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太夫人閉了一下眼睛：“跟我去看看。”

    她雖然什么也沒說，但顧香生扶著她的這一路上，卻能感受到來自焦太夫人內(nèi)心的怒火。

    這怒火自然不是對著顧香生的。

    幾人循著方才的路來到后院，又直奔碑林處，遠(yuǎn)遠(yuǎn)地便瞧見幾個人立在那里，再走近一看，焦太夫人登時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連頭發(fā)都快炸起來了！

    只見顧畫生外裳已經(jīng)被扯碎了落在地上，身上披著的是趙氏的外裳，正貼著石碑低頭啜泣。

    旁邊站著一個陌生男子。

    從她緊緊揪著的那件外裳下泄露的春光和凌亂的釵鬢來看，也不知道趙氏趕過來的時候，兩人已經(jīng)進(jìn)行到哪一步了。

    焦太夫人氣得渾身發(fā)抖，也不知道是因為眼前這一幕，還是因為顧畫生的愚蠢。

    她并未多看顧畫生一眼，很快便將視線落在那個年輕人身上。

    “呂誦？”焦太夫人瞇著眼打量了一會兒，終于從記憶里翻出這人的名字。

    年輕人倒是落落大方，甚至還有閑情拱手行禮：“見過太夫人?！?/br>
    焦太夫人冷冷道：“想必你能告訴我這是怎么一回事？”

    呂誦道：“今日陪家母和meimei來此地禮佛，聽說此地風(fēng)景甚佳，就獨自過來游覽，沒想到竟看見一名和尚對顧家二娘子欲行那不軌之事，我將那人趕跑之后，誰知二娘子還意猶未盡地?fù)渖蟻砼c我糾纏，我別無他法……”

    “你胡說八道！”顧畫生聲嘶力竭地打斷他，哭喊道：“我怎么會主動與你糾纏，明明是你見色起意！”

    呂誦冷笑：“二娘子現(xiàn)在翻臉不認(rèn)人了？方才是誰扒著我不放的？”

    顧畫生怒罵：“你血口噴人！是你給我下了藥，想趁人之危！”

    呂誦輕佻道：“我見你熱情如火，還當(dāng)二娘子仰慕我多時，故意制造機(jī)會，讓我英雄救美，好投懷送抱呢！焦太夫人在這里，我怎敢信口雌黃，太夫人若是不信，不妨問問您的婢仆們，他們趕來的時候，難道只看見我在強(qiáng)迫顧而娘子嗎？你們家二娘子就沒有半分主動？”

    顧畫生：“你這個無恥卑鄙下賤的……”

    “閉嘴！”焦太夫人一巴掌扇掉她接下來所有的話。

    顧畫生好似被打懵了，捂著臉頰愣愣地看著祖母。

    焦太夫人卻沒有空再搭理她，而是鐵青著臉轉(zhuǎn)向呂誦：“今日之事到底真想如何，我自會查明，但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想必呂小郎君心里也該有個數(shù)才是?！?/br>
    呂誦道：“這個自然，但若是顧家的人自己外傳，太夫人可就怪不得我了?！?/br>
    焦太夫人冷冷道：“呂小郎君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你可想好了要如何解決這件事？若你不能作主，讓令尊和令慈過來親自談也行。”

    呂誦斜眼看了看顧畫生：“太夫人的意思，是想讓我娶顧二娘子？”

    顧畫生：“癡心妄想！”

    焦太夫人：“不管如何，你壞了我孫女的名節(jié)，此事自然要有個合理的解決方式?！?/br>
    呂誦的回答更爽快：“那我就娶了她唄！”

    顧畫生尖叫起來：“不，我不要嫁他！”

    焦太夫人沒有理會她，而是繼續(xù)和呂誦道：“我憑什么信你的話？”

    呂誦笑了笑：“我可以帶太夫人去見家母，馬上將這件事定下來！”

    對方這樣爽快，焦太夫人反而意外，不過想想京中傳言，也就不難理解了。

    呂誦是呂音的兄長，子承父業(yè)，他也是武將出身，如今駐守邊關(guān)，任折沖校尉，相當(dāng)于府兵中最低等的軍官。

    呂家在京城算不得顯赫門第，但也勉強(qiáng)稱得上是武勛之家了，其父賀國公呂有德，如今同樣駐守在外，難得回家一趟。

    不過呂誦年過二十尚未娶妻，跟門第無關(guān)，和他老爹也沒關(guān)系，原因很多。

    一來，時下流行的徐澈那等溫文爾雅的美男子，呂誦這種人高馬大身材壯實的武將完全不受歡迎，若是想娶個出身普通的妻子那還容易，但他娘親，也就是賀國公夫人一直想給兒子找一樁門當(dāng)戶對的親事，難度可想而知。

