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良久,古皓終于將香木火從識海剝離而出,他將那一簇火苗遞給了柳飛舟,一字一頓地道:“柳師弟可要看好了。” “那是自然,丹火就是丹藥師的第二生命,我是不會拿這么貴重的東西跟人豪賭的?!绷w舟掏出早已準備好的玉匣子將香木火裝入其中,隨后又道:“多謝二師兄忍痛割愛了?!闭f完之后,他并沒有蓋上匣子,而是使用靈氣挑起了一簇小火苗當著古皓的面把玩,片刻之后,他側(cè)頭微微一笑,將手中那一點兒火星直接彈射了出去。 火苗擦著蘇停云鬢角而過,那么一丁點兒的火星,就有一股強大的熱浪,讓蘇停云覺得自己的頭發(fā)都給燒焦了。她在心頭罵柳飛舟白眼狼,然下一刻,蘇停云身體霎時繃緊,她聽到了一聲慘叫,緩緩轉(zhuǎn)頭,就見之前那被她一腳踹開的修士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火人。 只是一瞬間,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被那丹火燒成了焦炭。 蘇停云:“……” 她抱這條談笑間取人性命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大腿,真的能活命嗎? —— 柳飛舟成了丹風陽的關(guān)門弟子,他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就會閉關(guān)煉化那一品香木火,等到將丹火吸收之后,他會跟隨丹風陽閉關(guān)煉丹。也就是說,他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出現(xiàn)了。 蘇停云圓滿的完成了任務(wù),她不用死了,只不過蘇停云根本高興不起來。然而不管怎樣,日子都還得熬下去。 柳飛舟覺得蘇停云這次表現(xiàn)不錯,閉關(guān)之前把他平日里煉丹記錄的一些心得體會交給了蘇停云,至于她能領(lǐng)悟多少,就全看她自己造化了。 臨走之前,柳飛舟想了想,又把這次賭局贏來的靈石扔了一塊給蘇停云,“拿去換身衣服,買點兒法寶防身。去無量宗門派萬寶樓買,雖然山門有相對便宜自由的坊市,但你過去肯定會被當傻子坑,還是去萬寶樓吧?!?/br> 那是一塊漂亮的上品靈石,被柳飛舟隨手扔在了蘇停云的鞋面上,那靈石跟金剛鉆似的,把她腳趾頭都給砸疼了。 不過這時候蘇停云可沒半點兒抱怨,這一塊上品靈石啊,就跟原來那世界,土豪隨手賞了她一百萬一樣,她沒道理跟靈石過不去啊對吧。 看到蘇停云歡喜地把靈石撿起來,柳飛舟嘴角淡淡一撇,他才不會在意,在他閉關(guān)的這段時間,這老太婆能不能活的下來。 若是她資質(zhì)好點兒,他還能保一保她,可惜啊可惜,修為受限,就算是種出的藥草靈氣高又如何,她終其一生也就只能種三品藥草。他居然在廢物身上浪費了一塊上品靈石,柳飛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眼睛眨了幾下,伸手揉了揉還沒有好轉(zhuǎn),讓柳飛舟十分不高興地冷哼了一聲。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 …… 等到柳飛舟走了,蘇停云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心頭幽幽地嘆了口氣。剛剛臉上樂開花一樣的笑容也隨之消失了。 她還記得古皓被逼取出體內(nèi)丹火時候的眼神,那是吃人的眼神,不僅盯著柳飛舟,他還看著她。他恨不得將她剝皮拆骨,吞噬血rou,那一雙眼睛里透出來的光,讓蘇停云直到現(xiàn)在還心悸。 柳飛舟和丹風陽閉關(guān)了,現(xiàn)在這內(nèi)院里就是古皓他們的天下,而她,早已經(jīng)徹底把古皓得罪死了。 古皓現(xiàn)在對付不了柳飛舟,肯定會挑她下手出氣,那蟾蜍精擅長的不就是用毒么,他弄點兒□□神不知鬼不覺的把自己弄死了,等到柳飛舟閉關(guān)出來,她怕是都化成灰了。 