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jié)
上官和也知道這件事太冒險了,但自古與皇位有關的事兒,其實說到底都是在賭博,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道自己是贏是輸。 老皇帝雖然多疑善變,但總歸是位有為之君,這次親征伐魏勢在必得,照理說不會在這件事上頭故布疑陣,動搖軍心,現(xiàn)在消息都傳到京城來了,可見前線那邊已經(jīng)壓不住了。 這種情況下,謹慎和猶豫很有可能會錯失良機。 他將自己的想法與顧香生一說。 顧香生道:“上官先生,你有沒有想過,阿渝身邊能用的,滿打滿算其實也只有于蒙那兩千余人,京城兵力則有三萬,金吾衛(wèi)大將軍鐘銳,對天子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在天子授意的情況下,他絕對不會讓阿渝進城,兩千對三萬,實力懸殊,更何況這兩千人還是千里迢迢從柴州趕回來的,兵疲將憊,如能能在景王手下占便宜?” 她頓了頓,又道:“這且不說,如果阿渝將柴州守兵也一并帶回來,柴州就會面臨無人可守的局面,一方面這些人動靜太大,只怕還沒到京城就會被攔截下來,另一方面,回鶻人如果知道柴州空虛,定然會派人攻取,屆時遭殃的只能是百姓,我相信以阿渝的為人,他也不愿意看見這種事情發(fā)生?!?/br> 上官和嘆道:“娘子所言甚是,我也是一時糊涂,考慮不周,唯恐郎君失了先機!” 顧香生溫聲道:“上官先生一心一意為阿渝打算,我豈有不知之理,心里自是只有感激的。只是此事事關重大,萬萬急不來,只能從長計議。這樣罷,你先設法聯(lián)系上宋帆,從他那里打聽景王動向。” 夏侯淳身邊的宋帆是夏侯渝的暗線,這件事上官和是知道的,他聞言就點點頭:“我這就去?!?/br> 上官和本來不是沖動魯莽之人,只是方才被皇帝染病的消息一時沖昏了頭腦,現(xiàn)在冷靜下來,就知道顧香生的安排才是最穩(wěn)妥的。 這么大的消息,不單他們坐不住,還有別人比他們更坐不住。他們剛剛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都忙亂了一陣,更何況是素來沖動的夏侯淳,他不跳起來才怪。 上官和離去之后,顧香生坐在書房里思索一陣,將朱砂蘇木喊進來:“我要去一趟嘉祥公主府上,你們先去準備馬車?!?/br> 蘇木快言快語:“娘子,現(xiàn)在都傍晚了,明兒再去罷?” 朱砂扯扯她的袖子。 顧香生滿腹心事,也沒空多與她們說,兩人便退了出來,朱砂對蘇木道:“娘子這么晚還要出門,想必是有要事,你沒見方才上官先生走的時候,迎面都沒看見我們?!?/br> 蘇木遲疑:“會不會是郎君那邊出了事?” 朱砂搖搖頭:“我也不曉得,咱們還是趕緊去準備罷,車上得多墊幾層軟墊才行,娘子的身體不同往日……” …… 對顧香生的突然上門,嘉祥公主有些訝異。 “嫂嫂有事讓人遞個話過來也就是了,何必親自跑這么一趟?”她親自迎出去,又扶著顧香生的手,兩人往花廳的方向走。 顧香生就笑:“我又不是琉璃做的,身體結(jié)實得很,哪里有那么金貴?” 嘉祥公主撲哧一笑:“你覺得不金貴,五兄可寶貝得很呢,若他還在京城,你就等著天天被跟前跟后罷,他哪里敢讓你這么隨意就出門了?” 當日皇帝賜婚的時候,人人都不看好,甚至還為夏侯渝抱不平,結(jié)果現(xiàn)在再看皇室這幾對皇子夫婦,卻反倒是夏侯渝和顧香生這兩人最為琴瑟和鳴,羨煞旁人。在嘉祥公主看來,顧香生原就是夏侯渝費盡千辛萬苦求來的,不可能不倍加珍惜,現(xiàn)在顧香生又有了身孕,若無意外,往后兩人只會更好,沒有更差的。 顧香生道:“前兩日孔先生那邊有些事要我做,我便沒能過來看你,你還好嗎?” 皇帝出征,不在京中,這種時候京里一般是不行宴飲的,否則等皇帝一回來,發(fā)現(xiàn)人家將士在前方浴血奮戰(zhàn)的時候,你卻在后方飲酒作樂,到時候必然討不著好,所以那些平日喜歡行宴的達官貴人們,寧可去青樓館子行樂,也不想在家里辦宴被人抓住把柄,這樣一來,京城表面上反倒平靜了許多。 嘉祥公主:“還好,上回我不是與嫂嫂說過先開一間專門為窮人治病的醫(yī)館么,陛下離京前我曾去請示過,陛下同意了,但讓我先開一間小的,這些年我讓人去物色門面,應該很快就能定下來了?!?