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緣故，兩人都扯著嗓子說話，不然實在聽不清對方在說什么。

    結果這話還沒說完，小林子那頭的山坡上，還真就竄下一伙人，卻不是沖著他們，而是沖著更靠近林子的一輛馬車撲過去。

    除了顧香生他們之外，另外還有幾輛馬車，也?？吭诹诌?，想來同樣是避雨的過路人。

    從打扮上來看，那些人穿著普通，不像是訓練有素的士兵，應該就是林叔口中所說的賊匪了。

    這里畢竟是官道，平時光天化日之下，賊匪也不敢如此大膽，但現(xiàn)在因為下雨而視線不清，舉步維艱，對方覷準機會，就出來趁火打劫了。

    賊匪也知道柿子挑軟的捏，他們也不是頭一回犯案了，招子賊亮，見其它馬車起碼都有兩名以上的壯丁，當先就撲向其中一輛孤零零的馬車。

    車前只有一個車夫，車廂里面就算有人，不是小孩也是女人，這樣的目標最好下手了。

    但出乎他們的意料，點子竟然意外扎手，那車夫看著憨厚，居然身手高強，還能以一敵三，游刃有余。

    顧香生端詳半晌，定睛一看，卻禁不住大吃一驚。

    難怪她覺得那車夫異常眼熟呢，不是夏侯渝身邊的張芹又會是誰？

    這么說夏侯渝就在馬車里了？

    旁人也就算了，看見張芹，顧香生沒法袖手旁觀，她對林叔道：“那是我認識的朋友，你過去幫忙搭把手罷！”

    林叔卻沒忘記自己的職責：“若是泄露了娘子的行蹤……”

    顧香生：“他們不會的?！?/br>
    有她這句話，林叔點點頭，也不多話，縱身跳下馬車，朝張芹的方向奔去，他也不拿兵器，直接三下兩下就撂倒了好幾個賊匪，腳跟對準其中一把落在地上的刀柄一踩一挑，那刀就跟自動跳入他的手里似的，動作一氣呵成，漂亮至極！

    此時馬車上又有人跳了下來，果然是夏侯渝，他手里提著刀也加入了戰(zhàn)斗，那些賊匪沒想到馬車里沒有女眷孩子，反倒是個半大少年，都暗叫晦氣，此時眼見占不到便宜，還折損了不少人手，為首的口哨一吹，那些人連兵刃也不撿了，直接掉頭就跑。

    其它幾輛馬車的人沒敢出頭，見有人打跑賊匪，自然松了口氣。

    這種地方，窮寇莫追，追到了也沒什么好處，此時雨已經(jīng)漸漸停了下來，張芹朝林叔抱拳道：“多謝這位壯士相助！”

    林叔回禮：“無須多禮，是我家娘子吩咐我來幫忙的?！?/br>
    張芹有些奇怪，順勢朝對方所在的馬車望去，就看見碧霄探出頭來朝他眨了眨眼，不由啊了一聲。

    夏侯渝更是大吃一驚，緊緊盯住馬車，可他總算還能克制住自己，沒有喊出顧香生的名字，也沒有跑過去打招呼，而是對林叔道：“你們想必也是要去玉潭鎮(zhèn)罷，正好同路，不如結伴而行?！?/br>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這便是晚上一行人能夠在同一間客棧，同一個屋子相聚的來龍去脈。

    夏侯渝對顧香生會出現(xiàn)在這里十分吃驚，但不知他是長大了懂得人情世故，還是已經(jīng)聽說了什么消息，竟也沒有多加追問，只問道：“香生jiejie接下來有何打算？”

    顧香生：“如無意外，應該會入蜀。你們怎么現(xiàn)在才走？我以為你們早幾天就該離開了?！?/br>
    夏侯渝：“前幾日全城戒嚴，我們出不去，只好又等了幾日。”

    當時他寫了信托人送去給顧香生，其實也只是想道別而已，沒想到顧香生卻丟了一包金銀細軟在后院。

    這世上錦上添花的很多，雪中送炭卻難得，不過許多事情心里記得就好，卻不必時時掛在嘴上提。

    自打顧香生成婚之后，兩人見面的次數(shù)就寥寥無幾，此時夏侯渝的個子又長了不少，已經(jīng)超過她半個頭了，就是嗓子處于變聲期，不復從前清潤，若是單看那張臉，還略帶陰柔細膩，有些雌雄莫辨的感覺，但若是聽見聲音，卻絕對不會被人錯認性別。