蘇停云不傻,她不是沒想過,而是她想到了又如何,柳飛舟是不可能幫她的,這一塊上品靈石,就是她賣命的報酬了。 現(xiàn)在怎么辦呢?留在這里,她會死的,還會死得很慘,頭頂生瘡腳下流膿那絕對是輕的。 蘇停云嘆了口氣,她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東西,偷偷摸摸的地回到了天璇閣峽谷,在峽谷內(nèi)蘇停云也沒停留,她一路往外走,按照記憶路線一路往天策峰過去,打算跟便宜老公攤個牌。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要報仇還是什么? 是要報仇那就爽快點兒,她在這里活得步步驚心的真是夠糟心了。 若不是,就行個方便,讓她在天策峰呆滿九年,到時候送她回去,也就當是參加了個仙界豪華旅行團九年游了。 其實蘇停云心頭還是篤定便宜老公并不是要取她性命的,他如果真的要折磨她,肯定有千萬種辦法,之前在氣頭上她還懷疑老蠟頭的事情有蘇漓江參與,后來事情被柳飛舟揭穿,她靜心下來想一想,也覺得那是跟蘇漓江無關(guān)的。 所以,現(xiàn)在柳飛舟閉關(guān),她身邊沒了依仗,又得罪了古皓,只能去蘇漓江身邊尋求一線生機了。 老太婆在煉丹比賽上露了把臉,大家都對她有印象,知道她是柳飛舟的人,因此,她一路過去雖然遇到了幾個弟子,卻沒有人為難她。直到她去了正殿,才被突然飄出來身形鬼魅的楚靈給攔住了。 “魏夫人現(xiàn)在是柳大師身邊的紅人,不在柳大師身邊好好伺候著,怎么到這兒來了?”這一次,楚靈的語氣就沒了往常的溫和。她本來就看魏云不順眼,但因為摸不準真人的心思不敢輕舉妄動,而楚月容當了那個出頭鳥,也讓她知道,魏云現(xiàn)在動不得。 不就是設(shè)計了一下魏云,脾氣溫和的真人竟然命人將楚月容扔下了禁天崖。 去了那里,就是死路一條。哪怕是元嬰期修士,都沒辦法從禁天崖活著出來。現(xiàn)在的楚月容,肯定被那些兇猛的靈獸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明明知道應(yīng)該對魏云客氣一點兒,但看到她 這張老臉,楚靈就覺得憋屈,替自己委屈,也替真人委屈。 雖然真人不愿她死,卻也是不想見她的,否則的話也不會將其丟到天璇閣峽谷不管,應(yīng)該是眼不見為凈的意思,否則為何她出了事,也不見真人讓她回來。既然如此,這老太干嘛還如此不識趣,眼巴巴地湊過來。 她不想這老太去打攪真人了,所以語氣也不算客氣,就是想直接把人攆回去。殊不知此時的蘇停云是豁出去一張老臉了,回去,回去她只有死路一條,而在蘇漓江身邊,好歹算是九死一生。 此地只有楚靈,蘇停云挺直了腰板兒,她雙手揣在寬大的青色袖口里,目光灼灼毫不示弱地盯著楚靈看,還頗有一些高深莫測的味道。她當了一段時間說一不二的豪門老太太,氣勢還是很足,楚靈哪怕修為比她高,說到底也只是個侍女。 蘇停云虎背熊腰的樣子還挺唬人的,加上她本身神魂實力強于旁人,被她這么聚精會神的盯著,楚靈忽然感覺到了一絲怪異趕涌上心頭,面前的老太身上竟然能讓她感覺到一絲威壓,楚靈眉頭微微一皺,不自覺地往后退了小步。 蘇停云見狀不動聲色地瞇了一下眼睛,一本正經(jīng)地道:“老身是來找我相公的?!?/br> 她眼睛小,這么一瞇,就跟沒有了似,偏偏目含精光,看起來極具震懾力。 楚靈臉色一變,神魂威壓立刻施展,目的是阻止死老太再說出什么驚世駭俗的話來。蘇停云被那威壓一壓,頓時覺得身上仿佛壓了一座大山似的,但現(xiàn)在形勢危急,她若尋不到蘇漓江的庇護,怎么可能躲得過古皓的魔爪,所以蘇停云氣沉丹田,拿出了搬山的氣勢。 她頂著那威壓緩緩往前邁出一步,因為步伐沉重,那一腳落下,仿佛地面都跟著震了幾下,而楚靈的心也跟著顫了一下。 怎么可能,她是筑基期修士,魏老太只不過凝神一層,竟然能抗住她的威壓,莫非魏云身上有什么高階法寶?真人賜下的?想到這里,楚靈眼皮一跳,她輕哼一聲,“魏夫人,有些話還是不要亂說的好?!?/br> “我要見靈悟真人?!敝疤K停云說話的聲音并不大,而此時,她嗓門放大,這么一吼也頗有幾分氣勢。她神識牢牢鎖定楚靈,此時一聲大吼,竟讓楚靈神魂一震,她踉蹌退后一步,嘴角居然出現(xiàn)了一絲血絲。 