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yuǎn)處，秦年已經(jīng)撐了傘朝著顧眉生走來。她與兩人道別，坐上商務(wù)車，往醫(yī)院而去。

    顧鈺墨無聲吁了口氣，對唐胥說，“她心里實在裝了太多的煩心事，你別怪她?！?/br>
    唐胥輕搖了搖頭，只是說，“秋波弄里有上百人，怎么都沒有人提醒她多穿件衣裳呢？”

    顧眉生去醫(yī)院看過吳媽，確定她已經(jīng)沒有大礙，回到紅酥閣便一直埋首于繁重的功課，到子夜時分依然沒有半分睡意。

    門口仿佛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顧眉生下意識地開口，“吳媽，我馬上就睡了。”

    門外，回應(yīng)她的，卻只有深邃的靜謐。

    顧眉生慢慢放下手中的鋼筆，抬起頭，忽覺自己日日待著的書房原來大的離譜。

    她隨手披了件外套，走出紅酥閣，在廊水間看似毫無目的地來回徘徊。

    遙夜沉如水，顧眉生走得累了，坐在風(fēng)聲顯緊的廊庭里。寒風(fēng)吹得她微有瑟動，心思卻漸漸澄明了。

    第二天一早，顧眉生剛到飯廳，就看到外婆鄭溫娟臉上含笑，得體坐在顧云禮的對面。

    鄭溫娟看到顧眉生，也不等顧云禮開口，便道，“來，坐外婆身邊?！?/br>
    顧眉生依言走到鄭溫娟身邊坐下，先喚了顧云禮，然后才問，“外婆，您怎么來了？”

    鄭溫娟說，“想外孫女了，來看看你?！彼f著，轉(zhuǎn)頭笑著看了眼顧云禮，問，“親家沒意見吧？”

    顧云禮抬眸看向鄭溫娟，臉上表情難明，輕應(yīng)了一聲。

    早飯后，鄭溫娟親自替顧眉生挑了一件水色輕薄羽絨服穿上，嘴上卻對她說，“來，你好好告訴外婆，這滿屋子的人，怎么竟都是外人？你平時都在忙些什么？”

    顧眉生自知理虧，乖乖地脫下身上單薄的呢絨大衣，換上了羽絨服。

    鄭溫娟又上前替顧眉生打理頭發(fā)。她用白玉梳耐心地替外孫女編著精美的發(fā)型，一邊對眉生說，“想到應(yīng)對的法子了嗎？”

    顧眉生輕輕頷首。

    鄭溫娟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門外越是馬嘶人起，咱們越是要沉得住氣。”

    此時，榮城里已經(jīng)開始傳起了某種流言。

    關(guān)于何美琪的死因又漸漸成了人們口中熱議的話題。

    顧眉生以往每到一處，雖然也總是受人矚目，卻不會像此刻這樣，被眾人帶著嫌疑犯的眼光苛責(zé)打量。

    蘇棠擔(dān)心人言可畏，推開繁瑣公事來榮大找顧眉生，“這件事我會處理?！?/br>
    顧眉生卻像無事人，一如往常那般對著電腦研究各種股票證券，她問蘇棠，“他們不直接沖我來，卻對吳媽下手，為什么？”

    蘇棠蹙眉一想，“他們要你懼怕，要你知道你有那樣致命的把柄落在他們手上?！?/br>
    顧眉生，“他們還要我孤立無援?！?/br>
    顧眉生才不過17歲，這些人卻已經(jīng)忌憚她猶如蛇蝎。

    蘇棠淺淡的話語間難免染了幾分不憤，“他們是擔(dān)心你羽翼漸豐滿?！?/br>
    顧眉生輕嘆了一口氣，“日子怎么過得這么慢呢。”

    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上了商務(wù)車。

    秦年沒有聽到顧眉生與蘇棠之前的那段對話，只是聽到顧眉生略顯倦意地說，“日子怎么過得這么慢呢。”

    秦年是顧眉生的親信，是她的司機(jī)。他更將顧眉生當(dāng)成一個真心疼愛的晚輩。

    他懂，顧眉生這聲嘆息背后，隱藏了多少的不愿為之。

    夜里，卸了職務(wù)，秦年穿了一身簡樸便裝敲開了紅酥閣的門，他望著從屋里走出來的顧眉生，笑著道，“眉生，今晚怕是有件事要煩你?！?/br>
    “我那孩子功課總不大爭氣，眼看著就要期末，你能不能幫我去替他補(bǔ)補(bǔ)課？”

    顧眉生說好，“您去接他來?！?/br>
    “這樣怕不好。”秦年說，“還是麻煩你跑一趟?！?/br>
    顧眉生點(diǎn)頭，“那走吧?！?/br>
    秦年笑，“晚上我再送您回來?！?/br>
    那一晚，秦年將顧眉生送走，自己卻又無聲折回了秋波弄。

    這一日，是11月29號，榮城在經(jīng)歷了一段略顯漫長的雪期之后，天氣終于放了晴。

    顧云禮閑來無事，請了幾位老友來秋波弄賞菊。

    幾個老人來了興致，便叫劉文挪出了畫案和墨寶，想要畫一畫菊色圖。

    劉文輕聲勸阻，“天氣雖然晴了，氣溫還是極低的，不如我讓人把菊花搬進(jìn)畫室來吧。”

    顧云禮頷首，“也好?！?/br>
    兩個小時后，兩位客人不知為何忽然心悸痛，被急送了醫(yī)院。

    顧禮云亦覺頭疼欲裂，四肢巨顫，直到劉文急召來家庭醫(yī)生，服過藥后，才算緩解。

    顧鴻華是從一個極重要的商務(wù)會議上急急趕回秋波弄的。他問醫(yī)生，“是什么原因？”

