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雍馳摸了摸下巴:“那你想任何職?” “游歷天下而已,不敢問入仕之事?!?/br> 雍馳笑了起來:“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留你了,送客?!?nbsp;雍馳話音剛落,立即有奮勇軍上前一左一右站在了古驁的身側(cè),“請!”雍馳挑眉。 古驁看了雍馳一眼:“多謝公子美意”,說罷便轉(zhuǎn)身離開,下了城墻。 雍馳站在城墻上,看著古驁跨上他那匹駑馬,提韁遠去了,目光久久都沒有挪開,倒是雍馳身邊那位幕僚上前一步,問道:“少主,今日您妄許了許多職位,不知是何故?” 雍馳看著古驁離去的方向,淡淡地道:“寒門原本式微,這些年卻被呂老兒扯起了虎皮,可他終究是寵臣之名,天下人都看不起的。就算有了漢中郡又如何?天下寒門哪個投他而去?漢中所聚集的,不過是呂老兒弟子從前的舊部而已。老一輩的無能,寒門里小一輩的,如今要算,便該算這個撐著山云子之徒名號的學(xué)子了,我聽說他游歷諸郡,其志不在小……我就是怕他日后與呂老兒同流合污,那豈不是令人大傷腦筋?” 那旁邊的人咳嗽了一聲:“少主,呂太守擁立有功,這……” 雍馳面容上出現(xiàn)一絲淺笑:“不過把他當(dāng)做橋,他還把自己當(dāng)菩薩了?有勇無謀……只是適才此人……我用國子監(jiān)試他,他神色不動,說明不志于學(xué);我又用軍旅試他,他神色不動;說明不志于兵;我又用為政一方試他,他神色不動,說明他不志于為政;他拒絕我倒是情理之中,可是完全無動于衷,卻有些奇怪啊……” “少主您適才說,此人其志不在小?可這集天下之學(xué)的國子監(jiān)之主簿、集天下之勇虎賁軍的幕僚、集天下之富的京畿縣守,已經(jīng)不算低了啊……” “哼……”雍馳嗤笑地看了身旁人一眼,“你看不出,因為你不懂!” 第65章 從雍馳那里出來,古驁回到酒樓,卻看典不識已經(jīng)醒來了,正坐在椅子上翻找包袱里的東西吃,見古驁回來,典不識邊收拾,邊對古驁道:“大哥,適才昨日見過的那位虞公子著人送信來,說他本來想邀大哥今日同登西山,奈何宮中忽然傳召,他入宮去陪那個什么漢中太守了,讓人來給你說一聲?!?/br> 古驁點了點頭:“知道了。早上吃的什么?” 典不識指了指手中的干糧,露出一副難過的神色。 古驁道:“走,下樓,帶你去吃點別的?!?/br> 典不識立即將剩下的食物塞進了嘴里,跟著古驁一道出了酒樓。 “大哥,你帶我去吃什么,這兒有豬頭rou吃么?我想吃豬頭rou?!?/br> “早上就要吃豬頭rou?” 典不識鄭重地點了點頭,古驁不禁笑了起來,這些日子他和典不識一路看遍山河大川,典不識的性情也變得開朗了許多,倒是許久都不見他如在陳村時那股暴躁火烈了。 “那我們?nèi)タ匆豢矗袥]有豬頭rou吃?!?/br> “好嘞?!钡洳蛔R興高采烈地跟在了古驁身后。 兩人在京城逛了一會兒,找到了一家小酒家吃了豬頭rou,古驁?zhí)а垡娞鞖廪D(zhuǎn)涼了,想到他自己帶了衣衫,可是典不識跟著自己出來卻是一件單衣,古驁便尋至一間店鋪,準(zhǔn)備給典不識買一件冬衣。 “若是量了身,成衣幾日能做好?”古驁進店問道。 “那要看大人是做什么樣式的?!币晃换镉嫶鸬?。 古驁走到成品處看了看:“這樣的冬衣要幾日?” “若是大人急要,三日之內(nèi)可成,就是要加些銀兩?!?/br> “黃二,過來?!?/br> 典不識一聽是給他買衣服,愣了一愣,梗著脖子叫道:“我不要!” 典不識放開嗓子這么一叫,倒是把店里的伙計和客人幾位嚇的不輕,有些個沒買衣,準(zhǔn)備量身的,小心翼翼地看了典不識一眼,趕緊低著頭就走了,嘴里說‘我下次再來’。 