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府邸，他倆沒一會就逛完了。快回到堂屋的時候，謝榮總算先開口：“你跟羔羔本不合適?！?/br>
    嚴(yán)裕停住，偏頭看他。

    其實謝榮這句話不無道理，嚴(yán)裕和謝蓁的性格確實有很多不合適的地方，他們兩個都不成熟，小孩子心性，既沖動又容易意氣用事。雖然嚴(yán)裕跟以前相比穩(wěn)重了許多，但到底年紀(jì)太小，一遇到謝蓁，便容易不冷靜。

    而且他太口是心非，心高氣傲，不輕易低頭。謝蓁脾氣也倔，兩個同樣固執(zhí)的人碰到一快，本來就不是一樁幸事。

    謝榮又道：“雖然說這些有些晚了，但我想告訴你，不要再讓她承受今天這種委屈，你若是做不到，就把她還回定國公府?！?/br>
    嚴(yán)裕眼神一冷，“還給定國公府？不可能?！?/br>
    娶到手的媳婦，哪里有還回去的道理？

    他大步走到前頭，甩下一句話：“我自有分寸，不必你cao心?！?/br>
    *

    謝蓁跟冷氏回到玉堂院，起初還有點低落，沒多久便躺在冷氏懷里睡著了。

    她睡覺的姿勢還跟小時候一樣，喜歡握著冷氏的衣角，蜷縮成一團，睡得滿足又香甜。冷氏側(cè)臥著，手里拿著一柄團扇輕輕地替她打風(fēng)，秋天剛到，晌午仍舊有些熱，冷氏怕她出汗，手上便一直沒停。

    丫鬟想要接手，都被她無聲地?fù)]退了。

    謝蕁坐在一旁，憂心忡忡地問：“阿娘，你覺得大娘她們說的真的嗎？”

    她不是故意嚼舌根，就是想知道嚴(yán)裕對謝蓁究竟如何。

    冷氏半垂著眼，撥了撥謝蓁臉上的頭發(fā)，“是真是假又如何？今日六皇子替你阿姐出頭，你沒看到么？只要日后他對羔羔好，我便別無所求了。至于外人傳的那些話……即便是真的，想必其中也另有隱情吧?！?/br>
    謝蕁似懂非懂地哦一聲，“那阿娘覺得他是喜歡阿姐么？”

    冷氏笑了笑，“喜不喜歡我不清楚，但肯定是不討厭的?！?/br>
    說這話的時候，她想起七歲那年李家搬走，謝蓁哭著對她說“小玉哥哥討厭我”，直到今天，她似乎都還覺得嚴(yán)裕討厭著她。她疼惜地摸了摸謝蓁的額頭，心想這真是一個傻姑娘，嚴(yán)裕這么明顯地護著她，她難道看不出來嗎？

    謝蓁只睡了小半個時辰就醒了，醒來見到阿娘和meimei都在身邊，頓時覺得心中大定，真想留下來不走了。

    可惜事與愿違，該走還是要走的，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臨走前，冷氏特意把她叫到一旁問道：“你跟六皇子……圓房了么？”

    謝蓁雙手背在身后，左顧右盼，“沒有?！?/br>
    回答得倒很老實，冷氏哭笑不得。

    她仰著頭問：“阿娘怪我么？”

    冷氏搖搖頭，想說什么，最終化成一句：“只要你過得好就行，其他的順其自然吧?！?/br>
    她開心極了，阿娘沒有強迫她，她覺得一下子輕松很多。肚子里還有許多話說，可是前面的人已經(jīng)來催了，馬車就在門外等著，她再舍不得，這會也得回去。

    冷氏和謝蕁把她送到玉堂院門口，她一步三回頭，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才步履輕快地走到國公府門口。

