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那少年道:“我伯父不曾,我伯父一直在江衢練兵?!?/br> 古驁微微頷首。 那少年又追問道:“……那個……我堂哥平時,是不是特別厲害?” 古驁微笑:“我不是很了解?!?/br> 那少年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又道:“那江衢,是不是比這里好玩?” 古驁道:“河間郡全境,我尚未游過,既然未知,又何能作比?” 那少年聞言,眼睛微微一亮,笑道:“那你要游河間郡嗎?” 古驁點了點頭,道:“我的確有打算,想在四處都看一看?!?/br> 那少年道:“這個不難,我能帶你去。” 古驁微微一怔:“這……” 那少年有些急切地道:“讓我?guī)闳ヂ?!你是我堂哥那里書院中進(jìn)學(xué)的,既然來了,我就得好好招待你,否則豈不是待客不周?” “還未請教尊姓大名?年方幾何?” 那少年微微一笑,露出一顆虎牙:“我叫廖清輝,過了年,就滿十四了。” 古驁點了點頭:“在下古驁,只是覺得勞動廖公子怕有些不妥。” “這有什么?反正我也沒什么事。”廖清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古驁一眼,“郡中也沒什么人能陪我玩……” 兩人正說話間,門吱呀一聲響起,卻是典不識回了,典不識見房里有人,也是一怔。倒是廖清輝剎那之間,看見典不識一張黑臉被燭光映襯得明暗不清的模樣,腿不由得一軟,一時間便要跌到,古驁伸手扶住他站穩(wěn)了,向廖清輝介紹道:“這位是我兄弟?!?/br> 又對典不識道:“這位是廖公子?!?/br> 典不識一瞧廖清輝滿臉驚恐的樣子就有些來氣,便一言不發(fā)地從廖清輝身旁走過,虎步生風(fēng)。廖清輝被嚇得不輕,只敢小聲問古驁:“這位壯士可是你同宗?” 古驁搖了搖頭,將廖清輝送出了別館,臨行的時候,廖清輝還揮手道:“我明日辰時來找你!我?guī)闳タぶ修D(zhuǎn)轉(zhuǎn)!” 回到房間后,典不識問道:“那究竟是誰?。 ?/br> “江衢郡郡守公子的堂弟。” 典不識皺眉道:“腳軟得和兔子似的,真沒用?!?/br> 古驁微微一笑:“剛才出去看了什么了?” 典不識嘆了口氣:“什么都沒看成,喪氣!這兒有的,江衢都有,這兒沒有的,江衢也有。” 古驁點點頭:“今日看了粗略,明日我們再細(xì)觀?!?/br> 第二日古驁和典不識早間梳洗用膳畢了,剛一走出別館的大門,便看見百余廖家部曲,已經(jīng)在門口列好了隊伍,廖清輝一看見古驁,便跳下馬來,跑到古驁身邊道:“我本來不想帶的……”說著,他拿手指了一指那百人之隊,哭喪了一張臉:“可父親非要我?guī)А?/br> 古驁點了點頭,道:“那我們走罷?!闭f著,便與典不識一道,從馬廄中牽出了自己的馬匹,一道上了馬,古驁道,“我想從南邊的崏山看起,再途經(jīng)鳛水,如此行路,不知可否?” “你想從哪里看,我都無妨的,我就跟著你們就行。”廖清輝道。 古驁伸手揚鞭起蹄,三人便一道向城外縱馬而去;而廖家那一百部曲,則隔著一段距離,跟在三人身后。 古驁道:“廖公子,世上都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游歷四方,便是為了看盡書中所學(xué),我曾在書院中讀過關(guān)于河間郡各地之風(fēng)貌,農(nóng)田作物一等,不知然否,這一路行去,還望廖公子指正?!?