典不識皺起眉頭:“大哥,我吃飽就行,何必再花余錢買衣?” “給他量量?!惫膨垖χ粋€膽子大些伙計將典不識一指。 ……過了一會兒,典不識一臉悻悻地跟著古驁,出了衣鋪……這些天,古驁帶著典不識游遍了京城名跡,他們?nèi)ノ魃酵づ_遠眺,又去禹王墳憑吊,古驁一路上向典不識講起朝代興亡的往事,飽覽京城的盛景,典不識聽著有些入迷,欽羨道:“那些人都是英雄??!” 古驁嘆道:“金戈鐵馬憶往昔,不如厲兵秣馬爭今朝?!?/br> 夜色向晚,兩人再次回到所落腳的酒樓之上,有人來報信說,虞公子今夜會到訪,古驁點頭應(yīng)了。 趁著近夜尚且無事的時間,古驁伏在案上,如常般挑燈整理這些日子的游記……梳理一番,不由得又想到雍公子之前勸仕之事,接著又念及山云子老師給自己的七郡之中,尚且還有四郡尚未走過,如今典不識冬衣已經(jīng)拿到,京城美景也已看遍……看來,是上路的時候了。 將所記文字分門別類地放好,又同典不識一道整理了行裝,不久虞君樊果然再次拜訪,他掃視一眼房中各類,問道:“古兄,這是打算再次啟行了?” 古驁點了點頭,與虞君樊一道坐下:“正是。我準(zhǔn)備先去漁陽,再取道上郡至于巨鹿,最后落腳于漢中郡……” “……既然你要走……我倒是有禮相贈,”虞君樊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叫來一位暗曲,道:“一路上帶著他,也好有個照應(yīng)……”說著,虞君樊讓那位暗曲向古驁行禮。 “參見大人?!?/br> “這……”古驁有些疑惑地看著虞君樊。 虞君樊的面容在燭光下映襯出淺淡的笑意:“你們兩人游歷,又沒有仆從相隨,多有不便,我在各郡中,都有些人手,做資財商鋪之用,他跟著你,但凡你有什么用到的地方,也方便聯(lián)絡(luò)我?!?/br> 古驁聞言,微微怔忡,本想要拒絕,卻見虞君樊一副認真的神色:“這位典兄,既用的不是真名,萬一有事,我也能為你擔(dān)待一二,還望古兄莫要推辭?!?/br> 古驁想了想,終是作禮道:“既然如此,就卻之不恭了?!?/br> “保重?!庇菥溃懊髂觊_春,我在漢中郡等你。” “不見不散。” 做了如下的約定,古驁這才將虞君樊送走,從窗間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什么,古驁感到心中微悵…… 對于虞君樊,古驁內(nèi)心中,總是有一種若有若無的親切之感,也許和兩人不為人知的那次月夜會琴有關(guān),也許自己憐憫他的身世,又欽佩他的為人…… 雖然懷歆在山云書院中也是自己的好友,可是懷歆淡薄明遠,寧靜偏安,倒是對天下之事無必得之意,而這位虞公子,經(jīng)過初來京城那次抵足暢談,古驁又如何不知,他亦是一位心憂天下之人……由是此時對于虞公子的勸說,倒是不那么容易拒絕了…… 古驁此時并未曾察覺,自己這種體貼的心情,并非性格中的常態(tài)。在山云書院中偶爾展露,亦不過是為了身體欠佳的懷歆,然對于如云卬、典不識等友人,古驁卻是始終以禮相待,以志相交,總是沒有一種溫暖意蘊在其中…… 適才臨行前,虞君樊令人拿來一件貂皮大衣,相贈于古驁:“天寒風(fēng)冷,漁陽郡、上郡都是邊遠苦寒之地,如今過了深秋又要入了初冬了,帶在路上罷?!?/br> 古驁收下道:“多謝!” 作別了虞君樊,古驁與典不識便離開了京城,那虞家暗曲隨行一人一馬,扮作仆役,也一道上路了。于是行路之間,古驁與典不識這回倒都縱馬而行,而將駕車之任交付與身后。 一路向北,蒼莽之色漸漸侵入眼簾,那是豐饒水美的江衢所無法看見的長河落日,大漠孤煙。