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jié)
因為徐澈正盯著他看,神色冷然:“以后這種話不必再提,更不能在焦娘子面前說,若是被我發(fā)現(xiàn),你就回京城去罷?!?/br> 徐厚嚇壞了:“郎君恕罪,小人不知,不知……” 他忠心歸忠心,卻是徐澈回南平之后才收的仆從,沒有跟著他去過魏國,自然也不明白其中內(nèi)情。 徐澈稍稍緩和表情:“你有所不知,焦娘子從前與我是舊識,如今便如我meimei一般,但我們之間,清清白白,我更不會委屈她為妾室,這一點,你要明白?!?/br> 同為男人,徐厚如何瞧不出來,郎君和焦娘子之間的淵源深厚,必然不是他所說的那樣簡單,然而既然徐澈都這么說了,他也不能反駁,只好忙不迭點頭:“小人明白了!” 被他這么一說,徐澈也沒了胃口,匆匆吃完,又不想回書房,更不想跑去找冼御史談心,只好帶著徐厚出了刺史府,一路閑逛。 此時還未宵禁,街上來來往往,比旱情剛結(jié)束的時候多了不少生氣。 徐澈的努力沒有白費,災(zāi)情如今已經(jīng)有所緩解,但百姓一年的收成沒了,很多人秋天收不到糧食,冬天就沒法過,必須得依靠官府賑濟,明年春天才能重新開耕播種。 旱情緩解之后,不少原先往外頭逃旱的人家都陸續(xù)回來,這里本來就是連接南平與魏國的通道之一,加之是唯一一個不設(shè)防的邊境,通關(guān)比別處方便許多,很多往來魏國與南平的商賈都選擇從這里走,邵州城正以驚人的速度在恢復(fù)。 徐澈還記得自己剛來邵州城時,正逢旱災(zāi),街上沒幾家商鋪是開門的,而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商鋪重新營業(yè),除了那些經(jīng)營與食物有關(guān)的面點鋪飯莊略有蕭條外,其它的都跟平日里沒什么區(qū)別了。 老實說,徐澈雖然更喜歡游山玩水,自由自在,意不在仕途,然而看見此情此情,他同樣也會覺得高興欣慰。 而這其中大半,都要歸功于顧香生。 “徐使君,您怎的站在外頭也不敲門?”碧霄驚奇道。 徐澈回過神,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來到顧香生他們的宅子外面,徐厚剛剛才被罵過,也不敢提醒他,兩人就這么站了好一會兒,才被開門的碧霄發(fā)現(xiàn)。 “你們娘子在么?”徐澈尷尬地摸摸鼻子,瞪了徐厚一眼。 徐厚心里那個冤枉啊,也不敢辯解,只能低頭裝沒看見。 “在呢,您快請進,用過飯了嗎?”碧霄招呼他進來。 “用過了?!?/br> 徐澈四下一看,這宅子不大,倒是處處透著生機,花種了很多,即便是傍晚,也能感覺到姹紫嫣紅的絢麗。 他忽然想起當年自己離京時,顧香生送給他的茶花,那盆六宮粉黛,自己來邵州前卻忘了帶,就這么遺落在京城。 也不知何年何月回去之后,是否還能再見到。 心下掠過淡淡喟嘆惆悵,他跟著碧霄走進廳堂,顧香生也聞訊迎了出來。 “打擾你們吃飯了?!彼敢庖恍?,“我用完飯出來隨意走走,就走到這兒來了?!?/br> “自打我們搬到邵州,你還未上過門呢,說起來還是我失禮了,改日請你和周jiejie一道過來作客才是!”顧香生笑嘻嘻,見徐澈興致不高,有點奇怪:“怎么了?是冼御史那邊又為難你了?” 徐澈搖搖頭,將腦海里亂七八糟的想法拋開,說起正事:“明日跟林、黃等人,以及糧商們的會面,我希望你也能露面。” 顧香生一愣:“這不大合適罷?” ☆、第94章 迄今為止,顧香生也沒有撇開徐澈,自己出風(fēng)頭的打算。 她之所以做這么多,一開始只是為了不負老村長臨終托付,給席家村村民謀條出路,正好邵州刺史是徐澈,她對徐澈的人品足夠信任,所以可以放心將鹽洞交給他,又幫著徐澈解決了沈南呂的事情,這些都是陰差陽錯,自然而然,不是打從一開始就準備這么干的。 她沒有想過從中獲得多么大的利益,更沒想過借此在邵州立足。 暌違數(shù)載,故人重逢,可也僅此而已。 舊情難續(xù),舊夢難圓,彼此能夠坐在一起說話談天,就已經(jīng)是上天最大的恩賜,也是最好的結(jié)局,他們其實都明白,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說白了,這些日子,顧香生完全是看在往日的交情上義務(wù)幫忙,因為單憑徐澈一個人,加上他近乎與世無爭的性情,根本做不來這些事情,更別說收服于蒙和宋暝等人了。 