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身后卻響起聲音:“這位大俠,還請教名號,日后此恩必報?!?/br> 古驁邊走邊道:“無名無號,一個行路人而已?!?/br> “身上帶著短劍,你也是游俠嗎?” “我不是游俠?!?/br> 走到外面,那滿身灰黑的小子亦未為面前的景象所震驚:“大俠,你功夫這么好?” 古驁心中抑郁,適才他默數(shù)過,地上的尸體一共一百一十三人;若不是自己無能,沒有管教好典不識,此事不至于鬧到如此田地。這時古驁見少年相問,便沉默不語。 “大俠,你要去哪里?讓我跟著你罷?”身后的聲音不絕于耳。 古驁皺眉:“你沒地方可去嗎?” “至少得出了這個縣,這兒的人都認識我,大俠,您行行好吧!” 第76章 說話間,古驁已趕上了虞家部曲與典不識兩人,行至于適才拴馬之處,兩人忙扶著典不識上了馬車往內(nèi)里靠了,古驁又囑咐道:“把傷處按好了”,典不識點了點頭。 那虞家部曲坐上馬車御者的位置,古驁則跨上了馬,而適才一直跟在古驁身后的少年也湊近了過來,指著典不識騎的馬道:“大俠,這匹馬你們也沒用,不如讓給我罷?” 古驁沒理會那少年,只對虞家部曲道:“我們走!” “是?!?/br> “大俠,大俠!”身后傳來呼喝。 那少年疑惑地看著古驁一行漸行漸遠,心道:“我還以為他們是我jiejie派來救我的,可看著好似又不像……罷了罷了,我也趕緊離開此處才是?!?/br> 在路上馳了一段,古驁眼前兩條岔路,那虞家部曲在旁道:“巨鹿郡挨著漢中郡,巨鹿郡中的商鋪離此還有二十余里,不過若是去漢中,有道關隘就在不遠處,漢中守軍有駐軍,倒還離這里更近些?!?/br> 古驁道:“那就取道漢中?!?/br> “是?!?/br> 不久,一馬一車便駛臨漢中,所謂“依山筑城,斷塞關隘”,古驁仰頭而望,只見那關隘崔嵬崢嶸,上書三個大字——“棧閣關”。 那虞家部曲拿出一只哨子古怪地吹了三聲,守在關隘口的士兵立即將門緩緩地打開,古驁等一行人,便如此直入了關內(nèi)。 身后守關之門閉上,那虞家部曲道:“大人,這里就是漢中郡了,軍營里都是兄弟,大人有什么吩咐盡說?!?/br> 古驁道:“找個軍醫(yī)給他看傷?!?/br> “是?!?/br> 那虞家部曲召來幾個兵甲,如是如是吩咐了一番,便攙著典不識進了一處布置好的干凈大帳,不一會兒軍醫(yī)也來了,古驁站在門口,默默地望著這一幕。 那虞家部曲上前一步,對古驁道:“在下不得不離開片刻,今日之事,還得呈報少主。” “你去罷?!?/br> 古驁?zhí)艉煟粗鴰?nèi),見軍醫(yī)用刀劃開典不識的血衣、撒上止血粉的樣子,一時間有些焦躁……收回手落下簾子,古驁不由得在帳外來回踱步起來…… 其實他又如何不知,今日之禍,全是自己沒有管教好典不識所致。以師生之禮度之,教不學,師之過;以一路行來之江湖禮度之,自己是典不識的大哥,該當有約束小弟之責。 人貴有不貳過,典不識兩次濫殺都是自己失責,古驁已經(jīng)在同樣的錯誤上,連續(xù)兩次折戟。 典不識此舉,不是首犯。第一次典不識誤殺‘黃二’的時候,古驁自忖苦心孤詣地勸過他,推心置腹地開導過他,那時古驁以為任何人都能以‘教化之力’化之,看來是自己淺薄了。 再深入而想,田榕當年也不是被自己所勸動;而是出了“議政堂”那件事,摧毀了田榕所堅信的浮華,他才從此真正回到自己身邊。 對于典不識,古驁經(jīng)此一役,方曉自己錯得離譜。古驁也第一次深切地意識到——如今,自己這般不能馭下,卻想要胸中志向有所伸展,那簡直是癡人說夢! 典不識與自己還有少年時的情誼,還有師恩,這樣的典不識自己都管不了,管不住,以后若真統(tǒng)流民之軍,如何能軍令如山,又如何能說一不二?