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除了宮人之外,顧香生還能瞧見一些低品級的嬪妃,她們或站或坐,都往角落里靠,似乎在盡量降低旁人的注意。 越往里走,人就越多,嗡嗡嗡的聲音也多了起來,越過人群,顧香生瞧見皇帝正躺在榻上,旁邊圍著幾名太醫(yī),李德妃就站在床頭,而床尾,則是魏臨、魏善、魏節(jié)三兄弟。 顧香生一喜,但她不敢貿(mào)然上前,站在外圍看了片刻,四下打量,見胡維容就站在不遠(yuǎn)處,走過去輕輕碰了她一下。 不料胡維容正全神貫注看著皇帝那邊,冷不防嚇了一大跳,差點(diǎn)叫出聲來,顧香生忙掩住她的口,將她拉到一旁。 待看清對方,胡維容才松懈下來。 顧香生低聲問:“怎么樣了?” 胡維容也低聲回道:“陛下喝的酒少,太醫(yī)說尚有一線希望,如今正在搶救呢!” 顧香生悚然動容:“是酒有問題?” 胡維容搖搖頭:“我看未必,坐我旁邊的張婕妤,她有了身孕,便沒喝酒,可照樣……” 她嘆了口氣,沒再說下去。 旁邊嘉善公主也問:“外頭的金吾衛(wèi)是誰在調(diào)動?” 胡維容:“是陛下,他昏迷前讓曹大將軍關(guān)閉宮門,不允許任何人進(jìn)出?!?/br> 三人不再說話,其實也沒什么話好說了,連胡維容自己都未必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旁邊的張婕妤莫名其妙突然吐血到底,她尚且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yīng),殿中就陸續(xù)有人倒下,好端端一場新年宴卻變成了喋血之宴,任誰都會嚇個半死。 胡維容攥緊帕子的動作泄露了她內(nèi)心的緊張,即使不用仔細(xì)揣度,顧香生也知道她在擔(dān)心什么:萬一皇帝駕崩,不管誰繼位都好,她們這些前朝嬪妃,除了在冷宮終老,還能有什么更好的結(jié)局? 也不知站了多久,顧香生覺得自己的腿都有些麻了,礙于許多人在場,她不能走過去找魏臨,只能看著他守在榻前的背影,心里胡思亂想。 時辰一點(diǎn)一滴流過去,那些太醫(yī)臉上也露出顯而易見的疲憊,每個人臉上都被汗水浸濕了,在燭火下顯得有些油膩。 李德妃忽然驚喜地小小叫了一聲:“陛下醒了!” 眾人一個激靈,立時從神游中清醒過來,都上前幾步圍過去查看情況。 太醫(yī)將金針從皇帝身上收了回來,后者微微一顫,掙動了幾下,終于費(fèi)力地?fù)伍_眼皮子。 他的目光渾濁而迷離,似乎完全看不清眼前的景象,過了好一會兒,喉結(jié)上下滾了幾下,方從牙縫里憋出幾個字。 饒是如此,離遠(yuǎn)了,像顧香生她們,只能瞧見他嘴巴一張一合,還聽不清他說了什么。 如李德妃和魏臨等人,離得近了,聽見皇帝說的是:“曹宏彬呢?”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兒女,不是找妻妾,而是找金吾衛(wèi)大將軍。 魏臨反應(yīng)最快:“曹將軍就在外頭候著,兒子讓陸青去把人叫進(jìn)來?!?/br> 皇帝眨了一下眼皮,表示同意。 魏臨這句話說得極有講究,點(diǎn)出陸青,是為了表示皇帝最信任的人都在他旁邊,局勢一切平靜,還都在皇帝的控制范圍內(nèi),底下的人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先把皇帝的心安下來。 曹宏彬很快就進(jìn)來了,一瞧見皇帝便熱淚盈眶,推金山倒玉柱地拜下:“陛下,您醒了!” 顧香生雖然是皇帝的兒媳婦,可平心而論,聽見皇帝中毒,她心里更多是擔(dān)心皇帝有個萬一,對大魏會造成何等影響。 不單是她,恐怕她身邊的嘉善公主,李德妃,甚至魏臨幾個人,估計也是作如此想。 這樣一襯托,曹宏彬的真情實感就顯得無比可貴。 也難怪皇帝醒來,誰都不理,單單就喊他。 皇帝看著曹宏彬,嘴唇微張,說了兩個字:“兇、手。” 曹宏彬會意:“臣奉陛下令,已經(jīng)關(guān)閉所有宮門,不允許任何人進(jìn)出,如今正在搜宮?!?