想了想,她的疑問句又變成肯定句,搖搖頭:“那些人如今還只當我是與周jiejie合作的,并不知你我關(guān)系,我貿(mào)然露面,只怕不太合適。先前跟于蒙等人打交道,也是迫不得已,否則若由你出面震懾,效果會更好?!?/br> “我不擅長這些。”徐澈長吁口氣,對送來酸梅湯的碧霄點點頭,不憚于在顧香生面前自揭其短。 “你知道,我以前許多年都在魏國過的,那時候只是閑人一個,沒有機會參與這些事情,而且也與我的性子不符合,這次來邵州之前,我已經(jīng)設(shè)想過會遇到種種困難,但現(xiàn)在這些困難依舊出乎意料,若非有你在……” 他頓了頓,“若非有你在,這次的難關(guān)不可能那么輕易就度過?!?/br> “春陽,”顧香生放柔了聲調(diào),“你何必妄自菲薄,我充其量只是從旁推波助瀾而已?!?/br> 徐澈搖頭失笑:“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對自己幾斤幾兩清楚得很,我這人有些書生意氣,不適合打理庶務(wù),更不適合掌一方權(quán)柄……其實我的意思是,你離開魏國,本來也沒有非去不可的地方,之所以想入蜀,只不過是因為那邊離魏國遠一些,可以免于打擾,然而蜀道難行,且不說一路上會遇到多少難題,去了之后,那邊也未必就適合久居,如今邵州瑣事繁多,離了你,我還真就不知從何做起,你就當是給故友幫忙,能否多住幾年,好歹等我能獨當一面之后,再走不遲?” 他說了這么多,表面上是要顧香生幫忙,但顧香生何嘗不明白,這只是對方關(guān)心自己的一個借口,入蜀路途遙遠,徐澈擔(dān)心她會遇上麻煩,所以才希望她能留下來,又怕她多想,便將自己說得很無用,絕不讓她有一絲難堪。 顧香生心底暖洋洋的。 即使彼此沒了做夫妻的緣分,能夠當朋友,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徐澈這個人,雖然在有些人看來,未免少了上進心和勃勃野心,注定在雄圖霸業(yè)上不會有什么寸進,但他卻擁有比許多人更可貴的品質(zhì)。 “我如此出眾,若搶了你的風(fēng)頭,該如何是好?”她忍不住玩笑道。 徐澈撲哧一笑:“只管搶去,你若是愿意,刺史也由你來當,我巴不得能鎮(zhèn)日埋首詩畫呢!” 這完全是心里話。 顧香生白了他一眼:“想也別想,我可不是白干活的,你得付我俸錢才行!” 徐澈撫胸嘆氣:“當年善解人意的阿隱去哪兒了,怎么現(xiàn)在開口閉口都是銅臭味!” 顧香生笑瞇瞇,渾不當一回事:“銅臭可是好東西,沒有它,你上哪兒買糧買藥賑濟災(zāi)民呀?” 不知怎的,坐在這里說了半天話,徐澈原先那股沒有來由的低落惆悵反而因此消散了許多。 “春陽,你是否心緒不佳?”顧香生關(guān)切地問。 “原先是有些煩擾,不過既然你答應(yīng)幫忙,我就什么煩惱也沒有了。”徐澈笑道。 其實他心里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決定,不過現(xiàn)在顧香生剛剛答應(yīng)長留,現(xiàn)在開口并不是一個好時機,還得再等一等。 …… 隔日一大早,林家、黃家,以及邵州城有頭有臉的糧商,就都出現(xiàn)在刺史府的廳堂之內(nèi),一個不落。 換了平時,即便三催四請,這些人未必還能到齊,但現(xiàn)在,徐澈僅僅是派人到他們那里說一聲,連帖子都沒下,他們就全都出現(xiàn)了。 時移勢易。 今時不同往日。 經(jīng)過昨日沈南呂之死,所有人都見識到這位新刺史的厲害,他們不愿意再在這種小事上得罪對方。 試想,連太后的侄兒都難逃一死,他們這些人,難道后臺會比沈南呂還硬么? 沈家已經(jīng)被抄空了,他們不想跟著步上后塵,所以都坐在這里,免得轉(zhuǎn)頭被新刺史逮住把柄,一鍋端了,到時候就哭都沒地方哭了。 但話說回來,他們根本沒想到新刺史有這么大的膽子,居然敢一上來就對著沈南呂下刀子,朝廷追究下來,他要上哪兒去找個侄子賠給沈太后? 