贝髮W(xué)時和他們走得最近的女同學(xué)陳思怡接口道，問程邇?nèi)?，“喂，老實交待，這幾年都沒流年的消息，你們是怎么接上頭的？保密工作怎么能做得那么好？”

    “怎么接上頭的呀？”程邇?nèi)焕L嗓子，看許流年，“我們用聲波，心靈聯(lián)系?！?/br>
    “太rou麻了，允許我出去吐一吐?！泵献予鞴纸校瑩嶂觳矝_出包房。

    這樣無拘無束的場面就像夢里，ktv特有的暗淡朦朧的燈光讓人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墻壁上色澤明艷的阿拉伯掛毯的流蘇穗子在空調(diào)冷風(fēng)下簌簌搖著，許流年覺得頭暈?zāi)垦?，她想逃避?/br>
    “我去洗手間?！睖惤踢?nèi)欢?，她悄聲說。

    “我陪你?！背踢?nèi)获R上說。

    “色狼，你想進女人的衛(wèi)生間？”許流年低笑，纖纖素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仿歐式的假落地窗裝飾，暗紅色喬其紗窗簾半卷半掩著，靡麗奢華的光怪流離世界，許流年一步一步走得很慢，高跟鞋噠噠輕脆的腳步聲像音符，裙擺搖動，和著節(jié)拍起伏。

    走廊一頭一個男人迎面走來，高大威猛的身軀，凜冽凌厲，兇狠霸道，璀璨琳瑯的燈光也未能將他剛硬的眉眼柔和半分。

    “還順利吧？”男人問。

    “當(dāng)然?！痹S流年淺笑。

    擦肩而過，davidoff雪茄味道濃了又淡，許流年抬頭，忽見走廊一頭，孟子梓皺眉看著她。

    “高伯傭是邇?nèi)坏乃缹︻^，五年前，你剛失蹤那會，程氏差點被高家收購?！彼⒅S流年，一字一字說。

    知道，所以，她才會找高伯傭合作，許流年輕笑，彈了彈手指，“剛才若是程邇?nèi)挥龅剿脖囟ㄊ俏⑿︻h首?！?/br>
    暗里刺刀見紅，面上，言笑晏晏，這是商場的規(guī)矩。

    “可不是，我多慮了。”孟子梓失笑，緊繃的身體姿態(tài)放松。

    他對程邇?nèi)徽鎮(zhèn)€忠肝義膽，這顆拌腳石不搬掉，事倍功半。

    進了洗手間，許流年倚靠到洗手臺上，靜靜地思索。

    鏡子里的女人裊裊娜娜，香熏蜜染的嫵媚容顏透著水晶的迷離，沒人知道，美人肚子里打著七寸響尾蛇一般毒辣的主意。

    舉行婚禮的日期定在三個月后，依程邇?nèi)坏南敕?，恨不能即時舉行的，不過，為了求得長久，為了一生一世，還是克制住等良辰吉日。

    恣意放縱了三天，程邇?nèi)粠еS流年去上班。

    一路手牽著手，恍如回到五年前。

    清晨綠葉上露珠沾染，一片翠綠中芍藥搖曳，程邇?nèi)徽艘欢洌瑒e進許流年束發(fā)里，口角眉梢含笑，贊嘆欣賞，別樣的溫存。

    “一朵花就想打發(fā)我，我可沒那么廉價?！痹S流年哼唧哼唧假裝生氣。

    “當(dāng)然不，我的流年最矜貴了?！背踢?nèi)恍Γf：“我已經(jīng)交待律師了，起草財產(chǎn)贈送公證文件，我名下所有財產(chǎn)過戶到你的戶頭。”

    所有財產(chǎn)！許流年扶著髻邊花朵的手指無意識一掐，脆生生粉嫩嫩的花朵變了形，汁液染紅了手指。

    處心積慮，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么？

    不！沒有那么容易，即便他愿意，邵碧青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程氏落進她手里，那么大的程氏要過戶到她名下，可不是簡簡單單一句話的事。

    之前三天沒上班已積壓了不少公事，這天上午程邇?nèi)挥袀€推無可推的商務(wù)會議，剛進辦公室，助理就盡職地進來提醒。

    “流年，你跟我一起去?！彼f.

    他擔(dān)心邵碧青過來找她麻煩，許流年一笑，抬抬眼皮斜看他，在程邇?nèi)粷M臉糾結(jié)中，一個飛毛腿踢去，氣哼哼道：“你打算以后上衛(wèi)生間也帶著我是不是？我還沒那么脆弱，滾你的?！?/br>
    程邇?nèi)槐韧弁劢校徊饺仡^走了。

    許流年轉(zhuǎn)著手機，一二三數(shù)秒，十分鐘后，手機鈴聲響起。

    “流年，我是你阿姨，出來見個面行嗎？”

    不用她自報家門，她也能聽出來，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十二年，她曾當(dāng)親生母親敬重的人，怎么可能聽不出聲音。

    “流年，當(dāng)年是你爸對不起我們，你爸害得振海枉坐了十年大牢，我只不過是為振海報仇，你放過邇?nèi)缓貌缓?？”邵碧青聲淚俱下，不復(fù)端莊秀雅。

    許流年心不在焉聽著，目光定在手里的青瓷茶杯上。

    淺口青花圖案，色澤淡雅沉靜，瓷質(zhì)細潤，迎光時能看到瓷體流暢的潤潔光澤，那樣的奧妙深雅，精致婉約，像面前的女人，曾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她崇拜喜歡這個繼母，認為這個繼母是最完美的女性。

    五年前，在汽車站外面，邵碧青說過同樣的話，求她放過程邇?nèi)唬芙^，邵碧青于是……許流年霍地站了起來，手里的茶水朝邵碧青臉龐潑去。

    淋淋漓漓的水珠，碧螺春茶清香撲鼻，也不算污染了邵碧青美姣好的容顏。

    “你猜，如果我告訴邇?nèi)?，五年前那天晚上，你命人綁架了我，把我賣進深山老林貧民窟里給一個五十歲的老男人做老婆，他會不會殺了你？”雙手撐著桌面，緩緩湊近邵碧青，許流年笑靨如花，青玉耳墜輕輕搖晃，襯得粉面更加白皙。

    “你好惡毒，這樣的話也說得出來？”邵碧青勃然變色，抖索著，忘了抹臉上的茶水。

    只是說出來就狠毒，她命人做了呢？是不是該下十八層地獄？許流年冷笑，執(zhí)起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細酌慢品。

    當(dāng)年在山坳里，求救無門逃生無路，因為不愿屈服，臘月里被浸進結(jié)冰的水缸里，被關(guān)進狼狗籠子里……那些驚怕痛苦，她要加倍施在邵碧青身上，潑茶水只是開胃菜，算不得正餐。

    邵碧青不用擔(dān)心，暫時，她不想把這件事告訴程邇?nèi)弧?/br>
    曾被賣給一個老男人做老婆是她心中難以拔除的刺，盡管那些日子她拼死反抗，沒讓老男人碰到她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