/br> 皇帝啞著聲道:“沒有查出結(jié)果之前,任何人都不許……離開?!?/br> 曹宏彬應(yīng)是,轉(zhuǎn)身便下去布置了。 皇帝又對陸青道:“余下的,你安排罷?!?/br> 說完便又陷入昏睡。 從頭到尾,沒有提到魏臨魏善等人,也沒有提到李德妃,可見皇帝對于這次事件,心中疑竇甚深,只怕除了曹宏彬和陸青二人,誰在他眼中都是有嫌疑的。 雖然他讓陸青主事,陸青卻不敢真的就大喇喇地指揮起這一眾皇子妃嬪,而是很客氣地跟李德妃商量:“不如先請曹將軍搜查偏殿,這樣便可以先將諸位貴人安置下來,您看如何?” 李德妃點(diǎn)點(diǎn)頭:“這樣甚好?!?/br> 又對眾人道:“事出突然,你們怕是今晚要在這里過夜了,回頭我讓人收拾被褥,暫且將就一晚罷?!?/br> 皇帝的話,大家都聽見了,自然沒什么可說的。 李德妃又道:“今夜我在這里守著,你們?nèi)粲姓l想留下來的,也可自便,想去歇息的,便跟著陸青去罷?!?/br> 非常時刻,誰也不愿意離了皇帝左右,若萬一真有什么狀況,自己卻不在近前,豈非吃了大虧? 最起碼,魏臨魏善魏節(jié)這三個兒子,肯定是須臾不能離開的。 然而魏善卻沒等李德妃將話說完,急匆匆就往外走,陸青連忙攔住他:“益陽王,您上哪兒去?” 顧香生這才發(fā)現(xiàn)魏善整張臉都青白青白的。 后者一把抓住陸青:“仙居殿里還有其他中毒的人,他們都怎么樣了?” 陸青道:“曹將軍已經(jīng)帶著太醫(yī)過去了。” 當(dāng)時皇帝出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余者安國公夫人也好,益陽王側(cè)妃也罷,平時聽著尊貴,實際上真到了這種時候,也不過是命薄如紙。 事發(fā)時,顧香生和嘉善公主因離得她近,方才知道李側(cè)妃的遭遇,實際上當(dāng)時吐血的遠(yuǎn)不止一個,場面亂哄哄的,魏善也沒來得及找著她們。 而且太醫(yī)基本都集中在皇帝這邊,曹宏彬身邊只帶了一個,估計也救不了那么多人。 魏善咬咬牙:“我跟著曹將軍一道去看看!” 說罷就要往外走。 “站?。 背雎暤氖莿①F妃。 她一直待在這里,只是先前沒說過話罷了。 “不準(zhǔn)去?!彼?。 魏善扭頭:“阿娘,溫氏和李氏都不見了,我得去找找她們!” 劉貴妃冷冷道:“陛下有命,所有人不得擅自離開,你想違抗圣命么?她們?nèi)羰菦]事,自然會有人將她們帶過來?!?/br> 竟是一絲情面都不講。 魏善可以不管陸青,卻不能連他娘的話都不聽,眼看劉貴妃一絲轉(zhuǎn)圜的余地也無,他的拳頭攥緊又松開,最終只能頹然坐下。 相比起來,顧香生算是幸運(yùn)多了,她雖然至今和魏臨一句話也沒能說上,但起碼兩個人還都在一個宮殿里,咫尺之遙,抬頭便可看見,即便不能說話,單只是這樣看著,心里也安定了許多。 她和嘉善公主二人坐在偏殿的椅子上,嘉善特意將椅子搬過來并在一起,以便能離顧香生更近一些,想來也是心中害怕,覺得多一個人在身邊,就多一分安全感。 兩人固然過去不對付,可比起眼前這陣仗,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又因方才從仙居殿到大政殿這一段路程的同行,使得嘉善公主覺得自己與顧香生有了共患難的情誼。 顧香生心里亂糟糟的,連自己被嘉善扯著坐下也沒感覺,她腦海里像強(qiáng)迫癥似的,一直反反復(fù)復(fù)播放著宴會上的那一幕幕。 活生生的李氏,轉(zhuǎn)眼就變成一個血人,想想就覺得膽寒。 不知怎的,她總覺得,李氏約莫是活不成了,畢竟吐了那么多的血,又不像皇帝,被所有太醫(yī)全力搶救,這才撿回一條命。 據(jù)說李氏還懷了孕,那這樣就是一尸兩命了。 顧香生雙手冰涼冰涼的,平靜下來之后,逃過一劫的后怕逐漸浮了上來,方才的混亂景象在腦海里滾來滾去,可印象最深的還是李氏吐血的情形,因為當(dāng)時離得最近,看得最清楚。 然而如果真是下毒,兇手會是誰呢? 大政殿里靜悄悄的,雖然有那么多人,可除了太醫(yī)們小聲討論的細(xì)碎聲音外,竟沒有一個人說話。 不單是顧香生,估計所有人,都在想這個問題。 