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青絲掩*……”顧香生似乎也覺得后邊的詩句過于直白露骨，皺了皺眉，便不再念下去。

    然而單只這幾句，已經(jīng)足夠讓人回味悠長，浮想聯(lián)翩了。

    同安公主臉色鐵青：“這帕子是從哪來的！”

    顧畫生自然回答不出來，她的婢女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公主，您大慈大悲網(wǎng)開一面，別再讓我家娘子為您保守秘密了，我家娘子為了您，日日心驚膽戰(zhàn)，生怕泄露了秘密，又礙于朋友情誼無法拒絕，方才會憔悴成這樣??！”

    這通沒頭沒腦的話，登時聽得所有人都愣住了，禁不住往同安公主那邊望去。

    同安公主勃然大怒：“你這賤婢，膽敢污蔑我！來啊，將她拖下去！”

    “慢著?！鳖櫹闵浦?，“是非曲直，自有公論，事關(guān)我二jiejie的名譽，我自然要問個明白，若是這婢女膽敢污蔑公主，不必公主動手，我也要嚴(yán)加懲處?！?/br>
    同安公主怒道：“還問什么，她擺明了滿口胡言！”

    那婢女卻不等旁人再盤問，就一股腦地倒出來：“奴婢并非胡言！公主看上了一名郎君，偶爾出宮赴云香別館與其私會，卻怕別人發(fā)現(xiàn)，因而喊上我家娘子一道，以此為掩護，我家娘子勸阻無效，只得幫忙隱瞞，久而久之，無人訴說，心中難免郁郁……?。　?/br>
    卻是同安公主沖出去，一掌將人給摑倒在地。

    但她沒有再次出手的機會，因為碧霄已經(jīng)眼明手快將那婢女給拉了起來，躲到一邊。

    顧香生轉(zhuǎn)向顧畫生：“二jiejie，你那婢女所言，是真是假？”

    顧畫生已經(jīng)完全懵住了，她雖然不知道事情為何會是這樣的發(fā)展，可就算再蠢，她也不至于蠢到連這個洗白的大好機會都放過，愣了好一會兒之后，連連點頭：“是這樣，就是這樣的！”

    同安公主氣得都要吐血了：“你這賤人，你們聯(lián)合起來作弄我，血口噴人！”

    她似乎想要去打顧畫生，卻被劉貴妃一聲斷喝：“公主病了，語無倫次，行不由己，你們還不攔住她！”

    聽見劉貴妃發(fā)令，宮婢們這才趕忙上前將同安公主攔下來。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只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

    事態(tài)發(fā)展如此急轉(zhuǎn)直下，跌宕起伏，任誰都沒有料到，本以為顧氏珠胎暗結(jié)，怎么到頭來，卻成了同安公主與人私通，顧氏幫忙為其遮掩了呢？

    那婢女說得有鼻子有眼，顧氏也承認(rèn)了，難不成還真有這回事？

    看戲的心思各異，饒富興致，被當(dāng)作戲子的，卻未必就那么高興愉快了。

    如同此時，同安公主惡狠狠盯著顧畫生，亟欲噬人的樣子，看著還真有點瘆人。

    劉貴妃淡淡道：“公主與顧氏既然身體不適，就先下去著太醫(yī)診治罷，不過大好日子，也不能因為她們而令諸位掃興，是非黑白，個中緣由，待宴后再問個清楚便是，思王妃以為呢？”

    這種情況下，顧香生當(dāng)然不能否決，因為同安公主出丑，同樣事關(guān)天家顏面，不過就算劉貴妃想要掩蓋也不可能了，事后有皇帝在，來龍去脈自然會清清楚楚，屆時公主未婚而與人私通，只怕要下嫁也沒人敢接受吧？

    顧香生露出一抹笑容，點點頭：“貴妃所言極是?！?/br>
    二人達(dá)成共識，相關(guān)人等悉數(shù)被帶下歇息，宴會得以繼續(xù)，歌舞依舊動人，只是經(jīng)過方才的事情之后，在場恐怕沒幾個人還有心情繼續(xù)欣賞。

    即便是小焦氏和顧琴生，也還處于半恍惚的狀態(tài)。

    前半段她們看明白了，同安公主許是有備而來，打算通過顧畫生來陷害顧香生，背后也許還有劉貴妃的影子。

    可后半段又是怎么回事？

    小焦氏不由朝顧香生望過去。

    這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手段，難道果真與四娘有關(guān)？

    除了她，還有誰能破開這局，來了個出其不意？

    梳著飛仙髻的清麗少女似乎注意到她的視線，抿唇笑了笑，纖纖素手拈著酒杯朝她遙遙一舉。

    小焦氏也跟著一笑，慢慢放下心來。

    與顧香生相互祝酒，小焦氏的視線無意間朝劉貴妃那里掠過，卻見后者神色從容，與命婦女眷談笑自若，仿佛壓根就沒將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同安公主的名聲岌岌可危，她卻還這般自在，若非毫不關(guān)心女兒死活，就是城府極深，必有后招。

