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jié)
然而時移世易,數(shù)載光景過去,彼此身份卻互相調(diào)換,世事之奇妙,莫過于此。 此時的夏侯渝,模樣已經(jīng)變得讓魏善完全認不出來了,印象中那個柔弱無能的少年,幾時也變得這樣咄咄逼人,跟顧香生如出一轍? 夏侯渝見魏善無言以對,冷笑一聲:“依我看,安樂侯還是先管好自己罷,若是將來齊國能吞并魏國,其中一定少不了你分疆裂土拖后腿的功勞,說起來陛下還該謝謝你才對!一個兄弟鬩墻導(dǎo)致魏國內(nèi)亂的人,怎么就敢厚顏無恥高高在上地指責別人,當真要令人笑掉大牙!香生jiejie,咱們走罷。” 說罷他再不看對方一眼,拉起顧香生便走。 二人一直走過這條路又拐了個彎,見魏善沒有不知好歹跟上來,夏侯渝這才緩下腳步,語帶責怪:“你何必與瘋狗說那么多,萬一他想趁私下沒人對你做點什么,借此污你名聲,那如何是好?” 顧香生:“我也沒想到他會變成這樣,下回遠遠見了他避開了就是。” 夏侯渝兀自發(fā)揚老太婆風格,絮絮叨叨個沒完:“我打從一開始就覺得此人并非善類,從小被他娘寵得無法無天,自以為天下都要圍著他轉(zhuǎn),明明不占長也不占嫡,都不知道哪來的臉爭皇位,還一副振振有詞理直氣壯的樣子,以后少和這樣的人碰面了,省得有心人也拿你們倆作文章,陛下是個多疑之人……” 顧香生只覺得耳朵邊上嗡嗡嗡,像有五十只蜜蜂在邊上飛,她終于有點理解孫悟空對唐僧啰嗦時的感受了,心里又好氣又好笑。 “行了,別說了,我曉得了,夏侯老嫗!”她忍不住去捏他的嘴巴,不明白這人在人前明明裝得話忒少忒端莊嚴肅,怎么私底下竟能啰嗦成這樣,小時候也沒看出這種潛質(zhì)來呀! 夏侯渝被她喊作老嫗也不以為意,反是笑嘻嘻將她的手從自己臉上拿下來握緊:“現(xiàn)在那里頭在賽寵,進去也沒什么意思,聽說今日惠和郡主府上客居的僧人靈空也被請來了,正在后堂歇息,稍后說不定要露面,屆時可以過去看看熱鬧。” 顧香生問:“靈空是何方神圣?” 惠和郡主她倒是知曉的,方才嘉祥公主給她介紹過,父親是當今皇帝的兄長,原先封壽王,因病早逝,僅余一女,便是這惠和郡主,郡馬唐縝則是禮曹侍郎。皇帝念她幼年喪父,孤苦無依,雖然是郡主位分,給的卻是公主的用度俸祿,算是格外優(yōu)待。 夏侯渝笑道:“你這消息也太落后了,靈空近來在京城可是大有名氣,據(jù)說他看相斷命,從未不準,不過每月只看一個,滿京城不知有多少達官貴人欲見一面而不得,要不你道這次賽寵宴怎么那么多沒帶寵物的人來,他們不單是給隆慶長公主的面子,更是想一睹靈空風范的?!?/br> 顧香生奇道:“你也給他看過?” 夏侯渝:“沒有,所以才要去看看熱鬧?!?/br> 二人說說笑笑,從假山后面繞到邊上的杏樹下,正準備去那邊看看剛開的桃花,便聽得樹上忽然傳來悉索動靜。 夏侯渝反應(yīng)很快,當即就將顧香生拉退了幾步,同時抬頭往上看。 樹上枝葉繁茂處,分明蹲著一個人。 “誰?下來!”夏侯渝沉下臉色斥道。 “五兄,你小聲點!”那人從枝葉后面探出頭來,熟悉的面孔令夏侯渝化驚怒為驚愕。 “你怎么會在這兒?” “我在守株待豬,你們?nèi)粝朐谶@里看,就別出聲,不然就走遠點,可別壞了一場好戲!”他嬉皮笑臉道,目光掠過兩人交握的手,笑容瞬間變得有些意味深長。 顧香生注意到了,想將手抽回來,卻被夏侯渝緊緊握住。 對方正是桓王夏侯潛,也就是那天他們?nèi)サ哪莻€馬行的幕后東家,因為與夏侯淳的矛盾,夏侯潛還把明月這匹通靈性的馬直接送給了顧香生。 她曾聽說這位桓王玩世不恭,行事荒誕,雖然沒少受皇帝訓(xùn)斥,可稀奇的是,皇帝越是訓(xùn)他,卻反倒越喜歡他,頗有種尋常人家父親對兒子又罵又愛的感覺。 “什么豬?”夏侯渝聽糊涂了。 “一頭蠢豬!”夏侯潛卻不欲與他們多說了,作了個手勢:“快快,他們來了,你們找個地方藏起來!” 夏侯渝想來是見慣了這個弟弟胡鬧,聞言也懶得多說,拉起顧香生便往回走。 兩人滿腹狐疑,現(xiàn)在要往回走也來不及了,直接便繞回假山里頭,這里足夠?qū)挸ǎ梢詴簳r隱蔽身形。 顧香生見多了龍子龍孫,卻從沒見過像夏侯潛這樣的,忍不住遞了個眼色過去,那意思是“你弟是不是腦子有點毛病”。 