/br> 廖清輝一聽要他指正,忙搖頭道:“……我指正不了,你盡看就是。” 馬蹄急處,古驁絲毫不避諱地與典不識說起河間郡山河縱橫,哪里適合守備,哪里適合集結(jié),哪里適合進(jìn)攻,哪里可以屯糧,哪里風(fēng)土如何。因為此次比周游潁川多了經(jīng)驗,再加又與廖清輝一處,一路上倒是順暢許多……原先在潁川郡只能略看而不能細(xì)究,但在河間郡中,有了那一百廖家部曲相隨,古驁倒是每至于一地,都能將縣令請出來相詢縣中事物,遇到不明白之處,甚至還能在田間地頭,與里正相談。 這般考察勘探一路,古驁一行,便在河間郡逗留了二十余天。 馬不停蹄的奔走,令習(xí)慣了溫香軟懷的廖清輝有些吃不消,可他一咬牙,不是讓那部曲百夫長牽著他騎馬,就是在縣城中借了馬車小憩,總算是硬挺過來。 古驁自然看出來廖清輝的疲倦,多次相勸:“廖公子若是累了,不如回去休息片刻?” 廖清輝搖搖頭,“我不回去,你們是從書院來的,我從未想到,你們竟然如此認(rèn)真進(jìn)學(xué)。這是我不曾見過的……你都如此,我堂哥定然更加厲害,我作為廖家子孫,不能落后了?!?/br> 這些日子里,廖清輝一直跟在古驁身后,起初他只是看,后來他漸漸他熟悉了古驁的考察方式,便也開始一起上前詢問,到了最后,他自己也如古驁一般,準(zhǔn)備了一卷記事的竹簡,放在小筒中,背在身后,記載了今天要去何處探查,目的是什么,收獲是什么,發(fā)現(xiàn)了哪些問題……他伏案下筆之時,古驁倒常常站在一邊指點他。 而古驁沒有料到的是,就在他與典不識一行準(zhǔn)備告別廖家小子,離開河間郡時,卻收到了郡守廖興邀請赴宴的請?zhí)?/br> 第60章 古驁接到請?zhí)?在廖清輝戴目傾耳的期盼目光下,答應(yīng)下來,提筆回信。廖清輝如獲至寶地捧著古驁的復(fù)信離開了。典不識在一旁不放心地道:“怎么這太守一開初時,遮遮掩掩不愿意見我們,這下又要見了?” 古驁笑道:“去了便知?!?/br> 典不識苦了一張臉:“可我最煩那些吃飯的禮儀了,怎么辦?” “無妨,出了什么紕漏,我擔(dān)著,你只管放開了,依禮行事便可?!?/br> 又寬言了幾句,安撫了典不識,古驁晚間便再次挑燈梳剔抉理這些日子的游歷之記,到了三更,古驁亦如常般安寢了。第二日向晚,古驁就和典不識一道,換了干凈整潔的衣衫赴宴。 第一次踏足河間郡太守府邸,古驁遠(yuǎn)望而去,只見其樓宇之間,倒不似江衢那般殿堂香閣錦天繡地,而是有些平凡中庸的意蘊藏在其中,只沿襲前朝的樓宇,修葺裝點了些許而已。 及到近了,一位華服的中年人正站在門前相迎,古驁瞧那人官服紋繡,該就是河間郡太守廖興了。只見他駝著背,微微地虛著眼,面容似乎有些木訥,待古驁邁步上了臺階,方才有人從旁小聲提醒他:“太守大人,到了……”廖興聞聲回過神般抬起眼皮,看見了古驁,這才微抬寬袖,作禮緩言道:“……有失遠(yuǎn)迎,里面請?!闭f著,廖興步態(tài)蹣跚地施施向殿內(nèi)走去。 “多謝?!惫膨堃嗵謴?fù)禮而內(nèi),在侍者的引導(dǎo)下入了座,見廖清輝也在席間,對古驁眨了眨眼。廖興落座,又不疾不徐地招了招手,令人上了酒菜,等佳肴滿桌時,廖興這才緩緩地開口道:“……之前太忙,得薦信,一直抽不出空,才讓犬子相陪……” “大人公務(wù)在身,情理之中,倒是無妨。” “嗯……”廖興略一頷首,神色不動地淡淡地開口:“我看信上說,你很有才華……不知,是否愿意在河間郡入仕?。俊?/br> 話音一落,坐在一旁的廖清輝便微微勾起了嘴角,目光帶著些期待望向古驁。 