/br> 劉筠自從那次在門口被趕走之后,就再也沒來自尋難堪,嘉祥公主自然也樂得清靜,據(jù)說劉筠被興國公痛揍一頓之后趕出家門,現(xiàn)在住在外頭的宅子里,夫婦二人眼下雖然還未和離,但其實已經(jīng)各過各的了??丛趧⒓业拿孀由?,皇帝興許不會讓公主休夫,但嘉祥公主若是想在府里養(yǎng)幾個面首,皇帝約莫也是不會管的。 顧香生笑道:“那可好,若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可不要客氣。?/br> 嘉祥公主挽著她的手臂:“嫂嫂放心罷,我不會與你客氣的,上回你曾提過有位在邵州開藥鋪的周娘子,可否介紹我認識,藥材進貨這些事,可能需要她幫忙?!?/br> 提起周枕玉,顧香生便搖搖頭:“真是對不住了,我曾派人回過邵州,那邊的掌柜說周家暫時不準備在京城開藥鋪了,周娘子目前也不在京城,至于去了哪里,對方不肯說,我也沒好再問?!?/br> 她估摸著因為徐澈的緣故,周枕玉知難而退,不愿再多作糾纏,索性一并斷絕與他們這些人的聯(lián)系,免得讓人誤會她對徐澈糾纏不清,其心性之堅定利落,令人既佩服又感嘆。 話說在周枕玉離京之后,徐澈還真找過幾回,也問過顧香生,卻一無所獲,只得怏怏作罷。 嘉祥公主不知其中內(nèi)情,只覺得惋惜:“那我再另外想法子罷,嫂嫂忽然登門,想必是有要事?” 顧香生:“的確有件事想托你,只怕你覺得為難?!?/br> 嘉祥公主:“嫂嫂這說的是哪里話,若有什么我能辦到的,還請不吝開口。” 顧香生將朝中傳言略略一提,然后道:“此事未經(jīng)證實,卻已傳得滿城風雨,我心中有些不安,還想請你去一趟隆慶長公主那里,長公主與陛下素來親厚,說不定能知道一些確切的消息?!?/br> 嘉祥公主聽罷面色大變。 這傳言是剛剛才有的,她這兩日又都在為醫(yī)館的事情奔走,竟也還未得知。 皇帝染病,真假未知,這對一個國家,尤其是一個還處于戰(zhàn)事之中的國家而言,無疑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一旦處理不好,隨之而來的可能就會是山崩地裂,嘉祥公主不諳政事,可她不會連這樣的嚴重性都不了解。 “朝中現(xiàn)在可有什么定論?”她問道。 顧香生搖首:“這種事情無論真假,怎好大肆宣揚,所以我才想托你去長公主府上探探風聲?!?/br> 她與隆慶長公主交情不深,貿(mào)然上門會顯得唐突,此事唯有托付給嘉祥公主。 嘉祥公主:“嫂嫂也別來回奔波了,你就先在這里歇著罷,若無意外,我也很快就能回來了?!?/br> 顧香生握住她的手,感激道:“你這份恩情,我與殿下都銘記在心?!?/br> 皇帝沒立儲,但凡自詡有些能力的成年皇子,都不可能放過對那把椅子的覬覦,嘉祥公主這樣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jīng)隱隱表明了她跟夏侯渝顧香生站在一邊的立場。 在旁人眼里,夏侯渝并不是一個有力的競爭人選,更不必說他現(xiàn)在還遠在柴州,嘉祥公主答應得如此痛快,對顧香生而言無異于雪中送炭。 嘉祥公主抿唇一笑:“嫂嫂與我客氣什么,先時我與劉筠鬧翻,除了你,又有誰肯得罪興國公為我出頭?好啦,先不說了,我這就出門去,你且等著我的消息罷!” 她性子溫吞,這會兒倒是風風火火,也不梳妝打扮了,直接就讓人準備馬車,匆匆離開。 顧香生坐在花廳,自有人奉上熱騰騰茶點,朱砂蘇木也在旁邊陪著閑話家常。 她本以為嘉祥公主這一去,起碼得下半夜才能回來,誰知道茶盅里的茶水還未見底,人便回來了。 “長公主閉門謝客,不肯見我?!奔蜗楣骰貋淼糜行┘?,人還氣喘吁吁,便迫不及待過來告訴顧香生這個消息。 顧香生一怔,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長公主是什么時候閉門謝客的?” 嘉祥公主苦笑:“我也不曉得,照例說平日我去,歷來都是不需要通報的,今日倒是稀奇了,但我猜怕是不止我去找過她,在我之前應該還有人去,她便索性誰也不見了?!?/br> 隆慶長公主的反應意味著什么? 這邊碰了壁,顧香生一時倒真是想不出什么法子了。 既然嘉祥公主那邊打聽不出什么消息,顧香生也不宜久留,很快就返回肅王府。 好巧不巧,上官和那邊也因為見不到宋帆而提前歸來。 