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同安公主的高興，劉貴妃卻沒有露出明顯的喜色，只和藹道：“難為你了，去陛下跟前請安，還不忘為二郎著想?！?/br>
    魏臨笑道：“是陛下心中早有主意，我也只是將話轉(zhuǎn)達(dá)給貴妃罷了?！?/br>
    劉貴妃又轉(zhuǎn)向顧香生：“雖說婚前有女官教你宮中規(guī)矩，但你在家中生活十?dāng)?shù)載，初來乍到，定有許多不習(xí)慣的，長秋殿內(nèi)外的人，俱是思王從前用慣的，我也沒有另外指派，你若用得不順手，又若短了什么吃的用的，只管到我這里來說。從今往后，宮中就是你的家了，不要客氣拘謹(jǐn)?！?/br>
    換了別人，肯定會趁著新王妃進(jìn)宮的時候添上自己的人手。但劉貴妃卻沒有這么做，非但如此，還跟顧香生點(diǎn)明自己沒有插手長秋殿，難怪這些年里里外外，都沒人說過劉氏德行上有什么欠缺，群臣反對劉氏為繼后，也只是因?yàn)閯⑹祥T第不夠罷了。

    顧香生：“多謝貴妃費(fèi)心，我剛進(jìn)宮，什么也不懂，以后可能還得多多過來請教麻煩貴妃，到時您別嫌我聒噪才是！”

    劉貴妃親切道：“不會不會，想想以后有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到我跟前來說笑，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嫌煩？九娘這孩子毛毛躁躁，看著就不如你大方，你是她嫂嫂，以后還要多指點(diǎn)她些?！?/br>
    同安公主不依了：“阿娘，我哪里有你說的這么一無是處！”

    劉貴妃點(diǎn)點(diǎn)她，對顧香生道：“看，就像現(xiàn)在這樣，嘰嘰喳喳，跟窗外的鳥兒一樣，沒完沒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

    又寒暄幾句，思王與王妃這才告退離去。

    他們一走，劉貴妃又將左右屏退，同安公主便捺不住詫異：“阿娘，阿爹真要將程家女婚配于二兄？”

    劉貴妃：“既然思王提起了，那想必就是陛下的確有這個意思?！?/br>
    同安公主恍然大悟：“難怪阿爹要任命程載為主帥呢，可不就是為了讓二兄與未來的岳丈提前多親近親近！”

    劉貴妃：“程載為主帥，是因?yàn)樗麘?zhàn)功赫赫，也是因?yàn)槌碳覂沙?，跟著太、祖皇帝立下汗馬功勞，必須用他，你阿爹不可能由著兒女私情來下決定的，這一點(diǎn)上，我侍奉他數(shù)十年，卻比你了解得多了。不過先前他就曾與我露過口風(fēng)，說要在京城名門中挑選一位有賢名的閨秀來配給你二兄，程家女郎才貌雙全，也難怪陛下會中意，連我都喜歡得緊?！?/br>
    同安公主笑嘻嘻：“阿娘，你可總算將高興表現(xiàn)出來了，方才還繃著臉，不知情的還以為你不希望二兄找程氏女呢！”

    劉貴妃嗔怪：“你這孩子！方才有顧氏在，我怎好表現(xiàn)得過于高興，豈不傷了顧氏的心？”

    同安公主：“您就是這樣處處為他人著想，自己才過得累！等他們搬出宮去，咱們就眼不見為凈了！”

    劉貴妃睇她一眼：“你以為陛下會讓他們搬出宮？”

    按照大魏的規(guī)矩，皇子成了婚，就意味著成家立業(yè)，足可自立，是要搬出宮居住的，但思王婚前婚后，皇帝提都沒提這茬，仿佛被接踵而來的戰(zhàn)事給忙忘了，禮曹官員倒是提過修建思王府邸的事情，卻被壓了下來，這就表明皇帝壓根就不希望思王搬出宮，如此一來自然也沒有人再不識趣地提起。