夏侯渝回了一個苦笑,悄悄在她耳邊道:“若非這樣的人瘋子,怎么會與我那大兄糾纏不休,要知道尋常人都不愿意招惹我大兄的?!?/br> 顧香生想想也是,只能嘆龍生九子,各有不同,著實開了眼界。 此時,不遠處傳來說話聲,似乎是一男一女,顧香生看了一眼,男的方才見過,好像也是夏侯渝的兄弟,女的卻是婢女打扮,面容嬌媚,作小鳥依人狀。 正在回想男方究竟是誰,夏侯渝便在她手心上寫了個“瀛”字。 顧香生恍然大悟。 夏侯瀛,靖王,排行老三。 她初來乍到,對齊國政局沒什么了解,但也聽說過夏侯渝這一輩兄弟里頭,要數(shù)夏侯瀛最不被父親喜歡。 因為像夏侯禮這樣的皇帝,甭管性情多壞,只要有些能力,他就會重用,譬如夏侯淳,又譬如半途歸國的夏侯渝,既然連皇帝都不肯用夏侯瀛,可見其的確有些平庸。 眼下,這位“有些平庸”的靖王殿下與那美婢走到了樹下,彼此靠得很近,從顧香生和夏侯渝他們的角度,只能瞧見夏侯瀛的背影,不用細看也知道兩人約莫是在親吻,但問題是,他們靠著的那棵樹,正是夏侯潛藏在上頭的那一棵。 顧香生嘴角抽搐,只覺得這一幕實在好笑又滑稽,她忍不住猜想夏侯潛藏在上面是不是忒辛苦,萬一被蚊子咬一口喊出聲然后不小心掉下來砸在他兄長頭上,絕對足夠震撼。 夏侯渝顯然也想到這種可能性了,他的表情比顧香生還囧,明顯沒想到夏侯潛早就知道夏侯瀛和婢女有私,竟然還荒唐到跑樹上去埋伏偷窺! 他對顧香生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是咱們先撤退。 顧香生點點頭,她也沒有興趣在這里逗留看人家幽會,便準備從假山另外一頭走。 誰知這個時候,夏侯瀛他們剛剛走過來的方向,卻傳來尖聲怒罵:“夏侯瀛,你這殺千刀的賊子!” 這聲音一傳出來,不單顧香生他們都被震得心頭一抖,連帶樹上的夏侯潛也嚇得直接掉下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夏侯瀛身上。 兄弟倆跌作一團。 連帶著那美婢也未能幸免,可憐她的腰半刻前還被夏侯瀛摟著,此時被夏侯瀛一扯,腰帶隨之松垮,連肩膀上的衣裳都被扯落,露出半片香肩,惹得她也尖叫起來,現(xiàn)場登時一片雞飛狗跳。 顧香生夏侯渝二人趕緊趁機悄悄離開。 “方才那是靖王妃?”走出一段距離,顧香生總算松了口氣。 “對。”夏侯渝也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 他們回到筵席上的時候,賽寵剛剛結(jié)束,眾人正興致勃勃談?wù)摰较暮钣宸讲耪f的那位靈空僧人。 嘉祥公主還有些奇怪:“你怎么去了這么久?” 顧香生將方才見到的一幕說出來,略過自己與夏侯渝在一起的細節(jié),嘉祥公主聽得咋舌:“三兄也太大膽了些,怎么三嫂也在,他還敢這樣!” 一聽這語氣,就知道靖王肯定不是頭一回犯了。 嘉祥公主給她透露了點八卦:“三嫂很是兇悍,還曾打死過三兄一名侍妾,三兄懼內(nèi),卻改不了風流毛病,在外頭總有不少鶯鶯燕燕,就連陛下現(xiàn)在也懶得管他們的家事了?!?/br> 二人正說著,便有婢女匆匆過來,在隆慶長公主耳邊說了些話,公主眉頭皺起,想來是為了在前院花園里發(fā)生的事情。 不過她并沒有親自去處理,只交代了婢女幾句,便對惠和郡主笑道:“既然大家都想見靈空大師,不如就將他請出來如何?” 惠和郡主也笑道:“靈空大師不過是寄住在我家罷了,我無權(quán)作主,既然來了長公主府上,自然悉聽長公主的吩咐?!?/br> 長公主便叫人去請,人人翹首以盼,對這位一言斷前程的靈空大師顯然很感興趣。 一名男客便忍不住問:“聽說靈空大師一月只看一人,未知這個月的名額是否已經(jīng)用過了,今日又是否會破例?” 長公主微微一笑:“那就等靈空大師來了之后當面問他罷?!?/br> 少頃,眾人瞧見走廊盡頭的花蔭后面,一名僧人在婢女的引導(dǎo)下徐徐走來。 后邊還有個年紀更小的小和尚,約莫是他的徒弟。 顧香生本以為對方是上了年紀須發(fā)皆白的僧人,卻沒想到居然是個面目白皙清秀的年輕和尚。 但見對方穿著一身素白僧衣,步履不疾不徐,真如云端漫步,星夜徐行,令人見之忘俗,透著一股飄然出塵之氣。 