還談何救天下于水火? 原來自己鄙陋如斯,從前卻從未發(fā)覺,古驁忽然覺得,胸口被恥辱的感覺灼燒得疼痛了起來…… ——他從未像今日這樣發(fā)覺自己的無能。 他從小在田家莊長大,那時候的他,只知道在孩童的眾口悠悠下反抗;而來到山云書院,他不過是學會了如何與貴族相處,但馭下之術……他竟卻從未真正涉足。 古驁也這才意識到,自己原本在陳村少年中說一不二,并非自己酷刑馭下,乃是因為陳伯等村中老一輩,早為他將村中少年訓斥得極為聽話服從。再加上自己在他們面前素有威儀,這才沒出過亂子。 那時候典不識之所以十分聽話,亦不過是因為背了養(yǎng)弟妹的重擔在肩頭,日積月累,令他不得不磨了些性子,融入陳村。 古驁皺著眉在外踱步,他漸漸意識到……不僅僅是典不識,也包括如今在山云書院中進學的二十四位陳姓青年,自己必須換一種方式,將他們統(tǒng)御起來,方能為己所用…… 否則出了陳村,來到這片陌生的廣闊天地中,他們就會變成第二個典不識。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而去,這時那軍醫(yī)滿頭是汗地出了帳,對古驁道:“大人,血止住了,靜養(yǎng)幾日再觀?!?/br> 古驁點了點頭,這時那虞家部曲也趕了回來,一道送走了軍醫(yī)。 古驁問道:“這里可有關押軍士之牢?” 那虞家部曲微微一愣:“有是有……” 古驁道:“讓人把他關進去,等我想好怎么發(fā)落再說。” “是。”那虞家部曲招來幾個兵衛(wèi)入帳。 不一會兒,帳內(nèi)就傳出典不識的大喝聲:“你們做什么?我要見我大哥!” 古驁皺眉走到帳前,挑簾而入,對典不識道:“這就是我的意思,你到牢里去想一想,自己究竟錯在何處?!钡洳蛔R一怔,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古驁,古驁對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兵甲沉聲道:“還不快綁起來,帶過去?” “大哥!為什么!”典不識倒是不掙扎了,只是睜著赤紅的眼睛望著古驁。 古驁道:“我過兩日來看你,到時候會告訴你。”古驁現(xiàn)在還沒有完全想好如何發(fā)落典不識,但他心中已大體有數(shù)了。 “大哥!”典不識叫道。 古驁嘆了口氣,挑簾而出,帳外月明星稀,一輪明月當空,他卻無暇欣賞。 當夜,古驁宿在軍營中。那天晚上,古驁想了很多,關于過去的那些情誼,如今的這些無能為力,還有今后究竟會如何……一夜無眠。 第二日一早,那虞家部曲來報古驁道:“大人,我家少主如今恰在漢中與呂太守一處,昨信已送至,少主傳令說,他不日便來拜會大人。” 古驁點了點頭:“有勞他了?!?/br> 到了中膳時分,一匹赤駒直馳入軍營,身后跟著十人之縱,那駕赤駒之白衣人翻身下馬,快步疾行至古驁帳前。 古驁正在想事,聽見外面聲響,抬眼一看,微微一怔。 只見微光從他身后射入,俊雅清朗,一如初見。 “虞公子……”古驁起身相迎道。 虞君樊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古驁片刻,眉目中微微透出些擔憂:“古兄……” “坐?!?/br> 虞君樊與古驁一道坐下,從袖中取出一只虞家暗部傳報的竹筒,遞給古驁道:“昨日之事,我已叫人細查了……巨鹿郡一直吏治不清,貪墨成風,上行下效。庶農(nóng)生活向來艱辛,原本送女為富家妾,得了富家送禮,討個生活,在巨鹿之鄉(xiāng)間早已蔚然成風?!?/br> 古驁點了點頭:“愿聞其詳?!?/br> 虞君樊嘆了口氣,道:“……可惜這次王姓人家,卻收了兩家之禮?!?