    同安公主想深一層，也覺心驚：“難道阿爹是希望……將大兄放在眼皮子底下就近監(jiān)視？”

    這女兒總算開了一竅。劉貴妃有意讓她多明白一些事情，便又問：“等你二兄成了親，你覺得陛下會讓他出宮居住么？”

    同安公主想了想：“應(yīng)該……也不會罷？”

    既然思王都沒有出宮，弟弟就更不好開這個口了。

    魏臨的長秋殿，與魏善的廣明殿，離后宮嬪妃居住的宮殿都很遠(yuǎn)，幾乎隔著大半個皇宮，如此也方便避嫌?，F(xiàn)在看來，皇帝應(yīng)該是早有想法的。

    劉貴妃嗯了一聲，意味深長道：“陛下善疑，你是公主，方才多了幾分旁人不曾有的嬌寵，所以凡事更應(yīng)三思而行，免得闖出禍?zhǔn)??！?/br>
    以往聽見這種話，同安公主都會很不耐煩，但這次卻想了想，忽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劉貴妃再好脾氣也忍不住皺眉：“成何體統(tǒng)？”

    同安公主：“阿娘別動氣，我是想到了另外一樁事情，才忍不住發(fā)笑。”

    劉貴妃：“何事可笑？”

    同安公主：“后宮新近了一批宮人，您從前不是與我說，人一多，這爭斗就多么，大兄雖然盡力彌補(bǔ)與阿爹的關(guān)系，可要是后院起火，他要先顧哪一頭才好？”

    劉貴妃聞言嘆道：“宮里和家里的確大不相同，想當(dāng)年我初初入宮，許多事情弄不明白，可也是吃了不少虧，跌了不少跟頭，才學(xué)了乖的！”

    卻說那頭，回到長秋殿之后，顧香生打開劉貴妃送的匣子，魏臨在旁邊瞧見里頭的東西，不由也道了一聲：“貴重了些。”

    可不是么？

    兩只象牙臂環(huán)，一把象牙梳子，一串象牙掛珠，俱是精雕細(xì)琢，山水人物，花鳥魚蟲，纖毫畢現(xiàn)，掛珠上的每顆珠子不過小兒指節(jié)大小，里面卻鏤空之后還放了小象牙珠，成為奇妙的珠中珠，掛珠中間還綴上紅玉，如此紅白相間，入手溫潤滑膩，實(shí)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這些東西，全部整整齊齊地碼在匣子里。

    隨便送上一件，也足可表示心意了，何況是送一整套呢，劉貴妃這次真是下了大本錢了。

    顧香生道：“想必是要多謝你推薦二郎的人情。”

    魏臨搖搖頭：“其實(shí)阿爹早就屬意二郎充任副帥了，我不過是順?biāo)浦哿T了，算不得什么人情，回頭你也挑一兩份東西送去給同安，也算是你這新嫂嫂送與小姑子的，這殿中的物事都由春辭掌管，鑰匙也在她那里，外事則可問楊谷，我那書房，你也可以自由出入，只是有時那邊會有外客來訪，為免沖撞了你，最好去之前先遣人問問?！?/br>
    說了大半，他正想著有什么事情遺漏的，卻見對方記得認(rèn)真，心頭好笑，握起她的手道：“這位小娘子，初為人婦，感覺如何呀，可是又羞又喜，如小鹿亂撞？”

    換了別人聽見這番話，指不定臉色都紅了，訥訥說不出半句話，顧香生雖也微微紅了臉，卻還能原話奉還：“這位小郎君，初為人夫，感覺如何呀，可是心頭甜如蜜，眼里別無他人了？”

    魏臨一愣，禁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

    長秋殿偏殿，春辭正低頭翻看賬簿，旁邊有人道：“虧你還有心思看這些，待會兒見了王妃，她肯定會問你要賬冊鑰匙的，你可想好了要如何回答？”

