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三人在林中搜尋一陣,魏初運氣不錯,不一會兒功夫就獵中兩只禽鳥,一頭香獐子,而顧香生射中兩只麻雀之后便罷手,不再多殺,只帶著夏侯渝一邊跟在魏初屁股后面,一邊悠游林中,閑聊漫談。 若沒有偶爾因四下射獵而驚起的鳥群走獸,這里倒也是個不錯的地方,不過人一多,難免總會遇上熟人。 這不,迎面又來了兩個人。 周瑞打招呼:“阿隱,十娘!夏侯五郎你也在啊,怎么,馬不夠騎嗎?” 他進林子進得早,自然沒有瞧見之后發(fā)生的那驚險一幕。 夏侯渝從顧香生身后探出頭來:“我馬術(shù)不精,香生jiejie便帶著我。” 顧香生摸摸鼻子,眼睛飄來飄去,就是不看周瑞身旁的另外一個人。 徐澈溫和道:“阿隱,我有事情與你說?!?/br> 周瑞驚奇地看著他們倆,目光來回游移,好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顧香生沒想到徐澈會當眾說這樣的話,不由有點尷尬地咳了一聲:“都不是外人,有話在這里說便好了罷?” 素來隨和的徐澈這時卻出奇地堅決:“不行。” 魏初干笑一聲:“沒事,你們說罷,我方才正好看見那邊有只山貓,周大郎,你陪我過去罷!” 周瑞也很識趣:“好的,好的!” 魏初又看夏侯渝:“阿渝,來與我同騎罷。” 夏侯渝眨巴眼睛瞅著顧香生賣萌:“香生jiejie……” 可惜顧香生這次沒有同意:“你隨十娘和周大郎他們過去。” 夏侯渝只好下了馬,走到周瑞那邊。 等三人走遠,徐澈和顧香生二人也下了馬,牽著韁繩往前走,徐澈反而沉默下來,顧香生卻有點按捺不?。骸澳憔烤挂f什么?” 好一會兒,她才聽見徐澈道:“我恐怕,這兩日就要回國了?!?/br> 顧香生完全沒料到對方要跟自己說的是這件事,一時之間,竟結(jié)結(jié)實實愣住了。 徐澈看見她的表情,歉意苦笑:“那一日品香會上,平國使臣也去了,當時便與我說起這件事,宴后我本來想與你說來著……” 顧香生也想起來了,那天正好發(fā)生了她的香露被人調(diào)換一事,后來在馬車上,徐澈追上來,的確好像想說什么的樣子,但那時候她正餓著,余氣未平,就不肯聽,再之后又出了東林寺的事情,顧家好一陣忙亂,加上諸國會盟將近,徐澈同樣瑣事纏身,兩人就沒有再私下碰過面。 然而好不容易得了一個私下說話的機會,卻迎來了這樣的消息。 顧香生張了張嘴:“這也太突然了,可你們平國那邊,又有誰來替換你?陛下肯放你走?” 徐澈道:“我不過是南平一閑散宗室,來替換我的卻是我國天子的幼弟,陛下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br> 顧香生有些糊涂:“既然對方身份尊貴,怎么會……?” 徐澈苦笑:“你生在世家,對皇家之事應該也略知一二。” 顧香生恍然大悟,這也就是說南平國內(nèi)也有爭權(quán)奪位的政治傾軋?。?/br> 可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國家再小,只要有權(quán)力,免不了就會有爭斗。 但明白過后,她隨即又心情一沉:“這么說,你一定是要回去的了?” 徐澈看著她微微失落的表情,緩緩道:“你愿意和我一道回去么?” 顧香生啊了一聲,難掩意外。 徐澈最喜歡看她偶爾反應不及的呆傻,不過此時此刻,他卻只能將這份情緒壓抑下來:“你若是愿意與我一并回南平,我今日便上門去向顧家長輩提親?!?/br> 這件事委實過于突然了,就算顧香生也曾想過以后跟隨徐澈去他自己的國家,可也沒想過來得這樣快,倉促之間,要讓她下一個足以影響一生的決定,她的腦子已經(jīng)亂成一團,很難作出什么反應。 顧香生蹙眉:“可以讓我多想想么,這太突然了,我還沒有與家中長輩提過!” 徐澈顯然也明白自己的提議太過強人所難,但…… “諸國會盟結(jié)束之后,我就要啟程了,最遲也就是幾天后的事情,所以這幾天一定要將事情定下來?!?/br> 顧香生道:“能晚幾天再回去么?” 