天氣越來越寒冷,古驁披上了虞君樊相送之貂裘,而典不識亦換上了冬衣。 放眼望去,這里曾是戎漢朝常年交戰(zhàn)的北地,路過縣城城墻有闕有固,還殘留著當(dāng)年爭雄的血氣。典不識看著這些戰(zhàn)場的遺跡,面色也漸漸凝重。都說春風(fēng)不及邊塞,這里屯兵時日已久,倒是四處田野間,都能看見曾經(jīng)戴甲之農(nóng)。 入了漁陽郡的郡城,此處與中原各地的風(fēng)貌各異,而帶著一股北域之色,街上魚龍混雜,有穿戎衣者,有穿漢衣者……若說中原各郡中,郡城最高處除了郡府便是酒樓,那么漁陽郡中,最耀眼者卻莫過于冶金鑄刀之處。這里能作戎人的彎刀,亦能做中原的直劍;能做戎人的長弓,亦能做中原的巧弩。 古驁與典不識兩人一道入了別館,在炭盆中生起了火,這才有一股暖意侵體。遞交了薦信,因為北地天暗得早,古驁也沒有如往常般出門去看看城中防衛(wèi)一等,而是與典不識兩人老老實實地呆在別館中,等待薦信回應(yīng)。天色已降,古驁只能明日再一窺漁陽郡郡城的究竟。 古驁與典不識兩人正拿出了適才在街上買的烤羊腿,作為晚食準(zhǔn)備用膳,卻忽然聽見外間響起零落的腳步聲,聽聲音似乎有一整隊的人馬在外列候,隨即響起叩門聲:“大人,太守已收到大人之信,我等是太守派來伺候大人的!” 古驁與典不識對望了一眼,古驁點了點頭,典不識上前去開了門,不由得一愣,卻見一隊身著北地特有服侍的舞者從門外魚貫而進,在堂中整整齊齊排滿了架勢,古驁疑惑道:“這是……?” 那為首的朗聲道:“郡守大人令我們來招待客人。要知北地與中原不同,因為漢戎混居,風(fēng)俗各異,大人既然來了,何不看看我們郡守長公子新編的驅(qū)馬舞?” 古驁笑道:“我道是什么,原來是仇公子編的舞,我既入鄉(xiāng),便該隨俗,還請奏樂?!?/br> 話音一落,吹彈歌奏之聲響起,眾舞者展開了漂亮的陣型,與中原優(yōu)美雅致的舞蹈不同,北地的舞者都以武妝飾身,舞蹈中動作也鏗鏘有力,講述的是曾經(jīng)在這片土地上發(fā)生的戰(zhàn)事。 ……只見堂中眾舞者步態(tài)生風(fēng),姿勢意蘊與中原之輕歌慢舞大為不同……如此剛強卻又如此美輪美奐,看來編舞之人果然造詣極高…… 不僅編舞之人跌蕩風(fēng)流,這些舞者亦十分出色,倒是持之以久恒舞酣歌,才能練出如此珠光劍氣之色…… 眾舞紛紛,到了高潮之處,眾舞者忽然從兩邊倒下伏地,從中走出一個戴著面具的青年舞者,雖然舞技似乎并不及那位領(lǐng)舞之人,可是其一動一伸之中,動作中的意蘊卻更加深厚…… 伴隨著北地特有的鏗鏘之音,古驁不禁專心致志地觀賞起來…… 古驁不是沒有看過舞者翩翩,只是此人所舞,卻與古驁從前曾見的,都大不相同。 他的舞步好像用靈魂在踏,他的身姿好像在無聲地講述故事,作為舞者,青年身段并不柔軟,而是鏗鏘有力,每個動作都仿佛擲地有聲…… 而那面具更是精美絕倫,每一道金紋,都鑲著北地細碎的寶石,舞蹈在一曲激揚最后落幕,只余下青年的身姿在明暗不清的火光中矗立。 古驁意識到,自己知道他是誰了。 第66章 (修bug) 伴隨著落幕的舞蹈,樂聲一停,一聲響鑼貫耳,將人思緒拉回現(xiàn)實,只聽諸舞者齊聲抱拳道:“喜迎遠方客,今朝不自還?!?/br> 那戴面具的青年的聲音,亦從面具下傳來,清冽醇厚,帶著青年男子特有的低沉:“這位遠客,覺得此舞如何?” 古驁支著下巴,尚未作答,只在心中度量青年的話:“……原來他前來別館一舞,不過是想知外人對他所編之舞的評價么?” 就在古驁思考的時候,典不識倒是在旁邊一拍手道:“舞得好,舞得真好!” 那戴面具的青年對典不識點了點頭,又將臉轉(zhuǎn)來,望向古驁。 