楚靈也是筑基期,她只是個侍女,修煉資質(zhì)算是中上,但元神在淬不及防之下,還是被蘇停云給震懾了一下。 蘇停云自己都有點兒傻了,當然她面無表情,依然一副霸氣側(cè)漏的模樣。 只不過看到靈悟真人真的從大殿里出來,蘇停云頓時就有些慫了。 在經(jīng)歷了老蠟頭的事情過后,她對魏云做的事情更加不認可。不過那時候魏云的心情,蘇停云其實或多或少感受得到,亂世之中,她從未見過那么好看的男人。從前鄉(xiāng)里那些粗野漢子都瞧不上她,那仙人一般的男人也不會愛她,可她既然遇到了哪里肯甘心,哪里愿意放手,索性把對方強了,還必須要懷上孩子,曾經(jīng)擁有過,她這一生也就值了。 你是我拼死救回來的,你就是我的人。 不愛我?沒關(guān)系,我愛你,把你綁在我身邊就行了。 這就是魏云。 其實潛意識里,在知道魏云做的那些事之后,蘇停云覺得靈悟真人挺苦逼的。那種感覺,大抵就跟老蠟頭對她用強的時候心情是一樣的,他們都用了藥也有相通之處,所以蘇停云覺得靈悟真人一走了之,沒有取了魏云性命,也算是仁至義盡了。而之后那件事,雖然她沒明面上給靈悟真人潑污水,說是他做的,但實際上她也曾那么想過,這一點兒,讓她更心虛抬不起頭。 只是如果他放下了,又為何要把魏云找回來?難道是因為當時打不過沒法報仇,忍辱負重五十年之后再來! 如果他沒放下,為何找回來了又只是放著不管,而不是直接報復回去?或者,他是要慢慢折磨她?要知道,在這個恃強凌弱的修真界,對魏云的放任不管,其實也等于是拿起了架在她脖子上的刀。 不知道為什么,蘇停云覺得不應(yīng)該是報復,若他當真要折磨魏云,何止千萬種方法讓她生不如死。 此時,看著沐浴在晨光下,眉目清俊猶如天上謫仙一般的男人一步一步地緩緩過來,蘇停云忽然覺得有些心疼,大抵是因為險些有了同樣的遭遇,所以有些感同身受。只是既然已經(jīng)到了魏云的身上,既然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蘇停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她占用了魏云的身體,也被迫承擔了她從前的過錯。然而如果她不是魏云,沒有那些恩情,她蘇停云這一縷元神,更加沒有可能活下去。今時今日,蘇停云已經(jīng)完全了解了,這個修真界, 是有多么的兇殘。 無冤無仇的陌生人又如何,想殺你,也不過是動動手指。更何況,他們還不是陌生人,她是占了他恩人,他妻子身體的人。 如果那個仇人已經(jīng)死了,一了百了,剩下的,應(yīng)該就只剩下恩情了吧。 —— “你找我?”簡單的三個字,從蘇漓江口中淡淡吐出來,直接把蘇停云僅剩的氣勢再次給壓下去了大半。 她垂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猶豫片刻之后才把心一橫,抬頭道:“從前,是我不對。” 話音落下,周圍的風仿佛都瞬間靜止了。樹葉沙沙的聲音消失了,鳥獸蟲鳴不見了,天上漂浮的云彩都仿佛停止了流動,蘇停云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個密閉的空間,而這個地方,把周圍的一切都禁錮住了。 蘇漓江還是那個蘇漓江,周圍都靜止不動,唯有他衣袍偶爾掀起一角,應(yīng)是有風吹皺。 他沒有說話,但蘇停云覺得冷,仿佛墜入一個冰窟窿一樣,那是對方無形之中,并非刻意釋放出來的威壓,已經(jīng)讓她覺得十分不適了。這也讓蘇停云清楚地意識到,他很介意,很介意當初的事。 “如果你讓我到這里來,是要殺我報仇,那你動手罷!”老太太往前邁了一步,還重重地摔了一下袖子。 蘇停云心跳得厲害,她只是再賭?!疤K漓江,與其被別人害死,我甘愿死在你手里?!?/br> 蘇停云等待著風暴降臨,然而她等了許久,對方都不曾開口。她的勇氣從胸膛里一點一點兒流失,就在她有些心慌地想要低下頭的時候,石階上的蘇漓江開口了。 “你對我有救命之恩。” “我曾很感激你的恩情。” 那時候是什么樣子的呢? 他遍體鱗傷,還有一刀割在咽喉,幾乎就是不能說話不能動的狀態(tài),他覺得自己必死無疑了。