    春辭抬起頭：“王妃索要，自然得給。”

    夏語恨其不爭：“你怎么就這樣實(shí)心眼！你是長秋殿的大宮女，跟在殿下、身邊多年，這些事情一直以來就是你掌管的，若全交給了王妃，那你以后干嘛去？”

    春辭：“王妃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夏語：“那你怎么知道思王想讓你將這些東西都交給王妃？”

    春辭一怔。

    夏語：“若思王想讓你給，早就與你說了，既是沒說，你給不給都在于你?！?/br>
    春辭有些遲疑起來：“你的意思是，我不該給？”

    夏語：“那里頭可有先皇后留下的遺物，以你在思王身邊的情分，當(dāng)個側(cè)妃也不為過，你看……”

    話沒說完，外頭來了人，說思王妃想見她們。

    春辭管著賬簿，夏語管著四季衣裳，都是長秋殿的大宮女，以前沒有女主人，這些事情都由春辭和夏語兩個人商量著辦，遇到不能決斷的才去詢問楊谷，若還沒法決定，再去煩擾思王，如今思王妃入主，長秋殿總算有了正經(jīng)女主人，必是要見她們的。

    二人來到寢殿外頭，便聽見里頭傳來爽朗笑聲，腳下步伐不由頓了頓，互相看對方一眼，帶上詫異莫名之色。

    思王固然平易近人，從沒見他對誰發(fā)火怒罵，可她們在長秋殿侍奉這么多年，也沒聽過他這樣放聲大笑。

    沒等兩人想出個所以然，便有人出來喊她們進(jìn)去。

    通報的人看著眼生，估摸是思王妃從娘家?guī)н^來的人。

    春辭夏語忙行禮問安。

    昨日大婚時，她們已經(jīng)見過思王妃了，只不過那會王妃穿著華麗袍服，濃妝艷抹，美則美矣，難免失真一些，如今近看，對方不過也是十四五歲的少女，膚色白皙，容姿秀麗，行止大方?jīng)]有半分拘束，儼然已經(jīng)將這里當(dāng)成自己的家。

    思王見她們進(jìn)來，便起身道：“你先說著，我去書房，晚膳再一起用?！?/br>
    顧香生送走魏臨，重新坐下，對二人笑道：“聽聞兩位jiejie在思王身邊多年，是長秋殿得用的老人，昨日我也未曾有機(jī)會與你們詳談，今日方將你們找了過來，我初來乍到，往后有什么不明白的，還請兩位jiejie多指點(diǎn)一些，免得我思慮不周，有損思王顏面。”

    新王妃言語竟是出奇謙遜和藹，春辭夏語自然連聲道不敢。

    又聽思王妃道：“春辭，聽說這長秋殿內(nèi)外瑣事，都有賴你一手打理，這些年辛苦你了?！?/br>
    春辭忙道：“婢子也只是做些分內(nèi)事，不敢當(dāng)王妃贊譽(yù)。”

    思王妃：“今日去向貴妃請安時，貴妃送了我些禮物，我想給同安公主回禮，勞煩你將物品單子拿過來?！?/br>
    這是再正當(dāng)不過的要求，春辭自然不能拒絕，便將單子都拿過來，厚厚一本冊子，上面一應(yīng)物事都寫得清清楚楚，哪些東西是哪一年得的，如今是否還在長秋殿，或者是在哪一年又轉(zhuǎn)送了何人。

    顧香生不由贊一聲：“難怪思王也多有贊詞，春辭jiejie果然能干！”

    春辭：“王妃切莫折煞婢子，單喊婢子名諱便罷了！”

    顧香生笑了一笑，沒在這個細(xì)節(jié)上糾纏：“好罷。”

    她將冊子略略翻看了一下：“這上頭，好像沒有記載先皇后留下的物事？”