    這也就導致了一件哭笑不得的事情：別人以為夏侯渝是女扮男裝，結果一聽見他的聲音卻滿臉驚悚，光是他們剛剛下榻的客棧，這種情景就上演了三回，直讓顧香生等人笑破了肚皮。

    夏侯渝表示受夠了！

    所以他盡量能不開口，就不開口。

    但是面對香生jiejie，卻不能不說話。

    夏侯五郎表示內(nèi)心十分糾結。

    “香生jiejie，你真的不與我們一起走么，多些人，也能多些照應?！?/br>
    顧香生搖搖頭，婉拒了他的好意：“此去齊國，你的兇險也不比我小，你可想好了，若齊國皇帝不肯承認你，你又該如何？”

    這是很有可能發(fā)生的，因為夏侯渝是偷偷回國，而不是奉皇帝的命令正式回去，作為一個不被人重視的庶子，皇帝能不能想起這個兒子的存在，都還是二話。

    夏侯渝笑了笑：“再差也不會比現(xiàn)在更差了，其實只要心里有數(shù)，再艱難也能過下去?！?/br>
    顧香生默然片刻，感嘆道：“你長大了！”

    又比了一下：“我還記得當年你就這么小小一個，柔柔弱弱的，又軟又香，和玉娃娃一樣，說一句話就要臉紅一下呢！”

    以后可別變成糙漢子??！

    夏侯渝紅了臉，這世上最坑爹的事情，莫過于你心懷傾慕的美人jiejie，居然見證過你小時候的種種糗事。

    ……

    眾人相敘離情，又各自說了下以后的打算，眼看時辰已晚，便都各自安歇。

    因為擔心京城那邊得知自己失蹤的消息，會派追兵過來，天剛蒙蒙亮，顧香生他們就離開客棧，準備繼續(xù)上路。

    夏侯渝主仆二人同樣心懷顧慮，也起了個大早，跟顧香生他們一道出了玉潭鎮(zhèn)。

    他們自然不知道，就在他們離開玉潭鎮(zhèn)的兩個時辰后，京城那邊果然就來了追兵。

    此時一行人在分岔路口停了下來，彼此道別。

    夏侯渝依依不舍：“香生jiejie，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走么？”

    其實他心里也明白，自身尚且難保，更不要說保障顧香生的安全，以顧香生的身份，與其去齊國被人發(fā)現(xiàn)利用，倒不如遠走高飛，徹底割斷跟魏國的關系。

    顧香生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是道：“此去路途遙遠，風險重重，還請善自珍重，以后青山流水，定有相見之日，祝君平安順遂，一路坦途！”

    夏侯渝心頭一熱，也鄭重拱手，朝顧香生拜了三拜。

    這三拜，乃是多謝她這么多年來在魏國的照顧。

    顧香生想必也明白，所以沒有阻攔，受了他這一禮。

    “多謝吉言，我也祝香生jiejie一路平安，以后……”

    他頓了頓，忽然有點卡殼。

    以后什么呢？

    總不能祝她以后再嫁一個如意郎君吧？

    “祝你以后，萬事如意，過自己想要過的日子。還有，一定會再相見的。”他忽然扭過頭，用袖子胡亂擦了一下眼睛，又轉回來笑道：“沙子迷了眼?！?/br>
    顧香生也沒拆穿他。

    她柔聲道：“保重?！?/br>
    拍拍夏侯渝的肩膀，然后上了馬車。

    林叔馬鞭揚起落下，馬車轆轆而行，漸行漸遠。

    “郎君，我們也走罷?！睆埱蹖φ驹谠氐南暮钣宓?。

    香生jiejie，保重。夏侯渝在心中默默道。

    “嗯，啟程罷，往后的路還長著呢，張叔可要打起精神來！”

    張芹長聲一笑，跳上馬車，揮鞭催動，待馬車一路朝北走起，他竟是唱起歌來。

    “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晴空之下，已經(jīng)不見了昨日傾盆大雨的景象，鳥兒被歌聲驚動，撲簌簌從兩旁的樹木飛出，直奔九重云霄而去。

    ☆、第77章

    皇宮之中，所有的一切依舊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老皇帝還沒死，但其實只剩下一口氣了，魏臨想讓他什么時候死，他什么時候就得死，京城上下如今都知道老皇帝龍體抱恙，淮南王監(jiān)國，這其實就是實際上的權力易主了，若是哪一天忽然宣布皇帝駕崩，命官民舉喪，大伙也不會覺得意外。

    但這樣的消息還沒有傳出來，因為魏臨需要時間去準備。

    魏善程載那邊氣勢洶洶，在江州拉起人馬，一路西進，眼看離京城不遠了，卻忽然傳出老皇帝病重的消息，魏臨那邊還讓人廣發(fā)檄文，說你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實際上天下誰都知道你是沖著陛下去的，陛下被你這個不孝子氣病，如今臥病在床，連說話都困難，你若是還念一絲父子親情，就趕緊到京城來負荊請罪，否則就別拿陛下當借口，來掩蓋你的狼子野心。

