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善水：“那你有想起你的名字，你家在哪里沒有？”

    木卿搖頭。

    方善水：“你現(xiàn)在的情況比較特殊，我必須早點找到你真身的位置……”

    兩人說話間，慢慢走進了寢室樓。

    他們背后那群還在教學樓遠距離圍觀的同學眾，見看不到人了，紛紛意猶未盡地收回了各種冒著藍光綠光的望眼鏡。

    ·

    是夜。

    木卿腦門上被方善水貼了張鎮(zhèn)魂符，所以一直還處在清醒狀態(tài)沒有昏睡過去。他安靜地坐在床邊看著方善水忙碌，被方善水找來幫忙的元沛熙佳二人，看到木卿這副樣子，元沛已經(jīng)笑彎了腰，熙佳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在兩人之間的小茶桌上，擺好一尊香爐，之后，方善水拿出了一根紅繩。

    紅繩一端，方善水在木卿左手無名指繞了三圈，系好，中間將一顆鈴鐺串上，而后另一端纏在了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同樣是繞三圈，不過系的時候，一只手顯得有些笨拙，木卿見狀，便伸手代勞了。

    木卿系的格外仔細，且格外緩慢，動作輕柔，卻讓方善水有種一只貓爪子正在輕輕撓自己的錯覺。

    方善水打斷內(nèi)心的不自在，轉(zhuǎn)而跟元沛和熙佳說道：“這次我入夢，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不過游魂不見天光，如果我在黎明時還沒醒，你們就把我叫醒。叫的時候要喊我的全名，一直喊?！?/br>
    見方善水說的鄭重其事，元沛和熙佳也嚴肅了起來，點頭應道：“好的放心。”

    正要開始點香，方善水突然想起來他忽略了一件事，木卿的真身肯定不在博卡奇，大概會在離這里很遠的什么星球，雖然方善水施法入他夢中，可以快速地隨之找到他的真身所在，但難保這去的一路上會不會遇到大白天，于是他恍然道：“對了，我還得拿把傘?！?/br>
    這話說的周邊三人一愣，現(xiàn)在到哪里去找傘來。方善水動作很快地拿出一把剪刀和一張黑卡紙，利落地東剪兩下西剪兩下，一個小黑傘的形狀很快躍然其上。

    元沛驚奇道：“就這個？”

    “勉強能用?！狈缴扑c了點頭，隨即開口趕人，“好了你們?nèi)ジ舯诎?，屋?nèi)陽氣太壯我不好入夢?！?/br>
    元沛和熙佳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不過隔壁有監(jiān)控，不在這屋盯著照樣可以看到這里的情況。

    這時，博卡奇的午夜到了，時鐘走到11點，木卿本來全神貫注盯著方善水的眼神，漸漸變得迷糊起來，似乎是非常困了。突然，他額頭上方善水貼上去的鎮(zhèn)魂黃符，猛地轟然著起火來，那莫名冒出來的藍瑩瑩帶著點透明的火團，一下將黃符整個包圍，頃刻將符紙燒盡，不留一點殘渣。

    隨即，木卿坐在那里閉上了眼，睡著了。

    方善水雖然早料到自己的鎮(zhèn)魂符無法一直震住木卿的命魂，只是沒想到他真身的反噬這么強力，當即刻不容緩，趕忙點燃了手中的三根檀香，插在香爐里，盤腿坐在與木卿一桌之隔處，方善水閉上眼睛，手中攝魂鈴微微搖晃，鐺鐺的響聲中，方善水默默吟念：“天昏地晦，碧落穹宇。虛念妄念，嗔念欲念。杳杳冥冥，三界倒影。游兮吾魂，入夢幽冥！”

    在方善水念咒的時候，系在他和木卿之間的紅繩仿佛有自我意識般逐漸縮短靠攏，串在紅繩上的那顆小鈴鐺，卻穩(wěn)如泰山般壓在繩子正中，始終不搖不動，也沒有離開紅繩的中心位置。