    門口站著定國公和謝立青等人，嚴(yán)裕站在馬車旁，往她的方向看來。

    她依次跟祖父父親道別，然后才踩著腳凳上馬車。雙魚雙雁正打算進來，卻被嚴(yán)裕擋在馬車外，“你們坐在外面?！?/br>
    說著，打簾走了進來。

    雙魚雙雁只好坐在車轅上，車夫一揚馬鞭，馬車緩緩駛出。

    嚴(yán)裕坐在謝蓁旁邊，也不知道有什么話要單獨對她說，非要支開丫鬟。

    謝蓁也不催他，窗戶外面的陽光流瀉進來，灑在兩人身上，在腳邊投下斑駁的影子。她的側(cè)臉被鍍上一層金邊，或許是在想事情，她微微斂眸，模樣有點出神，唇邊甚至含了一絲暖融融的笑。

    嚴(yán)裕心潮涌動，張了張口，“你……”

    謝蓁斜斜看過來，眼神有尚未融化的笑意，輕輕一眨眼，把他的神智攪得七葷八素。他胸口跳得劇烈，多怕她會聽到，于是往另一邊挪了挪，移開視線不敢再看：“成親那晚……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br>
    謝蓁回神，笑意慢慢收回去，“那你以為會變成哪樣？”

    他今天幫了她，她其實很感激的……但仔細(xì)一想，這一切不都是拜他所賜么，所以功過相抵，她就不打算跟他道謝了。

    嚴(yán)裕眼神飄忽，明顯沒有底氣，“總之，我以后不會……再……”

    謝蓁好奇地等著，以為他要說出什么話。

    他憋半天：“不會再把你一個人扔下了?！?/br>
    小時候遇到危險，那么危難的時候她都沒有扔下他，他為什么舍得留下她一個人？現(xiàn)在再怎么后悔都晚了。

    謝蓁彎起眼睛，在太陽底下微笑，“你還想把我扔下幾次??？”

    一剎那，他以為他們之間再也沒有猜忌了，終于忍不住，伸手就想抱她，“我……”

    謝蓁往后退了退，眨巴著無辜的眼睛：“你干什么？”

    她剛才那么說，一是因為心情好，二是因為他今天表現(xiàn)還不錯，可不代表他就能隨意碰她。

    嚴(yán)裕一僵，收回手坐回去，“沒什么?！?/br>
    想了一路都想不明白，他今天幫她出氣，為什么她只對他笑了一下？就不能多笑一會么？

    *

    晚上兩人還是分房睡。

    謝蓁睡側(cè)室，他睡內(nèi)室。自從第一晚謝蓁知道側(cè)室沒有門閂后，隔天便讓人裝了一個，是以即便他想推門而入，也是不大可能了。

    晚上各自盥洗完，謝蓁坐在銅鏡前拆卸珠翠，紅眉站在后面替她梳頭。

    嚴(yán)裕坐在燈下看書，偶爾抬眸瞥她一眼，書上寫了什么內(nèi)容，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她梳好頭，站起來往側(cè)室走，“我去睡了。”

    嚴(yán)裕下意識叫住她，她回頭，他一時想不出留下她的借口，盯著書上的古訓(xùn)：“今天夜里有雨，你關(guān)好窗戶?！?/br>
    謝蓁納悶：“你怎么知道？”

    他說：“傍晚天氣陰云密布，一看便知?！?/br>
    她點點頭，“我知道了?！比缓笈ゎ^繼續(xù)往里走。

    他又道：“還會打雷。”

    謝蓁這回聽明白了，轉(zhuǎn)身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你害怕？”

    他惱羞成怒，瞪她一眼，“我怎么可能害怕？”

    他是怕她害怕好么！

    誰知道這個沒良心的小混蛋居然不點不懂他的用心良苦，莫名其妙地反問：“那你跟我說這些干什么？我也不害怕。”

    他抿唇，絕不承認(rèn)自己有點失望。

    謝蓁走進側(cè)室沒多久，他就放下書卷，洗漱上床了。

    說來奇怪，以前他都是一個人睡的，從來不覺得有什么，自從娶了謝蓁后，一個人睡就顯得有點奇怪。他抬起手臂擱在額頭上，扭頭打量外面的月亮，也不知道謝蓁這會在干什么……睡著了么？