徐澈苦笑:“我身份特殊,必須隨著本國使臣一道回去,若沒了質(zhì)子的身份還在魏國多加逗留,恐怕朝廷就要懷疑我的用心了?!?/br> 顧香生忽然道:“徐郎,你當知我所求,并非榮華富貴,不過一生一世一雙人耳,若我隨你回去,我能倚賴的,便只有你一人,你能保證得我一人足矣,而不納妾么?” 徐澈想也不想:“自然可以!” 顧香生又問:“那如果貴國天子,令尊令慈要你納妾,要你另娶,你能堅決不從么?” 徐澈沉默下來。 顧香生見狀苦笑:“若你只是你,我自然義無反顧,可你在魏國數(shù)年,回去之后天子定會補償你,說不定會給你賜婚,你家中的父母,只怕也早早給你相好了妻室,忠孝當頭,你能保證自己一定毫不動搖么?” 這年頭,風氣再開放,女子也不比男子,如果顧香生跟著徐澈去南平,她就等于拋棄了一切,萬一在南平過得不好,她到時候再想回國,不說難不難,就算能回來,難道下半輩子就待在顧家看別人的臉色嗎? 所以兩天時間,這個決定,她實在下不了。 徐澈搖搖頭,眼里浮現(xiàn)出淡淡的惆悵:“你說得對,是我考慮不周了?!?/br> 見他這樣,顧香生不禁咬住下唇,想說點什么,終究又忍住了。 二人就這樣默默無言,走了相當一段路,直到周瑞魏初他們回來,一眼就看出兩人之間尷尬的氛圍。 周瑞魏初對視一眼,打了個哈哈,轉(zhuǎn)移話題:“阿隱,你就獵了兩只麻雀,不再多射一點回去么?” 顧香生打起精神,搖頭笑道:“這其中一只還是阿渝的份,反正我們又不爭什么頭籌,有東西回去交差即可。” 魏初與顧香生不同,她打獵就是為了求個痛快,今日滿載而歸,自然是高高興興的,顧香生雖然不喜歡濫殺,卻從不將自己的想法強加魏初,也不覺得魏初這樣做就是殘忍,所以兩人雖然性情略有差異,情誼卻從未改變過,總能玩到一塊去。 夏侯渝接過顧香生遞來的麻雀,順勢走在她旁邊,偶爾抬頭觀察了一下她的表情,什么話也沒說。 他們在林子里逗留的時間不短,但也不是最晚回去的,起碼在顧香生一行出來時,同安和魏善等人還不見人影。 出了林子,他們將獵物交給專門負責收理的侍衛(wèi),因獵物上的箭矢都有各人標示,這些獵物在游獵之后會分別發(fā)還給別人,至于想如何處置就由自己決定了。 徐澈和夏侯渝要回到皇帝跟前的位置,魏初借著與顧香生一道回去的路途問道:“他到底與你說了什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顧香生也不瞞她:“徐澈要回國了?!?/br> “???”魏初的反應和之前顧香生一模一樣,“不會罷?怎的如此突然?那你怎么辦?他這是想始亂終棄么?沒想到徐春陽竟是這種……!” 未竟的話被顧香生捂在嘴里,后者無奈道:“你就不能小聲點兒么,想讓所有人都聽見???他讓我與他一道回去,我還沒有答應他。” 魏初:“那你怎么不答應他?” 顧香生反是一愣:“你覺得我該答應?” 魏初想也不想:“對呀,既然他不是想要始亂終棄,說明對你還是有情有義的,他讓你一道回去,必然是要找上你們家提親,明媒正娶,迎你入門,只唯一不好的,便是你去了南平之后,咱們就很難再見一面,我……” “且慢,且慢!”顧香生不得不啼笑皆非地打斷她,“去了南平,山高皇帝遠,萬一他們的皇帝要他另娶呢?萬一他的父母不滿意我,屆時我孤身一人在南平,豈不舉目無親,求助無門?” 魏初不以為意:“不會罷,魏國強大,南平弱小,顧家又是大魏世家,徐氏即便是宗室,也不敢輕易得罪于你,那些還未發(fā)生的事情,何必杞人憂天呢,只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了!” 顧香生蹙眉,難道真是她想太多了嗎? 不得不說,魏初所說,才更像是一個十四歲少女的想法。 而她,稚嫩的軀殼之中多了一份成熟的心智,遇事可能比同齡人沉穩(wěn),但也意味著思量更多,不夠決絕。 可這畢竟,是關(guān)乎一輩子的大事啊! ☆、第38章 二人回到座席上,顧家人參加游獵的人不少,除了顧香生之外,顧眉生和顧樂生也早早就回來了,顧凌和小焦氏也早早入林去了,現(xiàn)在還未回來。 