    直到方善水咒語念完，“叮鈴……”那繩間的鈴鐺驀然無風自響，不同于攝魂鈴的聲音，它是清脆的，縹緲的，恍恍惚惚的。

    方善水睜開了眼睛，眼前已經(jīng)不再是寢室里那一畝三分地。

    這里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人也聽不到任何聲音，方善水下意識扯動手臂，隨即，他之前系在手指上的紅繩出現(xiàn)了，紅繩在方善水的關(guān)注下，漸漸亮起了光，本來很短的紅繩，如今卻變得很長很長。

    這微微閃爍幽光的線破開黑暗，仿佛一條悠長的路，通向不知名的幽寂。

    ☆、第六章 夢中憶

    方善水遙遙看了看不見盡頭的紅繩尾端，這距離也是夠遠的。

    方善水捏住左手上的紅繩，右手成勢，在左手幾處關(guān)節(jié)處逐一微點，而后一指在紅繩上微微一敲，清喝：“混沌無極，靈臺有盡，一念起，天涯咫尺，敕！”

    “叮鈴叮鈴……”遠處，忽然傳來了那枚鈴鐺隱隱約約的輕蕩脆響，紅繩驀然收緊！

    轟——

    周圍無盡黑暗似乎突然發(fā)生了未知的變化，盡管還是漆黑一片不分東西，但身處其中，似乎就能感到這片黑暗從干枯死寂的狀態(tài)中，活了過來，它開始動了。

    鈴聲沒有間斷，反而隨著方善水點動紅繩，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靠近？

    忽然！

    方善水周遭黑暗，如同被刺破的黑氣球，在一片白光中猛地炸裂開來！世界一下從極夜過度到極晝。

    此時，早有準備的方善水，趕忙將衣襟中的小黑傘拿了出來。那黑色的紙傘在他衣襟中時只有巴掌那么大，但隨著方善水將它取出，它迅速地變成了正常紙傘大小。

    別看當初方善水剪紙時做工粗糙，這傘如今的賣相卻是不錯，堅硬的傘骨，純黑的傘面，上頭隱約還有些陰刻的梅花圖案，也是黑的，方善水一看，就發(fā)現(xiàn)這傘完全是他師父喜歡的紙傘花樣。

    方善水將紙傘撐開擋在頭上，身上那股莫名的燒灼感才逐漸減緩，雖然仍有，但已經(jīng)不再那么難以忍受。

    很快，周身一片慘白的空間再變。

    古怪高大的植物樹木，和諧卻美麗的科技建筑，一顆顆，一棟棟，天空之城，海洋之城，云間宮殿，水晶蜃樓，剛出現(xiàn)在眼前遠處，就在眨眼間從方善水身邊光速閃過，一幕幕場景，根本來不及看清。

    可見方善水此時的速度非常的快，只是剛才身處虛無，對空間的感應遲鈍，方善水才有種自己沒動世界在動的錯覺。

    “叮鈴~”

    鈴鐺最后響了一下，而后在一閃華麗堂皇的大門外被攔，磕噠一聲掉落在地上，方善水手中的紅繩也一掃剛才的緊繃，松垮垮地落地。

    此時，方善水周圍的景色終于靜止不動了，只是那些景物都仿佛空中泡影，一塊塊零落地懸浮在周邊，只有面前的金色大門以及門前數(shù)畝見方的庭院。

    門前這庭院，風格和那富麗堂皇的大門格格不入，倒是很有點像青越山上方善水家的道觀，方善水此時正落在這庭院的抄手回廊中。

    方善水撐著紙傘，沿著墜地的紅繩走到那扇金色的大門前，將門前的鈴鐺撿了起來，紅繩卻不見了，方善水手里只留下了一只鈴鐺，這說明方善水現(xiàn)在離木卿很近。

    方善水推開了面前的大門。

    偌大的宴會廳，一陣悅耳的旋律響起。

    這音樂輕靈動聽而富有節(jié)奏感，雖然風格奇特，但卻明顯有些交誼舞曲的感覺。

    方善水左右看看，華服美食，音樂佳肴，來往賓客都顯出一種貴族范，這里似乎在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方善水撐著他的黑傘杵在人群中，雖然是如此突兀，卻沒有任何人發(fā)現(xiàn)。