皇帝的敵人很多,想要他死的人更多,齊國,吳越,不想用就有一大堆,但皇宮不是想進(jìn)就進(jìn),想出就出的地方,想要下毒的難度無異于刺殺,都需要經(jīng)過精準(zhǔn)的計算。 最重要的是,即使敵國要鳩殺皇帝,肯定也得有人在宮里接應(yīng)。 如此想來,宋賢妃倒是一個極為可疑的人選,但她已經(jīng)被打入冷宮,而且光憑她,是如何找人潛入膳房,在那里頭下毒的,這里頭難道就僅僅只有她一人么? 顧香生的腦洞向來是不吝于開到最大的,她又把假設(shè)放到了劉貴妃或李德妃等人身上,但隨即又推翻了這個可能性。 因為如果這件事和劉李兩人有關(guān),魏善和魏節(jié)當(dāng)時也在場,她們?nèi)绾伪WC自己的兒子一定不會出事?就算計算精確,這種事情也太過冒險了,但凡有點(diǎn)慈母之心的女人都不會選擇干這種事吧? 想了許久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她的腦袋反而逐漸木了起來,整個人渾渾噩噩的,連什么時候睡過去也不曉得。 醒來的時候,周圍一片寂靜,顧香生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在大政殿里,坐的也還是那張椅子,皇帝依舊在沉睡,周圍的人或坐或臥,都在角落里小憩,太醫(yī)們也不見了,估計是熬藥開方子去了,李德妃則坐在床頭的椅子,腦袋靠在椅背上,一點(diǎn)一點(diǎn)。 她的動作驚動了身邊的人,顧香生這才發(fā)現(xiàn),旁邊的嘉善公主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卻換成了魏臨。 魏臨見她醒過來,作了個手勢示意她不要出聲。 顧香生點(diǎn)點(diǎn)頭。 對方拉著她的手,帶著她走到殿外。 顧香生這才發(fā)現(xiàn),外面有士兵看守,一看有人出來,立時就拿出攔人的架勢,十分警惕。 也就是說,有了皇帝的話,曹宏彬?qū)嶋H上是將他們都給軟禁在這里了,皇帝一天沒醒過來,他們一天就離開不了大政殿。 魏臨沒有離開大政殿的意思,他只拉著顧香生走到廊下的隱蔽處。 “你沒事罷?”他的語氣很平靜,卻將顧香生的手握得很緊。 顧香生搖搖頭,又反應(yīng)過來,這里太暗,對方未必瞧得見,便道:“我沒事,當(dāng)時很混亂,我很擔(dān)心你,可找了一會兒都找不見你,所以才找到大政殿來。” 魏臨:“當(dāng)時陛下吐血,大家都擁上去,他便指著我與二郎三郎,讓我們不得離開,才昏迷過去,所以我沒能去找你?!?/br> 其實在他說這句話之前,顧香生心里是有一絲絲埋怨的,心想我這么緊張你,出了事第一時間就去尋你,你卻直接就到大政殿這邊來了,心里是不是并沒有將我的安??吹媚敲粗匾?/br> 雖然理智告訴她,在當(dāng)時那種情形下,場面那么混亂,能夠平安無事就不錯了,一旦皇帝出現(xiàn)變故,魏臨在皇帝身邊,才能第一時間作出反應(yīng),而不是被動地受制于人,所以他的選擇更加冷靜,但這并不妨礙顧香生小小地抱怨一下。 顧香生聽了這句話,怨念反而更深了,忍不住道:“若我當(dāng)時也出事了……” 這句話一出口,她才驚覺自己語調(diào)里的撒嬌意味,禁不住惡寒了一下。 顧香生覺得自己的性子其實挺獨(dú)立的,因為有兩世閱歷,生來就早慧,就算因為生辰不太好,從小到大與家里人關(guān)系淡淡,不怎么討人喜歡,她也并沒有覺得怎樣,焦太夫人看重她,又與顧琴生小焦氏等人交好,那也是近年來的事了。 可自從成婚之后,魏臨就將她照顧得太好,處處遷就她,兩人幾乎就沒吵過架,因為基本上就沒有意見不同的時候,魏臨都順著她,雖然看上去像是她在打理長秋殿,她在照顧魏臨,實際上誰照顧誰,只有兩人心里才清楚。 不知不覺,她已經(jīng)將眼前這個人,當(dāng)作能夠攜手一生的良人。 魏臨似乎笑了一下,湊近她耳邊。 顧香生還以為他有什么重要的話要交代。 誰知人家道:“邊上有人,不能親親抱抱,回去再補(bǔ)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