據(jù)說昨天那些刁民還圍攻刺史府,想對朝廷欽差下手,真不知道徐澈最后要如何收拾! 正主兒還沒到,眾人只能坐在廳中枯等,這些年頭在他們心中閃過,有幸災(zāi)樂禍的,也有不得其解的。 不過無論如何,朝廷一定會追究徐澈的責(zé)任,他在邵州的日子不長了! 徐澈還沒到,有的人開始不耐煩了,又不敢起身走人,只好叫住一個過來上茶的下人:“敢問徐使君為何還沒來?” 對方斜了他一眼,將茶盞放下:“使君忙得很,等著罷!” 林羯氣得渾身發(fā)抖,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在刺史府里也會遭遇冷眼,要知道以前他們這些人可是自由出入刺史府的,如今這新刺史上來,竟然敢給他們臉色看了?! 他正欲發(fā)火,旁邊黃景扯了他一把,林羯忽然想起沈南呂的死,到嘴的罵聲又咽了進去,心想再讓你得意幾日,自然有你倒霉的! 黃景將手邊茶盞端起來一看,里頭非茶非飲,竟然只是普通的清水。 這,這……?! “邵州災(zāi)情尚未完全平息,錢糧可貴,刺史府上下均需節(jié)約用度,更無余錢享樂,聊以清水待客,還請諸位見諒?!?/br> 伴隨著這個聲音,徐澈從外面走進來。 林羯一看他后面跟著的人,差點沒笑出聲! 堂堂邵州刺史,居然連個心腹佐官都沒有,居然還要讓兩個女人來充場面? 周枕玉跟著徐澈進了內(nèi)堂,便尋了個末尾的空位落座。 顧香生則坐在徐澈下首的位置。 眾人面面相覷,黃景當先道:“使君這是何意?周當家代表周家藥鋪,出現(xiàn)在這里也就罷了,您卻還讓一名女子的座次先于我們,莫不是存心羞辱我等!” 換了顧香生,她肯定就會說“是又如何”,但徐澈畢竟不是顧香生,他骨子里還是個儒雅君子,說不出這么蠻橫霸道的話。 “焦娘子乃我之客卿佐屬,不坐在這里,又坐在何處?” 黃景:“她明明是跟周氏一道的……” 話沒說完,他自己先停住了。 不錯,他們之前都見過顧香生,知道她姓焦,也知道她手頭有藥草,想賣給周枕玉,沈南呂不讓,這事就沒成,后來周枕玉向沈南呂低頭,這焦氏也被新刺史看上,還想納為新妾。 可怎么就忽然來了個始料不及,對方怎么就搖身一變,成了刺史幕僚了? 這是在玩什么把戲? 難不成這位徐使君閑得發(fā)慌,想用這種方式來博取美人歡心? 再看徐澈旁邊的冼御史,眼觀鼻鼻觀心,居然也沒有表示不滿之意。 見所有人都愣在那里,徐澈似乎也無意多做解釋,開門見山便道:“昨日之事,想必諸位也有所耳聞了?沈氏之死,實屬遺憾,然則百姓之怒,猶如洪川崩潰,只可疏導(dǎo),不可堵塞,昨日百姓誤傷了沈氏,又要沖至刺史府來找冼御史,被我好說歹說,方才勸回去,然則余怒未平,諸位這些日子,還是小心謹慎些為好,免得重蹈沈氏覆轍。”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眾人便不由打了個寒顫。 活活打死啊,這得使多大的勁,有多么大的憤恨,才能將一個人活活打死?! 沈南呂的囂張跋扈,全邵州城沒幾個不知道的,從前也沒人敢對他怎樣,如今徐澈一來,沈南呂就被打死了,若說其中沒有徐澈的手筆,那林羯他們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冼御史身上,似乎希望他能站出來說句話。 誰知道冼御史似乎并沒有接收到他們的求助,愣是一言不發(fā)。 黃景忍不住了:“使君,茲事體大,沈郎君作為沈家的當家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刁民活活打死,且不說朝廷還未治他的罪,就算朝廷治罪了,也該由朝廷來執(zhí)行,幾時輪到那群刁民放肆!此事須得從嚴查處方可!” 徐澈看了他一眼:“黃當家是否有何誤會,我何時說過沈氏是被百姓打死的?我只說了,是誤傷。” 黃景抗辯:“可沈郎君死了!” 徐澈:“沈南呂的確是死了,可他是被百姓誤傷之后,心頭煩悶,酗酒過度而死,仵作已經(jīng)查明了,此事與百姓無關(guān),怎么,你們是從哪里聽說他被百姓打死了的傳聞?此事我自會嚴查到底,不令流言四起,擾亂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