    二來，平心而論，呂誦生得不算好，有些國字臉，臉上還受過傷，留下疤痕，算是破了相，這一點更是致命。

    三來，賀國公夫人明顯不是個好相處的婆婆，她女兒呂音更不是，誰家想把女兒嫁過去，也得掂量掂量這么個婆婆和小姑子。

    所以現(xiàn)在鬧出這件事，呂誦反而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這樁婚事，因為對他而言，能娶顧家嫡女，自然比娶小門小戶出身的妻子更好。

    再說了，顧畫生長得也算漂亮，沒什么可嫌棄的。

    心念電轉(zhuǎn)，焦太夫人就想通了其中關(guān)節(jié)。

    若換了平時，她當(dāng)然不會這樣貿(mào)然下決定，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別無選擇了，就算時下風(fēng)氣再開放，這件事情一旦傳了出去，名聲受損的肯定是顧畫生。

    “罷了，帶我去見令慈。”焦太夫人又吩咐趙氏，“阿趙，你將二娘她們送回去安歇，將此事告知阿許她們。”

    見焦太夫人與呂誦先行離去，趙氏對顧畫生和顧香生道：“二娘，四娘，咱們也回去罷？”

    “是你，是不是你！”顧畫生倏地抬起頭，惡狠狠盯住顧香生，露出擇人而噬的表情，張牙舞爪就要撲過來，卻被趙氏攔住。

    顧香生冷冷道：“二jiejie這是魔怔了罷，大中午的不歇息不說，無端端跑到這里來，若不是我擔(dān)心你，去向阿婆稟報，現(xiàn)在你還能得救嗎？還是你根本就希望我們不要過來？”

    顧畫生很激動：“那碗藥茶，肯定是你把它調(diào)……”

    “二娘！”趙氏也冷下臉，她提高了聲音：“您這是準(zhǔn)備將事情鬧大，讓所有人都過來看熱鬧，順便看見您這副樣子，是也不是？”

    顧畫生張了張嘴，臉色煞白，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趙氏揮揮手，兩名婢女上前，強(qiáng)行將她攙回去。

    許氏和李氏聽說出了事，匆忙趕過來，拉住趙氏詢問個不停。

    趙氏也不敢吐露太多，只將前因后果略略一說，兩人聽得目瞪口呆，已經(jīng)不知作何反應(yīng)。

    其實何止是她們，連顧香生到現(xiàn)在，也還覺得滑稽。

    她萬萬沒想到顧畫生會膽子大到用這種拙劣的方法來陷害自己，但凡自己粗心大意一點，喝了那碗下藥的茶，再對信上內(nèi)容信以為真，現(xiàn)在這出鬧劇的主角，指不定就換成自己了。

    現(xiàn)在害人終害己，看著顧畫生提淚橫流的樣子，她真是半點同情也提不起來。

    然而顧畫生真有膽子獨自做出這種事情嗎？

    顧香生不明白，就算她們兩人不和，終究也是同一個父親，同姓一個顧，哪來那么大的仇恨，非要將她置于身敗名裂的境地？

    沒有讓她們等太久，焦太夫人很快就回來了，同時帶回來的還有顧家與呂家的婚約——這是自然的，出了這種事情，顧畫生名節(jié)有損，掩蓋得再嚴(yán)實，遲早也會有風(fēng)聲傳出去，除了用聯(lián)姻來解決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正如焦太夫人所預(yù)料的那樣，呂家并沒有表現(xiàn)出抗拒的意思，雖然賀國公夫人聽見這件事情之后異常吃驚，并且對顧畫生先前被撞見與和尚在一起的事情頗有微詞，但在呂誦本人也同意的情況下，這件事依舊非常順利地定了下來。

    為免出現(xiàn)意外，雙方商定，在顧琴生成親之后，也就是年底之前，也挑一個日子盡快成親。

    就這樣，顧家人出門禮佛，回來的時候卻多了一門親家。

    但顧家從上到下，沒有一個人為這門親事高興，顧經(jīng)得知這件事情之后，甚至差點氣得要把顧畫生打死。

    顧畫生自然不肯乖乖被打，眼明手快躲到許氏身后去，許氏也軟語勸著，顧經(jīng)怒道：“慈母多敗兒，這些年若不是你總護(hù)著她，她如何會變成這樣？！”

    李氏道：“大兄，您說這話，我可就要替嫂嫂抱一句不平了。二娘又非嫂嫂親出，若是管得嚴(yán)了，外頭說不定有人要說她苛待原配子女呢，二娘不自愛，怎么能怪到嫂嫂頭上呢？”