    醫(yī)生言簡意賅，道，“簡單來說，顧老先生是花粉中毒。”

    醫(yī)生走后，顧鴻華望著劉文，“幾盆菊花也能令人中毒？我活了四十多年，倒是首聞?！?/br>
    劉文沉默一陣，說，“幾日前，家里專管花木的老盛向我提過一次漲薪，被我拒絕了。”

    顧鴻華淡淡睨了劉文一眼，“證據(jù)呢？”

    劉文語塞，垂下眸，“顧先生……”

    客廳里，黑色大理石地板被擦得一塵不染。屋外有風(fēng)，紅日西斜，滿庭芳草襯著一室的靜。

    顧鴻華輕道，“若小曼還在?！鼻锊ㄅ沃劣谌绱嘶靵y狼藉？

    自從張小曼去了美國，顧鴻華發(fā)現(xiàn)自己將情緒轉(zhuǎn)嫁到了顧云禮的身上。他不大愿意回秋波弄，更不愿意理秋波弄里的俗世。

    他偶爾回來，也只是想看看顧眉生好不好，水上居里的一切是否照舊。

    顧鴻華總在心里對自己說：總有一天，她會知道回家。

    他只需確保眉生安好無虞，他總要讓張小曼對這個家始終心懷著一絲牽掛。

    顧云禮無端遭了這樣的無妄之災(zāi)，身為管家的劉文總要為這件事找到一個合情合理的因果。

    老盛還是被秋波弄解雇了。離開前，他不無怨憤地對劉文說，“你既然把事情做得這樣絕，就別怪我不念這么多年的情分?！?/br>
    劉文卻不惱，還親自將他送出秋波弄。他對老盛說，“說到底，我們都不過是被拿捏揉搓的棋子?！?/br>
    “你有你執(zhí)意固守的楚河，我有我一心認(rèn)定的漢界。”

    老盛是榮城本地人，在遠(yuǎn)郊有套兩室的房子。他從秋波弄離開，連續(xù)好幾日，都在家含飴弄孫，過著最簡單平常的日子。

    秦年連著跟蹤了他幾天，一無所獲，心情難免煩亂。終于在有一日與顧眉生的閑聊中被她聽出了端倪。

    秦年知道瞞不住她，于是將老盛如何離開秋波弄的始末事無巨細(xì)地告訴了顧眉生。

    誰知顧眉生聽了秦年的話，卻并不顯得意外，她說，“劉叔在這件事賣了我一個極大的人情?！?/br>
    秦年不明白，“眉生，這話怎么說？”

    顧眉生沒有回答，她只是對秦年說，“明天起，您就不必再跟著老盛了。”

    秦年頷首，“好的?！?/br>
    *

    年末，身處在這座無比現(xiàn)實的金融大城，每個人都無比地忙碌。

    中東傳來戰(zhàn)亂的消息，美國人坐不住了。

    股市猶如這局勢一樣，動蕩不安，人們紛紛將手中的股票換成了期貨，買這個世界的淪陷。

    殷實對欒亦然說，“榮城的人都瘋了吧。”

    欒亦然卻說，“蕓蕓眾生，許多人都是為金錢瘋狂，為情愛癡傻。這也沒什么?！?/br>
    殷實撇撇嘴，心想：像老板這樣把人性看得太過透徹，也挺無趣的吧。

    欒亦然起身準(zhǔn)備出門，殷實見狀，詫異開口，“眼看這股市就要崩盤，您還往外跑？”

    欒亦然還是穿了外套出了門。

    他要去為顧眉生買一雙鞋。

    他一個大男人，在工作日的白天，走遍了整座城，只是想要為顧眉生尋上一雙合適的鞋子。

    欒亦然為什么想起要為顧眉生買雙鞋？

    就在前一天，兩人約了在外面吃晚飯。黃昏六點(diǎn)多的光景，天氣寒涼，滿目皆是蕭瑟枯黃之景。

    欒亦然坐在餐廳二樓的臨窗包間里，一邊品茶，一邊耐心地等待著顧眉生。

    不出五分鐘，他看到熟悉的人兒從車上下來。

    顧眉生這一日穿了一件極其別致的青花瓷素雅裙裝，外面套一件象牙白羊絨外套，柔亮黑發(fā)被編成極精美的發(fā)辮，側(cè)于一旁。

    小女友樣貌出眾，欒亦然當(dāng)然明白這是好事。

    但是顧眉生的美，卻不僅僅是樣貌出眾四個字可以詮釋的。

    欒亦然看著她被服務(wù)生帶著走進(jìn)包間，目光瞬間便留意到了她纖長的雙腿，還有她腳上那雙淺色的高跟單鞋。

    他耐著性子，看著女孩走到自己身邊坐下，才微笑開口問她，“來，我問問你，今天幾度？”

    顧眉生拿出手機(jī)看了眼，答，“5度?！?/br>
    這時，有服務(wù)生進(jìn)來上菜。那年輕男服務(wù)生明顯是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卻還是忍不住看了顧眉生好幾眼。

    欒亦然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女孩子都愛美，挺好?！?/br>
    他說歸說，卻將自己的外套蓋在了顧眉生的雙腿上。

    顧眉生轉(zhuǎn)眸看他一眼，“我不冷呀?！?/br>
    欒亦然舀了新鮮的海蝦仁放在她面前，目光睨了顧眉生一眼，“會上火?！?/br>
    顧眉生不解地看著眼前的蝦仁，“沒聽說過吃蝦仁還會上火的?！?/br>
    欒先生淡淡輕抿了一口茶，“我怕我自己會上火。”

    顧眉生終于明白這人是在吐槽自己的衣著。她好笑解釋道，“因為我剛剛參加了雜志社的年底慶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