古驁忖度片刻,仍是想驗證自己的猜測,便故意說道:“在下不過是一個外鄉(xiāng)人,對于貴地的舞蹈并不熟悉,乍一看之間,自然都是覺得好看的,如果這位想知道此舞好不好,為何不向郡中人求問?他們一定比在下更懂北地之舞……” 那青年微微一愣,似乎一時間失語,而適才那領(lǐng)舞者則走上前來,擋在了那位青年身前,略有些踟躕地道:“北地之人早已看慣了北舞,我們要品評北舞的優(yōu)劣,自然要遠客來講?!?/br> 古驁聞言,心下微微一笑,此人的說法漏洞太多,哪里有找外行看門道的道理?見已印證了自己所想,古驁不禁勾唇:“我看,不是北地找不出品舞之人,而是這位……”說著古驁微微抬手,示意站在中間戴面具的青年,“大抵是這位在北地?zé)o人不知無人不曉,盛名積威之下,自然人人都說好……所以才來別館尋了我等不知深淺的客居異地之人品評,想得到一份真實觀感,不知……然否?” 那青年隱藏在面具下的神色難曉如何,古驁只見他忽然伸起右臂,朝著后面擺了擺手,適才那位領(lǐng)舞者朝他微微欠身,這才帶著那些舞者又魚貫而出了別館,還小心翼翼地關(guān)上了門。 古驁見狀,亦起身走上前去,來到著位戴面具的青年身前,長揖為禮:“多謝仇公子厚愛,如此盛情,無以為報?!?/br> 那青年再次上下打量了古驁片刻,這才緩緩地將面具摘掉。 古驁?zhí)а?,只見那寶石鑄造的面具之下,是一張典型北人的臉,高額廣頤,劍眉清目,他眼神灼灼地望著古驁,滿臉是汗地笑了一聲,聲音低沉好聽:“……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古驁微微一笑:“仇公子藝絕天下。” 仇牧疑惑道:“天下人都說,我是‘情絕’、‘畫絕’、‘癡絕’,可卻沒有一個舞字,你又如何能知?” “有情者,多善歌善舞?!?/br> ……在明滅昏暗的火光中,整個別館彌漫著一股溫?zé)岬臍庀?,仇牧微微退了一步,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古驁?/br> 其實要說他今夜為何來此,不過是接到薦信的好奇,與恰好正在排舞的一時興起。 適才跳舞的時候,人影晃動,仇牧又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尚且沒有注意到,可是如今靠近了,仇牧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位遠方來者,氣質(zhì)竟然如此的出彩…… 這位青年在他面前長身玉立,高大俊朗,長期的行路奔途,令青年的膚色略帶黝黑,舉止間,又帶著一股從容不迫的矯健……只見他黑發(fā)束起,年青的面容輪廓堅毅,近前而觀,只覺神采俊拔,眉目之間,又見英氣勃然…… ……薦信上說,他是那位久棲在云山中的高人,山云子的弟子呢…… 仇牧再次心中思忖著。 仇牧從年少時起,便妻妾環(huán)抱,契兄弟也有不少,他從來自認為早看盡了天下的美人…… 仇牧原以為,天下之美最犀利的,莫過于自己所敬仰的雍公子了,可今日一看,這位布衣青年,雖然衣著不貴,可那透出的氣韻一下子卻讓仇牧著實瞻望咨嗟…… 對于這一點,古驁自己倒是絲毫沒有察覺,他只是忽然感到,不知為何,仇公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多了一絲炙熱…… 當(dāng)年古驁少年之時,也只有簡璞看出“少年之人,卻藏俊杰廉悍之色;俊朗無雙,復(fù)生果敢堅毅之志”。雖然古驁如今成年后更為英俊了,可那蕩人心魄的堅毅之質(zhì),卻一直因粗布衣衫而在常人眼中顯得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