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jié)
☆、第145章 楊谷泣道:“陛下,還沒到那一步,您別,您千萬別想不開??!現(xiàn)在還有機會!” 魏臨面露譏誚:“機會?早在太、祖皇帝沒將程嚴兩家的兵權削干凈之時,朕就已經沒有機會了,后來所有的一切,不過都是徒勞無功?!?/br> 楊谷見他神色冷硬,嘴唇張張合合,終究什么也不敢說,只能抹一把臉,弓著腰轉身出去,許久之后,才捧著一壺酒過來。 鳩酒不需要去找太醫(yī)調配,每代皇室都會秘藏些許藥物,其中有丹藥,也有毒、藥,將藥丸放入水中化開,便是現(xiàn)成的毒酒。 拜先帝愛好房中術所賜,皇宮里有一間宮室,專門用于存放各式各樣的丹藥,其中不乏劇毒丹藥,魏臨登基之后,政務纏身,僅僅將先帝重用的那些宮人遣走,甚至還顧不上讓人清理這些宮室,沒想到此時居然會派上用場。 現(xiàn)在回頭一看,簡直是天大的諷刺,莫非先帝早就料到魏國會有今日,所以冥冥之中留下這些毒、藥,讓他有朝一日能用上? 想及此,魏臨忍不住呵呵笑出了聲。 楊谷故意沒有帶酒杯,就希望皇帝喝斥他,這樣他可以趁機再勸皇帝改變主意。 頭頂傳來皇帝的笑聲,楊谷不由睜大眼睛,面上浮現(xiàn)出恐慌之色:“陛下,您別嚇奴婢??!” 他擔心皇帝受刺激過甚以致心性癲狂了。 魏臨收了笑容,淡淡道:“你將酒放下,然后去交泰殿?!?/br> 楊谷:“陛下?” 魏臨:“去交泰殿,若是皇子和公主都在那里,就將他們帶走,然后讓嚴氏好自為之罷?!?/br> 楊谷渾身一震。 魏臨看他:“還不去!” 楊谷咬了咬牙:“是!” 在外人看來,皇帝的話說得隱晦含糊,可宮里人說話本來就是這個樣子,說半句,留半句,“好自為之”是什么意思,分明是讓皇后自裁,所以才要先讓他將皇子公主帶走,楊谷明白,陛下對公主和皇子還有一份骨rou親情在,不忍他們將來成了亡國奴為人擺布,但對皇后嚴氏,他卻并不打算放過。 魏臨將目光從楊谷心事重重的背影上收回來,落在眼前的酒壺上,慢慢伸過手。 國破家亡,皇帝除了以死殉國和投降歸順,還有第三條路走嗎? 魏臨忽然想起來,前朝時,宣帝昏聵無能,當年任前朝大將的魏國太、祖率先起兵,各地藩鎮(zhèn)紛紛響應,這才有了后來的齊魏并立,宣帝眼見四面楚歌,走投無路,直接一把火將宮室燒了,連自己和數(shù)十名誓死效忠的宮人一并燒死在里面,太、祖皇帝為了表明自己的正統(tǒng)性,便扶植了前朝一名旁支宗室為帝,又讓對方將皇位禪讓給自己。 然而歷史何其相似,太、祖皇帝只怕不會想到,數(shù)十年后,這一幕再一次重演,而這一次的主角,卻是自己的后代子孫。 難道這世上果真有因果報應? 魏臨捏住壺柄,將玉壺提了起來。 里面的液體輕輕搖晃,并不多,這樣的劇毒,一口下去也就夠了。 可就算是因果報應,為什么不是應在先帝身上,卻是應在他這里? 魏臨忽然覺得不忿。 什么偏偏是自己! 這明明是先帝留下的爛攤子,先帝倒好,享樂一生,在世的時候極盡猜疑,對兒子們也用上帝王心術,到頭來拍拍屁股就走了,卻要他來收拾殘局。 憑什么? 憑什么! 為什么是他來喝這毒酒,就算要喝,也該是先帝喝才對! 魏臨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對先帝怨恨之極,他的臉上似哭似笑,扭曲猙獰,若楊谷在此,定會以為他失心瘋了。 但魏臨知道自己沒有。 他的神智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清醒過。 他甚至覺得,當初先帝廢太子,他就應該順應時勢,索性就當個賦閑的親王,早早跑到封地上去,如今肯定已經天高皇帝遠了,就算沒法對抗齊國,騰挪進退的余地也會更大,斷不至于像如今這樣,背著整個江山社稷,動彈不得。 誰讓他內心不甘,非要掙扎著東山再起,結果好了,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卻換來現(xiàn)在的結局。 