    這里是木卿的夢境，可能是他的記憶，也可能是根據(jù)他記憶衍生出來的妄念。方善水此行，雖然是追著木卿的命魂而來，但更主要的目的是從木卿的夢境中，得到木卿本人的相關(guān)信息和確切位置。

    只是方善水現(xiàn)在是這夢中的偷渡者，并沒有被夢境包容，所以夢境中的人事物也不會和他互動，當他不存在，方善水只能暗暗留意周邊人說話的聲音。

    現(xiàn)在的一切場景人物，都是木卿腦波活動所化，雖然方善水靈魂狀態(tài)沒帶翻譯器，但也能通過和木卿之間的感應聯(lián)系，聽懂周圍人的語言。

    周圍人雖然都在交談著，但話音并不明顯，偶爾方善水聽清楚的，也都是在矜持地聊些天氣和衣服花邊的事情。

    方善水在人群中游走著，忽然感到一陣喧嘩，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二樓。

    木卿。

    方善水抬頭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也很確定眼前的就是木卿的命魂，是和他相處良久的人，但此時的木卿顯得非常異樣，和往日的他比起來，簡直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淡漠的眼神，完美的五官，低頭看人，卻似乎是神明在俯視蕓蕓眾生，一身貴氣，卻明確地寫著生人勿進。

    出現(xiàn)在眾人眼中的他，仿佛簇擁了漫天星光，一出現(xiàn)就成了視線的焦點，原本矜持的少年少女們，看到他也都忍不住臉紅耳赤起來，崇拜和渴望的眼神肆無忌憚地揮灑在木卿身上，熱情的氛圍隱隱要將宴會點燃。

    走在木卿身前一步，卻幾乎被所有人忽視的皇帝陛下?lián)P聲輕笑，對木卿道：“吾兒，這是特地為你舉辦的成年舞會，也許你愿意邀請一位佳麗共舞一曲？”

    木卿走到二樓露臺邊沿，如黑夜般沉靜的眼，望向宴會中的眾人。

    看到木卿望過來的視線，方善水趕緊用黑傘擋住自己。作為這夢中唯一的主體，木卿是有可能發(fā)現(xiàn)他這個外來者的，不過這種發(fā)現(xiàn)，最可能導致的直接后果，就是木卿的清醒。

    方善水是借著入夢過來的，如果木卿醒了，那他自然也就該回去了?，F(xiàn)在他還沒有獲得任何一點有用的信息，為了保險起見，自然還是別讓木卿發(fā)現(xiàn)自己的好。

    “沒有。”

    方善水聽到木卿冷硬的拒絕聲，這聲音倒是讓方善水明顯感受到了木卿糟糕的情緒。

    木卿的反應讓宴會出現(xiàn)瞬間的卡殼，方善水抬頭去看，發(fā)現(xiàn)木卿身邊應該是他父親的人，臉上笑容變都沒變，只是似乎在卡殼后被重啟了一般，又回到了上一秒，將方才的話重新說了一遍：“吾兒，這是特地為你舉辦的成年舞會，也許你愿意邀請一位佳麗共舞一曲？”

    方善水可以確定這是在木卿的記憶中了，只是木卿如今的反應，大概和記憶中的他差別太大，所以才會有這種記憶卡殼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

    不過就算一時卡殼，只要腦波還在活動，就會自動將記憶中的場景銜接下去。

    果然，沒讓方善水等多久，皇帝陛下身側(cè)挽著的女士笑道：“陛下，你就別為難他了，這孩子可能有些害羞了”她走向木卿，對木卿伸出手，“木卿，也許你愿意邀請母后做你的舞伴？”