四方掙扎,他們躲藏在深山老林之中,根本沒有地方醫(yī)治,全憑魏云找的一丁點兒草藥,然 后就硬生生的熬。而魏云呢,連一點兒草藥都不舍得給自己用。所以他感激,也曾想過如何報答,曾經(jīng)也動過那樣的念頭。他不愛魏云又如何,她為了給他治傷剝了他的衣服,對方不管怎么 說也是個女人,他想,如果最后都活下來了,他應(yīng)該會娶她的。 魏云恢復得比他快得多,在他依然虛弱無法動彈只是沒了性命之憂的時候,她已經(jīng)可以捕獵了。 之后發(fā)生的事情,就是他刻意去遺忘,埋葬在角落里的灰色記憶。卻因為師父的要求不得以把那些灰塵拂開,而那夜藏書樓外發(fā)生在魏云身上的事情,更是把他關(guān)在心底里的那個鐵匣子打開了,就像是放出了心里的惡魔一樣。 最近一段時間的修煉,他都無法真正的靜下心來,這樣對他的修行是極為不利的,他暫時都無法去沖擊下一境界。 蘇漓江忽然覺得自己理解了師父的意思。 這個心結(jié)一直在心里,藏是藏不住的,即便現(xiàn)在能夠不爆發(fā),沒準在以后,在沖擊元嬰甚至渡劫的時候也會冒出來,成為阻攔他的心魔,而那個時候的反噬肯定更強,反倒不如,早早解脫。 他看著面前這個已經(jīng)老去的故人,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把恩情和仇恨分得那么清楚。那時候她說她愛他,所以就不惜一切地想要跟他在一起,想要有個跟他的孩子,就不會顧及他的感受強迫他。蘇漓江沒有愛過,他理解不了那樣的心情,然而他雖沒有愛過人,年少時也曾有那么一兩日的光陰,讀著詩歌里的句子,想象過心里會出現(xiàn)的那個人。 如書上說,愛應(yīng)該是很美好的事。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而魏云的愛,給他帶去的是屈辱,成了他的枷鎖,困住他的牢籠,現(xiàn)在,還要變成他的心魔。 此時此刻,魏云站在他面前。 她說對不起,如果他要報仇,就動手罷。 她眼神很清明,沒有從前那種讓他覺得惡心感,不是因為迷戀,想要孩子,就剝光他的衣服,給他下藥,壓在他身上時候的眼神。 五十年了,她已經(jīng)忘記了從前的那些過往,而他還一直被困在其中。 她說,從前是她不對。 蘇漓江猛地抬手,掌心往她額頭上拍了過去,只是這一掌,便能將她打得腦漿迸裂,再無活命可能。 那一掌照腦門上拍過來,掌風呼嘯,蘇停云想躲也躲不過,索性閉上眼,迎接即將到來的死亡。其實有那么一瞬間,她也有不想繼續(xù)再這個世界活下去了的感覺,因為太累了,這里活著,實在是太累了。 死亡或許是一種解脫。 那掌風那么凌厲,手心還泛起了銀光,肯定能一巴掌打死,并且不會太疼吧? 不疼吧,蘇停云腦子里就只剩下這一個念頭了,然而她等了許久,卻沒有等到疼痛和死亡。蘇停云小心翼翼地睜開眼,就看到蘇漓江臉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他藏于袖中的手在微微顫抖,輕聲道:“師父說我并非真正的修真界人,來自于凡塵,道心不穩(wěn),我一直不以為然。” 他搖了搖頭,“這天底下的人十有八0九都經(jīng)歷了比我更加痛苦難堪的折磨,然而他們依然好好活著,為了長生,為了追尋大道,堅韌地活著,并未被心魔纏生。”蘇漓江嘆息一聲,轉(zhuǎn)身 朝大殿鞠躬行禮道:“師父說的對,是我魔怔了。” 說完之后,他又轉(zhuǎn)身,“殺了你,也只是說明我放不下罷了。眼不見為凈,也只是自欺欺人?!?/br> 蘇漓江看著面前的故人,“并非是我要將你接來無量山的。這一切都是我?guī)煾傅囊?,他老人家現(xiàn)在在閉關(guān)?!鼻宄靼椎匕颜嫦喔嬖V了魏云,蘇漓江稍稍停頓了一下才繼續(xù)道:“你留在天策峰大殿吧,我會以貴客相待,有什么需求可以直接告訴我,等到風期一過,我就送你回去,可好?”他只當這是師父安排給他的一場心性歷練,逃避并非解決之法,只有面對,才能機會真正釋懷。 蘇停云忽然有點兒想落淚了。 她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