    “你少說兩句！”顧國見自家大哥臉色不對，忙出聲道，將李氏拉到一旁。

    顧經(jīng)羞惱交加，氣得不知說什么話才好，見顧畫生依舊躲在許氏后面不肯出來，伸手便要去揪。

    “夠了！”焦太夫人不想再看眼前這場鬧劇，斷然喝止?！澳銈?nèi)汲鋈?，二娘留下來，阿趙，你去將四娘也叫過來，我有話要問她們。”

    趙氏應(yīng)聲離開，焦太夫人看著眾人道：“眼前木已成舟，多說無益，此事是二娘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將來有什么后果，自然也要她自己去承受，你們勿須多說，如今婚事有些倉促，但正好與大娘的一并準(zhǔn)備，對外頭，所有人一律不準(zhǔn)胡言亂語！”

    李氏道：“阿家，就算我們不說，也難保呂家那邊的人能管住嘴巴??！”

    焦太夫人冷冷道：“我管不了他們，可管得了你們?！?/br>
    眾人見她面色不佳，也不敢多話，便都應(yīng)了下來，陸續(xù)離開。

    老實說，出了這種事情，顧家真正能高興得起來的也沒幾個，就算是李氏，也要為她兩個女兒著想，擔(dān)心顧畫生的事情連累了女兒們的名聲。

    顧香生很快就過來了。

    焦太夫人將所有人屏退，只余畫、香二人。

    “現(xiàn)在，將你所知道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不準(zhǔn)有所隱瞞?！彼龑︻櫘嬌淅涞?。

    ☆、第35章

    顧畫生的表情帶著驚惶和緊張，其中又夾雜一絲絲的不忿和不甘：“阿婆，這并不是我……我只是路過那里，結(jié)果呂誦就忽然冒出來，對我，對我……阿婆，我真的是被陷害的！”

    她掩面哭了起來。

    只可惜在場另外二人，焦太夫人無動于衷，顧香生面無表情。

    等她哭了好一會兒，焦太夫人才緩緩道：“這件事，我自然知道，不是你一個人能做出來的，定然還有別人在指使。你若是如今還藏著掖著，不敢坦白，日后再出了什么麻煩，別說顧家不可能為你遮掩，到時候呂家退婚，你就剩下兩條路可走了?！?/br>
    顧畫生驚恐抬頭。

    焦太夫人看著她：“要么去廬州鄉(xiāng)下，與黃氏作伴，要么暴病而亡，顧家就當(dāng)沒有你這個不肖子孫?！?/br>
    顧畫生猛地?fù)u頭：“不不，我不要！我不要！”

    焦太夫人厲聲：“那就說實話！”

    她這一威逼一恐嚇，徹底把顧畫生本來就不甚堅強(qiáng)的心防給徹底打碎了：“阿婆，是同安，一切都是同安讓我做的！”

    果然。

    顧香生心底浮現(xiàn)出這兩個字，沒有絲毫意外。

    焦太夫人：“說清楚點！同安公主為何要這么做，又為何找上了你？”

    顧畫生抽抽噎噎：“上回品香會上，同安原本讓人調(diào)換了四娘的香露，但后來思王出面給四娘解圍，同安耿耿于懷，不肯罷休，就說要給四娘一個教訓(xùn)，讓她不能再纏著徐澈……”

    焦太夫人怒道：“別人讓你一起坑害自家人，這種事你竟然也能答應(yīng)，你還是不是姓顧！”

    顧畫生哭道：“孫女本來也沒答應(yīng)，可同安說，若是我不答應(yīng)，就要往外散布，說上回將四娘香露換成餿水的人是我，因為當(dāng)時誰都看見我當(dāng)場說話了，如此一來，我的名聲可就沒了！”

    其實真正原因是，同安公主向她許諾，如果能夠讓顧香生徹底死心，不再和徐澈牽扯上，那么她就會在劉貴妃面前進(jìn)言，推薦顧畫生為益陽王妃。

    但顧畫生知道，這個原因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來，不然焦太夫人只怕更饒不了她。

    一旦開了個頭，接下來的坦白就順利多了。

    東林寺本來就是皇家寺廟，同安公主想要下手，完全有地利人和的優(yōu)勢。

    她先是偽造了徐澈的信件，借寺中沙彌之手傳遞給顧香生，又拿了能夠令人神智混亂的藥，下在要給顧香生的那碗藥茶里，讓顧畫生勸她喝下去。然后借著信件引顧香生到碑林去，再事先在那里安排一個和尚在那里，作出顧香生與和尚幽會的假象。

    到時候只要顧畫生大聲一喊，引來旁人，顧香生的名聲也就毀了，肯定沒臉再纏著徐澈不放，就算她有臉，徐澈也不可能還愿意跟她在一起。

    只是顧畫生萬萬沒有想到，顧香生根本不按計劃來，非但把茶碗給調(diào)換了，反而讓自己給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