魏臨凄愴又似自嘲地笑了一聲,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卻忽然抄起手中玉壺,高高舉起,又狠狠摜在地上! 玉石與地面碰撞,啪的一聲清脆無比。 脆響過后,自然是玉壺俱碎,再無完好,連帶里頭的毒酒也都灑落一地。 他直起半身,手按在桌案上,胸口劇烈起伏,對著空蕩蕩的大殿,厲聲痛罵:“先帝誤我!嚴氏誤我!時不與我!” 楊谷撞撞跌跌跑進來時,便聽見最后一句話,他腳下一個踉蹌,直接往前撲倒。 “陛下,不好了!皇后,皇后不知所蹤,皇子和公主也不見了,交泰殿沒人了!” 眼下人心惶惶,宮門守衛(wèi)不可能依舊還向往日那樣盡忠職守,有些對前景悲觀的,直接就不知躲往哪兒去了,宮女內侍個個行色匆匆,像是后面有鬼怪在窮追不舍,楊谷沒有仔細留意,但他估計已經有人偷偷逃出宮去了,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皇后從這里回去之后,直接就帶著皇子和公主消失了。 皇后入宮時,陪她嫁進來的嚴家婢女有十來人之多,這幾年在魏臨有意無意的壓制下,皇后如今身邊就剩兩三個靠得住的了,這些人出了宮,又能往哪里去? 先前戰(zhàn)事吃緊,皇帝對后宮疏于防范,皇后若趁機預謀后路,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聽見這句話,魏臨面無表情。 楊谷許久等不到他的回應,又見玉壺碎片被摔得滿地都是,心中忐忑不安,不由出聲:“陛下,是不是讓奴婢去將皇后和皇子他們找回來?” 魏臨卻忽然冷笑出聲,答非所問:“既然所有人都沒把這魏國江山當回事,朕為什么又要去為先帝留下的爛攤子負責?” “啊?”楊谷傻眼,一時不知要怎么接話。 魏臨:“不用管皇后他們了,你現(xiàn)在去找王郢,就說朕愿降,但要轉告齊人,讓他們派出能作主的使者來和談?!?/br> 說到這里,他的唇角露出一個譏誚的弧度,也不知道是在嘲諷誰:“讓王郢告訴齊人,讓他們別忘了,托貴國濟寧伯的福,我們守城尚有‘萬人敵’這等火彈,朕若是下令硬抗到底,怕是齊人大軍再剽悍,也夠他們喝一壺的!” …… “阿爹,外頭都在說,陛下要與齊人和談,此事是真是假?” 花廳之內,王令大步流星走進來,顧不上抹去頭上汗水,便開口問道。 “是真的?!蓖踣珖@了口氣,以往他最注重禮儀的,但眼下已經無心去訓斥王令的失儀了。 “怎會如此?難道我等今日當真要做亡國奴不成!”王令失聲道。 王郢沉聲道:“如今嚴家已降,陛下手中無可用之兵,不歸順又能如何,難不成真要死守到底,給齊人屠城的借口么,到時候不過是百姓枉死罷了!” 王令的心神猶在震驚之中,不太能接受這個事實:“可是……” 王郢:“事到如今,說句大不敬的,魏國這江山,也是太、祖皇帝從前朝末帝手里頭奪來的,風水輪流轉,魏國氣數(shù)已盡,齊國有能者居之,也是理所應當?shù)?,陛下是個外柔內剛的要強之人,他能放下帝王自尊,同意歸順,這是百姓之幸事,否則若真打起來,你我性命是小,這滿城百姓,又能跑到哪里去?” 王令知道父親所說句句在理,但情感上,他從出生便已是魏國人,如今故國將要消失,他卻要成為新朝的順民,感情和觀念上一時還難以扭轉過來,他忍不住恨恨道:“若非嚴氏父子,也不至于淪落到此地!” 王郢搖搖頭:“嚴氏父子就算不降,魏軍數(shù)量也不及齊軍,若要追根溯源,先帝在時,如果能夠將嚴家和程家的兵權收回來,局面當不至于此,最起碼魏國與齊國還有一拼之力,如今卻是……唉!” 前塵種種,今事種種,歸根結底,不過是一聲嘆息。 王令:“您與齊人那邊接觸過了?他們怎么說?” 王郢:“我已派人去給齊軍主帥魯巍送信,想必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回音了。齊軍圍而不攻,無非也是想等魏國主動歸降罷了。