古驁怔忡之下尚未作答,廖興看了古驁一眼,又慢條斯理地續(xù)道:“……河間,自然是比不上江衢。只是我哥哥那個性子,我知道,要職皆已授親信……清輝既喜歡你,我這里也沒那么多講究……清輝他之前,一直在家塾開蒙,也沒學(xué)什么,不外乎是那幾本書,什么《六韜》、《四書》……學(xué)了這么久,也一直沒有合心意的夫子言傳身教。今日相請,便是想問一問,你可愿意留下來,做清輝的夫子?若是愿意,入仕之事,倒是可慢議……” 適才一開始時,古驁聽廖興請他入仕還算意料之中,可如今一聞之下,竟然邀他為廖清輝夫子,倒是令古驁未曾料到,一時間有些失語:“……這……” “……河間郡呢……也沒那么多講究……”廖興仍是緩言慢語。 古驁回過神來,作禮道:“……多謝美意,驁,山野之人,妄在書院學(xué)書數(shù)載,文不曾入仕,武不曾出征,何敢以郡守之子為徒?” “唉……清輝喜歡你嘛……”廖興嘆了口氣,語意中略微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 “恕在下無能,不敢擔(dān)當(dāng)此任。既然令郎有志于學(xué),何不進(jìn)學(xué)于山云書院?” 廖興聞言擺了擺手,“……我呢……也不強求,就是這么一說;你覺得不當(dāng),便就此作罷……”說著廖興笑了笑,自飲了一杯,方才道:“清輝,招呼好客人?!闭f著,廖興便站起身,徑直從殿內(nèi)帶著一行侍者走出了殿外去,古驁看著廖興遠(yuǎn)去的方向微怔……倒是典不識將這一幕收在眼里,終于忍不住對古驁道:“……大哥,這人都走了,我能把桌子上的rou都吃了么?” 古驁道:“你吃罷?!?/br> 這時廖清輝已經(jīng)坐到了古驁身邊,小聲道:“古兄,讓你見笑了,我父親不太喜待人接物,平日里也不太管我,整天都和一些方士術(shù)士待在一起……是……是我跟他求了今日,他才答應(yīng)過來的,失禮之處,還望你見諒。” 古驁有些無奈地看了廖清輝一眼,苦笑:“……是你想讓我做你夫子?” 廖清輝輕輕點頭,眨了眨眼睛,看著古驁:“不行嗎?” “……我從江衢下云山之時,便答應(yīng)老師山云子觀遍四海,因此不敢蹉跎于一郡,無能駐足,還望廖公子體諒?!?/br> 廖清輝有些不甘地道:“可你這些日子給我講的事,比我之前那許多年學(xué)的都多……” 古驁笑了笑,問道:“……你平日里最喜讀什么書?” 廖清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平時不愛讀書?!甭砸凰尖?,廖清輝又道:“……若一定要說,我愛看志怪、傳奇……” 古驁問道:“平時不讀兵書?” “兵書……是指《兵略》嗎?《兵略》沒意思,讀著一點兒趣味都沒有……” 古驁失笑,“這幾日我們一起看的,我所講給你的,難道不就是兵書中所言么?你不也學(xué)得津津有味?” 廖清輝微微皺了眉:“的確是有趣,可兵書卻無趣。” “兵書也有趣,可惜你不會讀。其實學(xué)兵書有個好去處,那便是山云書院,你既有志于學(xué),為何不入山云書院中進(jìn)學(xué)呢?” 廖清輝欲言又止地看了古驁一眼,終是道:“父親……父親不讓我去山云書院……” 古驁聞言不禁微微一愣:“江衢不是你伯父之轄嗎?為何不去?” 廖清輝低下了頭:“……反正父親就是不讓我去……父親說,我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就這樣挺好的,不要去學(xué)什么經(jīng)世致用,那都是損命亡身之道……” 古驁這才依稀明白了過來,他人家事也不好贅言,便頷首道:“……原來如此?!?