    到了后半夜時，果真下起雨來。

    起初雨很小，后來慢慢變大，漂泊大雨砸在屋檐上，發(fā)出密密集集聲音，吵得人不能入眠。

    嚴(yán)裕被雨聲吵醒，室內(nèi)漆黑一片，桌上的油燈早就燃盡了。他一時間不能適應(yīng)黑暗，躺在床上緩了一會，才勉強看清內(nèi)室的輪廓。

    他記得謝蓁從小淺眠，夜里有一丁點聲響便能把她吵醒。有一回晚上又打雷又下雨，她一整夜都沒睡好，第二天早晨眼眶底下一圈青紫。那時候覺得滑稽，現(xiàn)在卻會關(guān)心她睡得好不好。

    嚴(yán)裕正在猶豫過不過去，一扭頭，便看到一個身影向他走來。

    身形輪廓跟謝蓁很有些像，他以為她害怕雷聲，坐起來問道：“你醒了？”

    恰好窗外一道電閃雷鳴，一瞬間將屋里照亮。

    他看清了她的臉，卻不是謝蓁。

    ☆、雨夜

    是丫鬟晴霞。

    他對屋里丫鬟印象不深，是以想了一會才想起她的名字。

    他皺了下眉：“你來干什么？”

    晴霞手里拿著一盞油燈，見他醒來，低眉順眼地站在他幾步之外，聲音在雷聲下小得幾乎聽不清：“婢子見內(nèi)室燈芯熄了，便想來給殿下續(xù)上。”

    嚴(yán)裕躺回去，語無波瀾：“不必，下去吧?！?/br>
    今夜是她和筍芽當(dāng)值，筍芽早就歪在門框上睡著了，雷打不動。她頓了頓，露出躑躅，“今夜風(fēng)大，殿下冷不冷？可要婢子再拿一張?zhí)鹤觼?？?/br>
    嚴(yán)裕這會兒只想一個人待著，覺得她聲音很吵，語氣便有些不善：“你去側(cè)室看看皇子妃醒了么，若是醒了就來告訴我?！?/br>
    晴霞欠身應(yīng)是，走時回頭看了一眼床榻，見他手臂放在額頭上，曲著一條腿，明顯心煩氣悶的模樣。她眼神閃了閃，也不知在想什么。

    來到側(cè)室門口，晴霞抬手輕敲兩下門。

    里面很快打開一條細(xì)縫，露出雙雁的半張臉，“何事？”

    她道：“今夜雨大，殿下讓婢子來問問王妃睡得可好？”

    雙雁頷首，“很好，回去吧?！?/br>
    她不著痕跡地往里面看了看，奈何屋里黑暗，根本看不清里面的光景。只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蜷成一團，也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

    她說是，旋即關(guān)門退了下去。

    她是六皇子府建好以后才買進來的丫鬟，彼時只聽說六皇子即將大婚，這府邸是為未來的皇子妃準(zhǔn)備的。她一開始以為六皇子與未來的皇子妃情投意合，恩愛不移，誰知道兩人成親第一天，六皇子便把皇子妃一個人扔在新房，直至夜深才回來。

    這就算了，他們居然還分房睡。

    此舉震驚了屋里伺候的丫鬟，但是她們被管事交代過，誰若是把這事說出去，誰就吃不了兜著走。

    是以大家驚訝歸驚訝，但都默默都憋在心里，誰也不敢說，更不敢議論。

    隔天一早，皇子妃與六皇子便鬧了別扭，起了爭執(zhí)。她們丫鬟暗暗猜測，六皇子必定是不滿圣上賜婚，才會大婚沒多久就跟皇子妃屢屢不和。

    有一回大家憋久了，忍不住在下人房悄悄議論，“你們說這樣下去，殿下會不會休了皇子妃？”

    綠襖斥她胡說八道，趕緊讓她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