兩人再次在書房朋友,顧香生問:“宋帆那邊是怎么回事?” 上官和:“宋家仆人說他身體不適,無法待客?!?/br> 這么巧?顧香生微微蹙眉。 上官也道:“這事兒太巧了,宋帆雖然跟著景王做事,但現(xiàn)在這個時辰,無論如何都應該散值在家才是?!?/br> 宋帆避而不見的可能性不大,他原本就是夏侯渝派到夏侯淳身邊的眼線,更兼夏侯淳曾與他有仇,若說有誰恨不得夏侯淳倒霉,一定非宋帆莫屬。 唯一的解釋,就是宋帆不在家,而且他不想讓別人知道,所以下人如此回答。 他被什么事情所耽誤,直到現(xiàn)在還回不了家? 上官和難免產(chǎn)生很不好的聯(lián)想,這種聯(lián)想影響了他的心情,讓他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焦躁。 “娘子,看來陛下生病的事情,極有可能是真的,而且病情恐怕輕不了,否則長公主和景王不會如此反常!” 顧香生沉吟不語。 上官和心里有些著急,不由起身在書房里來回踱步。 他倒不是非要堅持讓夏侯渝回來,顧香生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事到如今,局勢一片晦暗不明,夏侯渝就是這個時候回來也沒什么用處,如果皇帝真有個不測,頭一個要亂起來的,就是京城。 雖然三萬金吾衛(wèi)在鐘銳手里,但其他皇子誰也不是省油的燈,景王夏侯淳手上就有五千兵馬駐扎在城外,這是皇帝原本為了以防萬一而派給他的,一旦大軍出現(xiàn)意外情況要撤回來的時候,他這五千兵馬就可以前去接應。另外夏侯淳與夏侯洵還有監(jiān)國大權,若想趁亂做出什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們現(xiàn)在沒法得到更加確切有用的消息,只能坐在這里干著急,這種無能為力的滋味,才是上官和心生焦慮的主要原因。 顧香生畢竟是有孕在身,今天殫精竭慮加上出門一趟,疲色不知不覺就在面上帶出來。 上官和于心不忍,也覺得自己焦慮過甚了,忙道:“娘子不如先去歇著,若有什么事我再讓人呈報給您?” 干坐下去也無濟于事,顧香生就點點頭:“上官先生也不要熬夜了,還是早些……” 這話還沒說完,敲門聲就響起。 朱砂站在外頭:“上官先生,王府后門來了個人,他說他是宋先生派來的,想見您一面?!?/br> 宋? 上官和與顧香生對視一眼,兩人都想到了宋帆。 “上官先生且去看看!”顧香生道。 上官和拱一拱手便匆匆離去。 “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顧香生問朱砂。 “子時過一刻了,娘子先歇了罷?” 顧香生揉揉眉心:“我歇不著,有沒有吃的?” 朱砂忙道:“有有!剛燉好的枸杞雞湯,還有桂花藕粉,您想要哪樣?” 顧香生現(xiàn)在一聽雞湯就想吐,趕緊道:“來一碗藕粉罷!” 此時正是盛產(chǎn)蓮藕的季節(jié),將新鮮蓮藕采摘上來,洗干凈,切塊再磨成泥狀,然后小火熬煮,加入蜜糖,直至粘稠狀,上面撒上干桂花,便是一碗清甜降火的桂花藕粉。 在富貴人家,藕粉的制作只會更加講究,像顧香生眼前這一碗,朱砂還特地用荷葉狀的玉碗來盛,半透明的藕粉上面幾點金黃桂花,幽香淡淡,比雞湯要令人開胃得多。 只是還沒等顧香生將手里這碗藕粉用完,上官和就去而復返,神色怪異。 顧香生見狀,心知有事發(fā)生,便想讓朱砂先退下,上官和卻已經(jīng)開口了:“娘子,宋帆那邊傳消息過來,說是景王欲謀大事!” “??!” 這一聲卻是朱砂發(fā)出來的,因為太過震驚,她手里的托盤直接失手掉落在地上。 顧香生緩緩吐出一口氣:“他的兵馬都在城外,鐘銳又如何肯讓他進城?” 上官和苦笑搖頭:“不知道,那人說宋帆現(xiàn)在在景王那里,無法輕易脫身,他想必也是費盡辛苦才讓人傳了這么個消息過來的!” “娘子,出大事兒了!”蘇木步履匆匆,后面還跟著管家張芹等人。“外頭街道上忽然多了許多兵馬!” 上官和面色一變:“是沖著肅王府來的么?” 蘇木也說不清楚:“應該不是?!?/br> 顧香生對張芹道:“張叔,勞煩你讓人出去打探打探,若有什么不對,就立刻回來,別枉送性命!” 張芹答應一聲,馬上就去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