/br> “那家中子弟開蒙,都是在家塾了?”古驁又問。 廖清輝搖了搖頭,道:“我有三個jiejie,兩個meimei,家中就只有我一個要進(jìn)學(xué)的,平日里跟著開蒙的夫子大眼看小眼,可無趣了……” 古驁想了想,道:“若是以后你有志于天下,倒可以寫信給我?!?/br> 廖清輝有些難過地抿了抿唇:“這么說,你要走了嗎?” “嗯?!?/br> “這樣多累啊,就不能停一停?” 古驁微微一笑:“大丈夫四海為家,你以后會明白的?!?/br> 話音剛落,典不識那邊便傳來一聲高亮響音:“再來一碗!” 第61章 告別了廖清輝,古驁帶著典不識兩人直出了河間郡,方至于濟北郡,便見郡丞親到城門處相迎,那人看起來已過而立之年,臉上掛著一個笑模樣,一見古驁便道:“在下簡行,前陣子兄長簡璞專門著人來信囑咐說,令在下來接應(yīng)足下,來來……” 說著,簡行便令隨行仆從給古驁與典不識兩人牽馬的牽馬,趕車的趕車,搬行李的搬行李……古驁尚未作答,簡行便一邊引古驁步入郡城之內(nèi),一邊笑著接續(xù)而言:“到了這兒呢,就跟到了家里一樣,千萬莫要拘謹(jǐn)……伯父已經(jīng)看了山云子先生的薦信,對足下此來十分重視,還說,想請足下就在濟北郡入仕,可是呢……兄長來信又說,言及足下志在四方,倒令我們不要用官職拘束了你,伯父也說了,就按兄長之意辦……嘿嘿,足下這幾天在這兒呢,在下給你安排了行程,你也看一看我們濟北郡如此風(fēng)光燦爛……來,別館中已擺好酒宴,還請入內(nèi)……” 古驁聞言微怔,這一路上除了進(jìn)郡城的那幾日外,他與典不識兩人皆是風(fēng)餐露宿,如今一見簡家如此熱情款待,不禁作禮道:“還真是多謝了!” 簡行瞇起了眼睛,笑道:“這有什么謝的……舉手之勞,請!” 古驁道:“今后幾日,還要多勞煩大人了,我等每至一郡,不外乎想知道郡中民土人情,山川風(fēng)物……我等初來乍到,還望郡丞大人不辭辛勞,指點我等。” “莫叫大人,莫叫大人……”簡行擺了擺手,“你是我兄長之弟子,足下叫我簡叔即可?!?/br> ……古驁車馬一行都被安頓在濟北郡郡城別館住下,當(dāng)日一道吃了飯,下午未時便隨著簡行的帶領(lǐng),在郡城周圍轉(zhuǎn)了轉(zhuǎn),參觀了一日。第二日一早,簡行又將古驁一行帶到簡家部曲處看了較練,那隊伍中雖然沒有江衢廖家部曲之嚴(yán)整,可兵士在休憩間,卻每每傳來歡聲笑語,古驁不禁抵近簡行相詢道:“……我聽說在別郡,軍中封爵一等,都是以大姓小姓為別,不知……” 簡行意有所會地笑了笑:“簡家部曲中,全是簡氏族子,雖然也分世庶,但總歸都姓簡,卻不如外面有那么多講究了……因為所有軍中大職,都是宗正、族長等擔(dān)任,下面的小職倒是不分士譜與庶譜的?!?/br> 古驁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第三日簡行帶著古驁一行參觀了濟北郡的糧倉重地,其中收繳計算之處,分門別類,倒記載得十分清晰,比如有土地多少,良田幾何,貧地哪許,每戶租稅等等一干,都甚為層次分明。 第四日簡行帶著古驁一行前往郡中雄關(guān)隘口看了地形地勢,笑而指道:“我濟北郡中原重地,如今賊寇不臨,他郡都或多或少有流寇一等,但我濟北郡卻極少的……庶民安居樂業(yè),莫過于此啊……” 古驁點了點頭,嘆道:“……此乃治理之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