    小焦氏的心又提了起來。

    與此同時，湖邊，外臣所在的端午宴，也正在上演一場出乎意料的好戲。

    ☆、第63章

    皇帝并不知道女眷那邊發(fā)生的事情，就算知道了，貿(mào)然結(jié)束宴會，也只會讓事情更快擴散出去。

    魏臨說出懷念兄弟的那一番話之后，皇帝不置可否，有些善于揣摩圣心的臣子卻已經(jīng)看出皇帝隱藏在不表態(tài)之下的態(tài)度，也都跟著錦上添花，請求皇帝允許遠(yuǎn)在黃州的三皇子歸來。

    有這么多的臺階下，皇帝自然也就順勢同意了。

    說到底，他心里對這個兒子也還有幾分父子親情的，也未必沒有想到魏節(jié)很可能是被冤枉的，但當(dāng)時證據(jù)確鑿，足可定案，而他又不愿意深究下去，將魏節(jié)拎出來，為案子作結(jié)，算是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一個并不算怎么壞的結(jié)果。

    時過境遷，當(dāng)起初的憤怒逐漸消散，皇帝就想起遠(yuǎn)在天邊的兒子的好處了，魏臨私下與李氏有了交易，更是不吝于在皇帝面前將魏節(jié)這幾年的處境一一道來，勾出皇帝并不多見的惻隱之心。

    寥寥幾句話，皇帝雖然還未正式表態(tài)，但魏節(jié)回京似乎已經(jīng)板上釘釘，這看起來好像是心血來潮，實際上卻是醞釀已久的結(jié)果，假如魏臨沒有看出父親的心思，也不會選擇在這種場合開口。

    然而在別人看來，卻像是皇帝聽進了思王的話。

    “陛下，臣有言進。”說話的是少府監(jiān)喬岱。

    眾樂融融之下，他的發(fā)話顯得有些突兀，旁人斜睨著他，只當(dāng)他是要勸阻皇帝召三皇子回京。

    永康帝也是這么以為的，他挑起眉毛，意興闌珊：“時值端午佳節(jié)，君臣同樂，不談國事，卿便不要掃興了罷？”

    喬岱卻笑道：“陛下誤會了，臣要說的話，雖與國事有關(guān)，卻是大大的喜事！”

    皇帝喔了一聲，多出幾分興趣：“愿聞其詳?！?/br>
    喬岱道：“臣一舊友，昔年曾任殿中丞，后外放為官，如今任蓀州長史，名曰李純齋，陛下興許也有幾分印象？”

    皇帝想了想，好像還真有這么個人。

    喬岱道：“上月李長史來信，對臣提起一樁奇事，說是某天也里風(fēng)雨大作，電閃雷鳴，令人夜不安寢，結(jié)果翌日蓀州百姓醒來之后，有人上山伐木，赫然發(fā)現(xiàn)山下多了一塊石頭，狀若仙翁行禮，以為奇觀，如此一傳十，十傳百，連蓀州官員也聽說此事，紛紛趕過去查看，發(fā)現(xiàn)還真有其事，若說鬼斧神工，也不過如此。便有人說這是陛下圣德，平南蠻而定吳越，故此，上天降下吉兆，以證天命歸于大魏呢！”

    聽到這里，眾人就明白了，這喬岱是要獻祥瑞！

    所謂祥瑞，古往今來不再少數(shù)，無非上有所好，于是底下臣民為了討好當(dāng)政者，所以便獻上祥瑞，博得當(dāng)政者的歡心，以表明對方天命所歸，當(dāng)然也有許多當(dāng)政者原本想用這種手段來愚弄百姓，最后把自己也給繞了進去。

    皇帝這下確確實實提起興趣了，不管這祥瑞是真是假，對于自己來說，這都是一個大大的好處，說不定傳揚出去還有助于加快吳越百姓歸順的進度呢。

    “那塊石頭如今在何處？”

    喬岱忙道：“臣得知后，便讓李純齋將石頭運進京來，如今就在宮外，只要陛下允可，即刻便可呈送陛下面前！”

    皇帝笑道：“那就快快送過來，讓朕一觀！”

    有這么一句話，底下自有人去辦妥。

    雖然還沒親眼看見那塊石頭，但許多人心里已經(jīng)有些扼腕。

    扼腕的是自己腦子太笨反應(yīng)太慢，怎么就沒想過這個拍馬屁的法子呢！

    要知道本朝天子登基以來，還未有人獻過祥瑞呢，若是能博得龍心大悅，何愁榮華富貴不滾滾而來？

    可惜讓喬岱這家伙摘得了頭籌?。?/br>
    石頭很快就送過來了，足足有一人高，兩人寬，通體澄黃，間或夾雜屢屢白色，摸上去比普通石頭要光滑許多，幾個人是搬不動的，還是用了車子才送到皇帝跟前。

    這么大的陣仗，自然熙熙攘攘，也引起女眷那邊的注意。

    皇帝抬眼一看，呵，石頭不像尋常石頭，單是這樣看著，已經(jīng)顯出幾分特別，再仔細(xì)一瞧，這石頭矗立在那里，可不正像一名長胡子老翁在拱手拜禮？

    皇帝越看越是歡喜，原本他還覺得這很可能是喬岱為了溜須拍馬，與地方官員聯(lián)合弄出來的一出鬧劇，但現(xiàn)在看來，這樣一塊石頭，并非人工所能雕琢而成，指不定還真是上天降下的吉兆。