再看女客這邊,已經(jīng)有不少人露出意外和驚艷之色。 惠和郡主的丈夫,郡馬唐縝起身相迎,為他介紹長公主和場中一些賓客,靈空一一行禮,并未因為滿座皆是達官貴人而稍有失措,越發(fā)令人覺得他必然是有真才實學的。 長公主溫聲道:“聽說大師長于相面,更擅長斷人前程,不知今日在座諸位里,有哪位值得大師一算?” 聽她這樣說,眾人便都屏氣凝神,瞅著靈空,心里又很是矛盾。 誰都知道他一個月只算一人的規(guī)矩,如果能被挑中自然幸運,但萬一說出來的不是好話,豈非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 ☆、第124章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動靜,眾人循聲望去,便見靖王夏侯瀛面色沮喪走在前面,靖王妃賀氏跟在后頭,這夫妻二人在宗室里是出了名的感情不諧,大家瞧見他們吵架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見狀都不甚訝異。 誰知原本低眉斂目的靈空卻忽然抬起頭,望向夏侯瀛的方向,徐徐出聲道:“施主貴不可言?!?/br> 這話一出,不單是夏侯瀛自個兒,眾人也都愣住了。 大伙兒誰能想到這靈空僧人的批語竟是用在這位無足輕重的靖王身上? 說是無足輕重,那便真是一點分量都沒有,雖然排行老三,因為老二早夭,按照排序來說他應(yīng)該是僅次于夏侯淳,但誰都知道,皇帝對夏侯瀛完完全全看不上眼,他估計寧愿把皇位傳給自己兄弟,也不會給這么一個不成器的兒子。 可不都說靈空從無虛言么? 他如果所言非虛,難道這夏侯瀛還真會是憑空跑出來的一匹黑馬? 眾人一時都被震住了。 這時候,唯獨一人發(fā)出冷笑:“他這種草包若也貴不可言,那豈不是母豬都能開口說人話了?” 不用說,說話的人必然是夏侯淳。 夏侯瀛還沒從這種“被天上掉餡餅砸中”的驚喜中回過神,隨即就漲紅了臉:“大兄,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夏侯淳哼了一聲:“你理解何意,那就是何意!” 被當眾說成草包,夏侯瀛如何肯善罷甘休,他也冷笑一聲:“靈空大師,那你說說,我大兄又如何?” 靈空沒有說話,他身后的小徒弟道:“師父每月只看一人,今日已經(jīng)看了,還請施主見諒。” “裝神弄鬼!”夏侯淳叱喝一聲,直接抄起桌案上用來切rou的小刀朝靈空削過去,刀鋒堪堪貼著他的耳朵掠過,直接插入他后面的廊柱里。 眾人的驚呼聲此起彼伏! 長公主臉色微白:“大郎,在我的地方,你也敢如此放肆!” 夏侯淳嘴角噙著冷笑,頭也沒回,只盯住靈空:“姑母稍安勿躁,你們怕是都受了這禿驢的蠱惑了,待我來揭穿他的真面目!靈空,你既然算無遺策,怎么不給自己算一算死期呢!” 靈空的養(yǎng)氣功夫倒好,也沒有因此驚惶變色,只是掀起眼皮看了夏侯淳一眼,雙手合十,淡淡道:“算人不算己,生死自有天命,貧僧不作強求?!?/br> 夏侯淳獰笑:“那好,你來幫我算算,看我什么時候死!” 靈空這次倒沒有堅守一月只算一人的原則了:“這位施主面相尊貴,可惜眉間藏著戾氣,更有一豎劍紋,恕貧僧多嘴,論理說,您原該比方才那位施主還要貴不可言,可惜五歲那年命中出了克星,那克星牢牢壓著施主的命盤上,阻礙了施主的命途?!?/br> 夏侯淳原是一個字也不信的,他只當對方胡言亂語,連最沒用的老三都能被說為貴不可言,這種鬼話有什么可信度? 然而當靈空提及他五歲那一年時,他心下一沉,表情登時變幻不定。 五歲那年發(fā)生了什么?夏侯淳的記憶其實有點模糊了,但他依稀還記得,也聽身邊的老宮人說過,那年他失足落水,差點沒了一條小命,當時他太頑皮,把身邊的宮人全都支使得團團轉(zhuǎn),以致于出事時沒有伺候的人在場,只有一位于淑妃碰巧路過,并讓人救起他。 這件事后來被壓了下來,不了了之,皇帝并未大肆追查,只處置了夏侯淳身邊的宮人,又因年歲久遠,幾乎無人記得。 誰知時隔二十多年,卻被靈空拿出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