    難不成思王妃要將先皇后的遺物拿出去送給同安公主？

    這位新王妃到底知不知道長秋殿和麟德殿的關(guān)系？

    春辭和夏語都沒有吱聲。

    顧香生又問了一遍。

    春辭終于忍不住道：“王妃，那可是先皇后留下來的！”

    ☆、第55章

    “先皇后留下來的，我便不能動了？”

    這句話里沒有生氣，沒有諷刺，只有平平淡淡的反問，其實(shí)也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shí)，表達(dá)一個意思——她是長秋殿的女主人，先皇后留下來的東西，她自然能動，且除了思王之外，也只有她能動。

    春辭一顆心仿佛被緊緊攥住，她萬萬沒有想到思王妃年紀(jì)輕輕，看著也柔弱，骨子里卻是如此強(qiáng)硬的一個人。

    新婚第二天，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一般人都會先與長秋殿上下打好關(guān)系，打探思王的喜好，免得受冷落，然而思王妃卻直接將她們叫過來，索要先皇后的遺物。

    昭穆皇后當(dāng)年入宮的嫁妝，悉數(shù)留給了思王，當(dāng)時思王大婚，有一部分送去顧家當(dāng)了聘禮，后來又被作為王妃嫁妝的一部分回到宮里來，但那已經(jīng)不是春辭能掌握的，她現(xiàn)在手頭還有一部分，也是僅剩的那一部分先皇后遺物。

    “婢子笨口拙舌，請王妃恕罪！”春辭連忙請罪，末了還有下文：“只是要不要先問過思王？”

    這句話說完，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思王妃的回答，春辭不由得有些忐忑，偷偷抬頭一看，顧香生也正看著她，黝黑的眼神盯得人心里發(fā)慌，那一瞬間，春辭幾乎以為自己隱秘的小心思暴露無遺。

    卻聽顧香生淡淡道：“不必了，你將鑰匙給碧霄，哪口箱子對應(yīng)哪串鑰匙，別弄混了，挑回禮的事情我自己來做便可?！?/br>
    春辭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愣住了。

    “王妃……”

    她想說些什么，顧香生卻擺擺手，轉(zhuǎn)而對旁邊一直沒開口的夏語道：“你行年幾何？”

    夏語忙道：“婢子今年十八。”

    本朝規(guī)定，宮女二十五才能出宮，夏語的年紀(jì)離出宮還早。

    夏語本以為顧香生提及年齡，是要在放自己出宮的事情上做點(diǎn)文章，誰知道人家好像還真只是問一問而已。

    顧香生微微頷首，笑道：“我還有幾箱衣裳放在娘家，當(dāng)時因?yàn)闁|西太多，不方便和聘禮一起帶進(jìn)宮來，就勞煩你跟詩情走一趟，幫我將衣服帶進(jìn)宮來罷。我聽說你在娘家還有老娘和meimei在，正好也順道去看看她們?！?/br>
    這本是很令人羨慕的差事，宮女平日難得出宮一趟，就算是春辭夏語她們這樣已經(jīng)有了資歷的大宮女，也不是可以隨意離宮的，偶爾有什么出宮的差事，可以順道去買點(diǎn)自己喜歡的東西，有家人的，還能回家探望家人，甚至有相熟的宮女內(nèi)侍，聽說對方要出宮，就千方百計(jì)托付幫忙的。

    但從夏語的表情看來，似乎卻并沒有什么可欣喜的，但也只是短短一瞬，她很快就伏低身子，謝恩道：“多謝王妃恩典，只是婢子有個不情之請，春辭家中母親尚在生病，不知王妃能否將這個機(jī)會讓給她？”

    春辭有點(diǎn)嚇住了，她沒想到夏語會這么大膽，雖然心中很感激對方，但她卻不認(rèn)為思王妃會同意。

    果不其然，顧香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請，又何必開口？”

    兩人沒敢說話。

    顧香生：“都下去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