    不單他這樣覺得，連旁邊圍觀的官員們，也都紛紛跟著湊趣，連連稱頌。

    若換了以往，皇帝未必會這樣高興，但在經(jīng)歷最近接連兩場戰(zhàn)事之后，就連他也覺得，自己的功績未必會比先帝遜色，假以時日，若能打敗北齊，統(tǒng)一天下，創(chuàng)下不世功業(yè)，即便是創(chuàng)立大魏的先帝，也無法與他并肩比擬了。

    到了那個時候，看誰還敢再抓著深州之盟的恥辱不放，說他只能守成，無法拓土？

    喬岱在一旁道：“當(dāng)?shù)剜l(xiāng)民于雨夜中發(fā)現(xiàn)此石所在五色生光，直沖云霄，才能循跡找到這塊石頭，說起來定是上天指引的緣故，臣斗膽，請陛下為此石賜名！”

    皇帝繞著石頭走了兩圈，捻須道：“此石既然形似仙翁，便叫仙翁石罷！”

    眾人連忙紛紛稱贊。

    皇帝余光一瞥，見魏臨侍立一旁，便道：“思王怎么不說話？”

    魏臨笑道：“臣在想，要為它作首什么樣的詩才好?！?/br>
    他的話提醒了皇帝，后者頷首笑道：“不錯，適逢佳節(jié)，又有嘉石進獻，何能無詩？眾卿皆有八斗之才，便看你們的了！”

    這種場合怎么能少得了顧經(jīng)，他的官職不算顯赫，平日里商議國政大事，皇帝肯定會私底下召集近臣開小朝會，他也不在其中，因為女兒嫁給思王的緣故，他與思王之間的距離也拉近了許多，此時見女婿發(fā)話，他心想自己這個當(dāng)岳丈的，自然要幫忙，便踏著方步，一邊當(dāng)先吟出第一首詩。

    顧經(jīng)的詩是長詩，一邊想一邊念，任誰也要驚嘆一聲才華橫溢，歌功頌德的詩作做得再好，其實也就那么回事，但拍馬屁也有水平高下之分，顧經(jīng)的詩作毫無疑問是制誥詩里水平頂尖的那種。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首花團錦簇的詩作給吸引住了，連皇帝也不例外，大臣之中，則有許多人邊聽邊想，打算也作首比顧經(jīng)還要好的，來個一鳴驚人，有人則后悔自己今天沒料到這一遭，不然大可讓門客提前作上幾首，也免得今日窘迫，也有的人對所謂祥瑞不以為然，打從一開始就沒準(zhǔn)備摻和的。

    “……龍光射斗牛，仙翁謁……”

    顧經(jīng)堪堪念到一半，旁邊雙手捧著玉盞的婢女忽然啊了一聲，音量不大，卻足以被大部分人聽見。

    皇帝禁不住皺眉回頭。

    那宮婢本是跟在皇帝身后，負(fù)責(zé)遞酒的，因為皇帝此時沒有在座席上，而是負(fù)手四處走，宮婢緊隨其后，只要他想喝酒了，一回頭，自然就有佳釀奉上，可謂周到之至。

    然而這宮婢絆了一下，身形踉蹌，雖然不至于摔倒，但盤中玉盞卻托不住，就往旁邊摔落。

    錚的一聲，玉盞玉杯紛紛落地，碎片四濺。

    宮婢嚇了一大跳，都快哭出來的，連忙跪下請罪。

    永康帝還不到桀紂那等昏君的地步，當(dāng)然也不可能為了這點小事殺人，頂多只是有點不高興，因為玉碎并不是什么好寓意，古有“荊山鵲飛而玉碎，隨岸蛇生而珠死”之說，今天本是大好日子，偏偏出了這個做不怎么愉快的小插曲。

    見宮人很快上來收拾，他悶哼一聲，也沒說什么，便準(zhǔn)備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走。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又聽見旁邊傳來一聲驚呼：“這石頭怎么出現(xiàn)裂痕了！”

    皇帝趕忙循聲望去，他離石頭約莫八、九步距離，不太遠(yuǎn)，也不近，看不太清楚，所以他打算上前仔細(xì)看看。

    可左右反應(yīng)極快，隨著石頭發(fā)出異常聲響，他們已經(jīng)攔住皇帝不讓他上前，一邊還將他往后帶退幾步。

    “陛下當(dāng)心！”

    “陛下不可上前！”

    皇帝有點郁悶，還沒等他出聲斥責(zé)，眼前發(fā)生的一幕足可令他驚愕不已。

    只見那塊一人高的石頭在片刻工夫，忽然就噼里啪啦碎成兩半，往兩邊倒去，裂開的同時，還有不少碎石跟著散落。

    大家反應(yīng)得快，事先也不是沒有征兆，所以早就閃到一邊，沒有一個大臣或侍衛(wèi)或?qū)m人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