/br> “何為兩家之禮?”古驁問道。 “據(jù)我所知,那常去村中買糧的外鄉(xiāng)年輕人也給王家送了禮,亦想納王氏為妾??赏跫覅s硬是把女兒送去了里正家。王家女兒當夜不從,還打傷了里正,于是里正家答應給得送禮也沒有給……” “原來是這樣……” 虞君樊嘆了口氣,倒是寬慰道:“不過那里正魚rou鄉(xiāng)里已久,古兄此番,倒也不算是錯殺了好人?!?/br> 古驁看了虞君樊一眼,沉默不語。而就在這時,忽然有人來報:“少主,昨日您讓我們探查的那村子,如今已經(jīng)被巨鹿守軍團團圍住,遠觀而望,里面有沖天火光,可能是焚村了?!?/br> 古驁聞言,沉聲道:“……可就是我昨日行經(jīng)之處?” 虞君樊點了點頭:“是。” 古驁站起身,對虞君樊作禮道:“虞公子,既然此事是因我而起,我不能坐視,容我暫離片刻?!?/br> 虞君樊亦站起身道:“我與你一道去。” 古驁搖了搖頭:“不用了,我?guī)е洳蛔R去便是?!?/br> “那我寫封信給你帶上,我的面子,巨鹿太守還得顧一顧?!?/br> “多謝?!?/br> 古驁來到大營,令人提出了被五花大綁的典不識,典不識一臉憤憤,見古驁面色漠然,不由得心下委曲已極。 古驁令人將典不識推上馬車,自己也一道坐了進去,典不識道:“大哥,你這是要帶著我到哪里去?” 古驁道:“你昨日不是問我,你究竟錯在何處?我今日就讓你看看,你錯在何處?!?/br> “……”典不識不語。 一路快馬加鞭,等到古驁與典不識到了的時候,卻已經(jīng)晚了。之前的村落旁再也看不見巨鹿的守軍,而只能望見茅屋燃盡后的黑煙。 車駕再一次停住,古驁拖著典不識出了馬車,那跟在車旁的虞家部曲,此時亦翻身下馬,三人定定地朝遠處已經(jīng)被燒成灰燼的村莊看了一會兒,那虞家部曲這才緩緩地道:“大人,我們來晚了?!?/br> 古驁沉默地往前了幾步…… 典不識從身后傳來聲音,也第一次出現(xiàn)了驚懼:“這兒……這兒就是……” 古驁轉(zhuǎn)過身來,厲聲道:“不錯,這兒就是我們昨日行經(jīng)之村!” “可……可……”典不識道看著那片焦土,張口結(jié)舌,眼中漸漸赤紅。 “可你是想伸張正義?”古驁的眼神仿佛看透了典不識所想,怒道:“你又要說大明天王……大明天王也會像你這般不懂事么?大明天王能劫天下之富,濟四海之貧,乃是因為他有軍隊,有朝廷,有典章,我們有么?事到如今,你竟還如此莽撞,害人害己!你昨日竟還問我,為何要綁你?如今你知不知錯?” “老子去跟他們拼了!”典不識被五花大綁著,卻抬起兩腿便朝那村莊之處沖了過去,幾個兵甲立即縱身撲上,將典不識牢牢壓于地。 古驁走了過去,在典不識的額前來回踱步:“拼?拼了有什么用?死了的人,能再回來么?你將他們害死的事,能一筆勾銷么?” 典不識抬頭看著古驁,眼中血絲盡現(xiàn)。 “我囑咐了你多少次!聽我號令,不要輕舉妄動,你呢?”古驁蹲下身子,一把抬起了典不識的下巴,讓典不識的目光對準了那村中,“若不是你莽撞殺人,我們還能幫他們……可如今呢?” 典不識從未曾動情的虎目中,這時剎時涌出了熱淚:“……我錯了……大哥……我錯了……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我給他們償命……” “……你的一條命,能抵人家?guī)讞l命?”古驁冰冷而緩慢的聲音從上面?zhèn)鱽?,“怎么發(fā)落你,我日后會有忖度……你現(xiàn)在這條命,已不是你自己的了?!?/br> 說罷,古驁擺了擺手:“把他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