    魏善接到檄文之后是否氣得跳腳不得而知，程載卻的確是大吃一驚。因為他的獨子程堂，原本早應該離開京城在前往投奔他的路上，結果不知為何卻被魏臨那邊的人截下來，并扣在手里。

    程載因為投奔魏善之事，程家都被惱羞成怒的老皇帝給殺了，他在離京之前早已料到有此一劫，卻沒想到老皇帝如此之狠，直接滿門抄斬，幸好自己早有準備，將嫡子藏匿起來，令他暗中伺機逃走，卻沒曾想，到頭來程堂依舊落在魏臨手里，用以威脅自己。

    有了魏臨那道檄文，魏善師出無名，道義上落了下風，程載又有兒子在別人手里頭，投鼠忌器，兩人尚未決定好下一步該怎么做，討伐軍行進的速度就慢了下來。

    京城壓力得以稍稍緩解，嚴遵那邊跟齊人的戰(zhàn)事也逐漸有了轉機。

    魏軍一直退到吳越邊上，身后便是大魏國土，退無可退，背水一戰(zhàn)，反而大敗齊軍，魏軍趁勝追擊，又往前推進了數(shù)百里，雖然沒能恢復鼎盛時期并吞下來的勢力范圍，但齊軍不是鐵打的，經(jīng)過這么一段時間的割據(jù)，他們也有些疲憊，無法再像之前那樣勢如破竹，而且北方的回鶻人又開始蠢蠢欲動，齊人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北顧，齊魏兩國在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兵戎相見之后，似乎再一次穩(wěn)定下來。

    然而對于魏臨來說，這些天卻是他最忙的時候。

    嚴家如今是強有力的盟友，政治聯(lián)盟未必一定要靠婚姻來締結，但婚姻卻可以讓人感覺更加牢靠，古往今來皆是如此，所以嚴氏女入宮已經(jīng)成了板上釘釘?shù)氖虑?，不可能再改變，因為老皇帝還在，淮南王妃也還在，禮曹那邊不可能現(xiàn)在就開始cao辦新皇登基和立后的事情，但嚴家內(nèi)部是不是已經(jīng)開始在為女兒準備嫁妝，就不得而知了。

    內(nèi)患未平，外敵覬覦，這些都是老皇帝留下來的爛攤子，魏臨現(xiàn)在做的，都是在給老皇帝擦屁股，但義務伴隨而來的是權力，從當太子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將來會成為大魏江山的主人，即使中間經(jīng)歷波折，他也從未改變主意，如今夙愿得償，縱然辛苦些，但也甘之如飴。

    王郢等人畢竟自自恃身份，不可能直白地讓魏臨快點弄死老皇帝，魏臨從前幾個東宮臣僚，在他困難的時候也不忘與他暗通款曲，倒是真心為魏臨打算的，便暗示他早日登基，確立名分。

    無論如何，最艱難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所有事情似乎都正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只稍等老皇帝駕崩，新皇登基，一切就又翻過新的一頁。

    李封也是這樣想的。

    從前老皇帝主事的時候，眾臣擔心被猜疑，又有朱襄的前車之鑒，都要避嫌，不敢與淮南王走得太近，連李封在外面都要夾著尾巴做人，生怕給主人惹麻煩。

    如今卻不同了，李封走在宮里頭，多的是人想要巴結討好他，雖說如今名義上的內(nèi)監(jiān)總管還是陸青，但他是陛下的人，新帝將來登基，肯定不可能繼續(xù)用他，那么李封就理所當然成為新帝跟前的第一紅人了。

    如果不把楊谷計算在內(nèi)的話。

    論服侍淮南王的時間，楊谷畢竟比李封來得長，資歷也比李封老，但李封自忖并不比楊谷差多少，就憑著他這些日子跟著淮南王鞍前馬后，出生入死，功勞也比楊谷大得多。

    所以李封絕對有理由相信，他以后的地位，比起成天在王府里享福的楊谷，肯定只高不低。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論對殿下的忠心，誰也不比誰差，憑什么你就能爬到我頭上呢，對不對？

    站在門外待命的當口，他忍不住出了一會兒神，對自己未來做了一下規(guī)劃，然后頗感心滿意足。

    說曹cao曹cao就到，正想到楊谷呢，楊谷還真就出現(xiàn)了。

    李封瞇起眼睛，看著對方從長廊盡頭步履匆匆走過來。

    不，應該是說小跑才對。

    等楊谷跑近一些，李封才發(fā)現(xiàn)，對方神情惶然，還差點絆了一跤，還好及時扶住旁邊廊柱，沒有被李封看了笑話。

    “老楊，你這是怎么了，上了年紀可得小心些！”李封作勢去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