顧琴生婚事將近,她本身性格也是喜靜不喜動的,便沒有一起過來,顧畫生則因為上回的事情,現(xiàn)在仍被禁足,為防她又在外面闖禍,說什么不該說的話,焦太夫人嚴禁她出席這樣的場合。 顧經(jīng)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見顧香生回來,表情更是一沉:“阿隱,你過來?!?/br> 顧香生走過去,跪坐:“阿爹找我?” 顧經(jīng)板著臉教訓她:“你可知你方才救夏侯渝之舉有多魯莽?齊魏之事,豈是你這種小女兒家能摻和的!” 還未等顧香生有所回應,那頭就來了一位內(nèi)侍,說天子想要召見顧香生。 顧經(jīng)嚇了一跳,忙對內(nèi)侍道:“小女無狀,御前失儀,還請陸內(nèi)官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 陸青失笑:“定國公多慮了!” 他也不多解釋,只讓顧香生跟著自己走。 顧經(jīng):“那可否讓我同行?” 陸青:“陛下并未點召定國公?!?/br> 顧經(jīng)無法,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兩個離開。 顧香生也不知皇帝叫她過去,是不是為了救夏侯渝的事情興師問罪,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來到御前匆匆抬眼一瞥,卻見天子近前,除了各國使臣之外,魏臨也赫然在列,正沖著她微微一笑,又幾不可見地點點頭。 這個舉動令她頓時放下半顆心。 “這就是顧家四娘子,聽說跟魏十娘一般,是個活潑好動,英姿颯爽的人物,怎的到了朕跟前,卻變得這般拘謹了?”頭頂傳來呵呵一笑,不需要抬頭,顧香生也知道這就是皇帝的聲音。 在此之前,她從未與皇帝有過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雖然生在世家,沒少聽到關(guān)于皇帝的種種傳聞,但當親身站在這里,與當朝天子面對面談話時,顧香生發(fā)現(xiàn)自己就算多了一世的閱歷,也做不到完全鎮(zhèn)定和冷靜。 不過這種緊張感只是對她自己而言,在別人看來,這個小姑娘已經(jīng)足夠淡定了,她并未亂了分寸,還能中規(guī)中矩地行禮:“拜見陛下,方才過來之前,家父曾再三叮囑,是以香生不敢放肆。” 皇帝好笑:“朕還當顧子壽在朝上拘謹,私下應該是個隨和風流之人,枉費他辭賦文采飛揚,對待兒女也如此婆媽迂腐。顧四娘,你可知朕找你來,所為何事?” 顧香生:“請陛下明示?!?/br> 皇帝點點程載:“她還裝傻呢,你來說?!?/br> 程載對著顧香生沉下臉色:“你方才貿(mào)然帶著夏侯渝離開,難道不是御前失儀?” 顧香生恭謹?shù)溃骸盎胤A陛下,夏侯渝在大魏長居,與我等俱有情誼,他年紀尚小,膽子亦小,我怕將他受驚過度,貿(mào)然在陛下失禮,所以才先將他帶來,以免御前有所閃失,壞了陛下的雅興。” 皇帝不見怒色,反是對程載笑道:“你瞧瞧,她這是舌燦蓮花,都把你的因果顛倒過來了!” 此時蔣琮笑道:“齊國崇尚強者,瞧不起膽小懦夫,顧小娘子固然是好意,但像五郎這樣的表現(xiàn),若是放在齊國,我們卻不會出手,他要么自救,要么等死,不會有第三條路了。方才千鈞一發(fā),顧小娘子為了救五郎,將自己也置于險境,你這條命比起五郎可要貴重多了,若我國陛下知道了,只怕也不會給你任何獎賞?!?/br> 眾人聽得毛骨悚然。 雖也知道齊國皇室祖上有北方蠻族混血,民風剽悍,可也沒想到蔣琮會當著夏侯渝的面,將一番弱rou強食的話說得如此直白□□。 再看夏侯渝,他就坐在蔣琮旁邊的位置上,一言不發(fā),微垂著頭,更顯脖頸柔弱,與高大的蔣琮形成鮮明對比,明顯更像文雅的南人,而非勇猛的北人。 顧香生目不斜視,并未去看蔣琮,而是依舊朝向皇帝,回應道:“奴雖年幼不曉事,也明白忠孝的道理,救夏侯渝,是為全朋友之義,更是為魏國顏面,而與齊國無關(guān),貴國陛下知道與否,更與我分毫無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