我聽說那魯巍素有仁厚名聲,斷不至于咄咄逼人,待回信來了再看如何,若對方要我親自去談,少不得我還得走一趟?!?/br> 王令:“那我也隨父親去!” 這話剛說了沒多久,外面就有下人來報,說是城外齊軍派人捎來信件。 王郢讓人將信拿過來,拆開一看,由上而下,一目一行,末了輕輕嘶一口氣。 王令好奇心大起,但沒有父親允許,他又不好失禮地湊上前去一起看,王郢素來討厭這種行為。 “父親,信上說了什么?” 王郢將信件遞給他:“魯巍說,他只負責打仗,不負責和談,齊國特使已經啟程,此時正在途中,過不了多久就可以抵達這里,屆時將由他全權負責與魏國和談事宜?!?/br> 王令一邊看信一邊問:“那和談的特使是?” 王郢:“夏侯渝?!?/br> 老父說話的當口,他也正好看到那里,一個沒忍住,與王郢一樣,他也輕輕倒抽了口涼氣。 對魏人來說,夏侯渝這個名字自然再熟悉不過,大家也都是老相識了。 可誰有能想到,當年那個柔弱不堪的小質子,有朝一日會咸魚翻身,直上青云呢? 而他因為娶了顧香生的緣故,更與魏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王令問父親:“我聽說,夏侯渝在齊國,如今已經封了肅王?” 齊君追封夏侯渝生母為懿節(jié)貴妃的事情,此時還未傳過來。 王郢頷首長嘆:“我自忖有識人之明,卻也看走眼了,沒想到這夏侯渝竟是一條潛龍!” 王令蹙眉:“他與魏國有故,想必不會太為難魏國罷,更何況還有顧氏這一層關系!” 王郢道:“當年他在魏國,過得并不好罷,顧氏離開魏國,也是迫不得已,怕只怕他挾私報復,心懷舊怨,存心想給陛下一個難堪,更何況正因為有顧氏這一層關系在,只怕……” 他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 顧家聽說這個消息,反應卻是與王郢截然相反的。 “阿婧,你說的可是真的?”顧經禁不住面露喜色,坐都有些坐不住了,上半身微微向前傾。 “阿翁和夫君俱是這么說的,那封信我也看過了,想來再過不久,夏侯渝便會入城,不過他定然要先去宮里找陛下的,來不來顧家,猶未可知?!鳖櫱偕穆曇舨患膊恍?,如珠玉璁瓏,因為日子過得舒坦,歲月在她臉上沒留下多少痕跡,除了面頰豐腴一些,面容依舊不掩絕色。 當年聞名京師的三位美人,程翡紅顏薄命,嚴氏入宮為后,顧琴生嫁為人婦,雖說皇后看上去尊貴,嚴家又手握兵權,但真正論起來,反不如顧琴生來得舒心。 王令風流多情,婚后一度遣散外室小妾,但后來又故態(tài)復萌,顧琴生傷心了一陣,也與他鬧過一陣,發(fā)現(xiàn)王令本性難改之后,也就索性撂手不管了,一心一意撫養(yǎng)自己所出的兩個兒子,閑來繡花作畫,日子也算悠閑自在。 “顧家是四娘的娘家,既然他娶了四娘為妻,我自然也是他的岳丈,夏侯渝若知禮,就該過來行禮認親才是?!鳖櫧浐芸鞆捏@喜中恢復過來,開始捻須端起岳丈的架子了。 許氏臉上卻還有些遲疑:“四娘性子倔強,只怕她心中對早年那些事還有所埋怨,不肯讓女婿過來呢!” 顧經動作一頓,沉下臉色:“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她自小在顧家長大,顧家不曾短過她的吃穿,又費心教養(yǎng),這些恩德她若不記得,那也與狼心狗肺無異了!再說當年情勢所迫,陛下有命,我們別無選擇,又能怎么辦!” 顧琴生想說什么,小焦氏遞了個眼色過來,她知趣閉嘴了。 仆從自外頭進來:“稟郎君,二房三房的郎君娘子們在門外求見呢,您看是見還是不見?” 分家之后,二房的人覺得族老分配不公,又說大房有意吞掉四房的東西,上門鬧過幾回,兩家的關系惡劣之極,反倒不如長房和三房這種同父異母所出,起碼還能維持表面上的和氣。 換了平日,顧經連聽見二房的名頭都覺得厭惡,今日春風得意,卻難得大發(fā)慈悲:“讓他們進來?!?/br> 顧琴生適時起身:“阿爹,難得來一趟,我想去看看侄兒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