    方善水側(cè)頭看了看出聲的女人，心想著這人大概就是木卿的母親，不過看起來和木卿一點都不像，而木卿也不怎么像他父親。

    木卿對著走過來的女人，語氣卻更加不耐了：“奏凱，不愿意?！?/br>
    嘩——

    皇帝陛下仍舊一副笑臉沒什么變化，那位女士臉色卻瞬間陰沉了下來。

    舞池中的眾人，似乎都被木卿惡劣的態(tài)度驚到了，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這次方善水倒是聽到聲音了，自從剛剛木卿的拒絕讓這記憶出現(xiàn)卡殼重組，方善水發(fā)現(xiàn)身邊這些人也稍微靈動自主了些，似乎不再只是過去記憶的展現(xiàn)而已。

    方善水豎起耳朵，隱約聽到了一些□□。

    木卿的父親可以娶三個妻子，其他小妾情婦不算，這三個妻子都是王國的皇后，排名雖有先后，然地位不分上下。

    三皇后生了大皇子，聲望相對高些；大皇后在生下木卿后，在一次星際出征中失蹤；而二皇后為人刻薄，自大皇后失蹤后一直想法苛待木卿；后來三皇后心好護著木卿，二皇后動手困難，又一直無子，自覺沒指望，最后索性離了婚，和羅冉聯(lián)盟的一位風流貴族好上了。

    “三皇子一直敬重皇后，如今這是怎么了？”

    “我就說皇后作為后宮最大的勝利者，我一直不相信她有多真善美，三皇子肯定是看透了她的真面目！”

    “誰知道呢，皇后就算表面上對三皇子再好，人家也還有個親生兒子在前頭?！?/br>
    “我還是支持三皇子殿下，雖然他們都很帥，但三皇子殿下可比大皇子有能耐多了，而且更有味道，又威武又霸氣！”

    方善水聽的眼暈，這復雜的家庭關(guān)系，真是讓人頭疼。不過聽了半響，就是沒聽到一個自報家門的，地名，人名，一個也沒聽到！

    事情進展到這里，皇帝笑呵呵地來圓場了：“吾兒，你長大了，要學會和人相處，不要過于羞澀，找位可愛的人去跳一支舞吧?！贝蟾攀菫榱擞洃浀难永m(xù)，這夢里的皇帝還是執(zhí)著地要木卿地跳舞。

    木卿的臉色變得更加不好了，似乎對眼前的一切都充滿了不耐。

    木卿嘴角動了動，似乎在說些什么，聽不太清的方善水悄悄走近了一些，他聽到木卿陰郁地在喃喃自語：“為什么這么焦躁呢，少了什么……少了什么？……”

    “……不完整，一切毫無意義，都消失。”

    說著說著，木卿抬了頭，眼神從不耐和陰郁變成了極致的冷漠，他上前兩步，走近眾人，但他腳下的每一步都帶著毀滅的波紋般，帶動了地面的震蕩。

    金尊玉貴的宴廳，瞬間動蕩了起來，宴廳中的眾人慌亂地驚叫著，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腳下的水晶地面變成一張紙，仿佛被人卷起來一樣彎曲了，頭頂華麗的裝飾咯吱吱作響，擠壓。

    木卿伸手，似乎將周遭的環(huán)境握在了指掌間，準備捏碎。

    方善水完全鬧不清這貨在搞什么，他不是在他自己的記憶中么，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身體，不好好回憶亂發(fā)什么瘋！

    方善水心說怪不得每次木卿醒來，問木卿有沒有記起什么，木卿都說什么都沒有，就他這種態(tài)度，能想起什么有用的東西才怪了。

    方善水趕忙收了遮陽傘，躲過幾個驚叫逃竄的路人，縱身跳上二樓的平臺，喝止道：“木卿！”

    木卿手上的動作一頓，轉(zhuǎn)頭，仿佛才發(fā)現(xiàn)有方善水這個人，看向了他。

    ☆、第七章 魂生異

    看到方善水的一瞬間，木卿周遭的躁動氛圍頃刻間被平復下來，動蕩的宴廳，卷曲的空間，尖叫四散的人群，天災般的場面，仿佛剛剛蕩漾起的波紋被扯平，所有的一切眨眼間恢復到了幾秒鐘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