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對方那句問話，雙子恍然對方是認識艾兒的，見他放下弓，也就放下長劍。

    艾兒沒有回答，只顧呆望萊戈拉斯，用眸光細細描繪他的輪廓，他的金發(fā)，他的冰眸，他的面孔，他的嘴唇。上一次告別到現(xiàn)在都五十年了，歲月總會給生靈帶來或是容貌或是心靈的影響。哪怕是不會衰老的精靈，時間依然會給他們的眼內(nèi)添了深意。可是無論什么時候見到萊戈拉斯，他依然是那一片鮮嫩無比又生機盎然的綠葉，歲月就像水珠般劃過葉片光滑的表面，又悄無聲息的滑落，完全沒有在他玉石般的臉孔，飽滿的額頭，明亮的雙眸，光潔的下頜和細嫩的薄唇上留下任何痕跡。連他的呼吸都像林間的一陣清風。

    而她，還是跟從前一樣，只是看著他，就不由自主從心底發(fā)出微笑，那一切的傷痛，就算是他給予的，也都忘得一干二凈。

    世人看到眼前的凡雅精靈，總會先看到她絕世罕有的美貌，但他卻從那雙眼眸中看到曾經(jīng)嬌弱的人類孤女，令那數(shù)十天相處的畫面也變得清晰。度過了太悠久的歲月，一片凈澈的心湖就如同他的眼眸般清晰映照萬物，卻不會引起任何波瀾。但每每在見到她時，就像花瓣落入湖中一樣泛起輕微的漣漪。好像很久以前，她就已經(jīng)擁有這樣的力量，令他那漫長平靜的生命變得波瀾起伏。雖然那輕微的漣漪終究還是擴散，消退，一切又再度恢復平靜。

    和在圣白議會上不同，她打扮利落，頭發(fā)編成長辮，只留少許發(fā)絲在耳邊飄散，俏皮的尖耳也露了出來，連她的吐息也像花瓣一般甜美。

    她的笑容令他的眸光也不由自主變暖，像心中某座無名小島刮起了一陣柔暖的風。

    在場的所有精靈都察覺他們對視的眸光好像有些糾纏，也有些久。

    現(xiàn)在絕不是個敘舊的好時機，必須有個很好的理由阻止他們相殘并趕去救人。艾兒垂下眼簾，再抬起時，口氣鄭重道，“這兩位是瑞文戴爾的愛隆王之子伊萊丹與伊洛赫殿下，這位是幽暗密林的萊戈拉斯殿下，我是羅瑞安的晨光。你們真的想要殘害同胞嗎？”

    什么？！

    三位殿下一起瞪她。

    伊萊丹和伊洛赫還劍歸鞘，然后取下頭盔，甩了下黑色長發(fā)。參加過圣白議會的瑞文戴爾精靈們回來都稱贊過眼前的密林王子。

    萊戈拉斯看著那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孔，果然是精靈，也是他久聞大名的那兩個瑞文戴爾的王子殿下。

    當這三位當今中土精靈世界的王子殿下互望時，不由都暗暗佩服對方的氣度和身手，可是又生出了不服氣。

    ——呵，原來是他（們）啊，傳說有多么了不起，也不過如此！

    三位精靈王子清澈的眸光交匯在一起，形成三角形的死光區(qū)，仿佛進入那個區(qū)域的任何生物都會被殃及。但不幸的是，那三角死亡地帶的正中，正是艾兒。

    她為何擋在那里？雙子暗想。表面上看，她阻住了密林那個家伙的箭，但實際上，她也把長劍可以下手的線路全都封死了。

    她的口氣還能再陌生些嗎？他怎么可能殘害同胞？明明是那兩個討厭的家伙先挑釁的。萊戈拉斯心想。但無論如何有她在，這一架是打不下去的。

    “圣白議會后，密林再不與其他國度往來，擅闖與拔劍之罪我不追究了?！比R戈拉斯仰頭轉身，擺擺手，“你們走吧。”

    雙子眉毛一揚，哼，很驕傲么？好像他已經(jīng)是一國之主了。

    這么久沒見，艾兒沒想到萊戈拉斯不僅沒有露出特別熟識的模樣，氣魄也愈來愈逼人，高貴而冷漠，就像……他父王。

    “殿下，我們……”艾兒連忙跟過去解釋，因為他渾身散發(fā)的冷意讓她不由自主的沒有辦法像在想從前那樣呼喚他的名字。

    這根本是一個僵局，雙子對視了一眼，又望著十步之外的萊戈拉斯和艾兒。

    伊萊丹眸光一閃，突然揚聲喚道，“艾兒！”

    萊戈拉斯背影一頓，耳朵一動。

    伊洛赫火上澆油，“不用理會他，直接闖過去！”

    “闖？”萊戈拉斯轉身，輕輕勾唇，“好，你們就闖闖看！”說罷，右手微微一抬。

    一大群木精靈突然從樹后冒出來，團團包圍，用箭指著伊萊丹和伊洛赫。而兩位年輕氣盛的王子也毫不遲疑的再度拔出長劍。

    “不！”長辮一甩，艾兒迅速看清周圍的情形，但她無法阻止木精靈，也根本來不及回救。

    同時，王座上的愛隆緊閉雙眸的模樣，亞玟的淚顏，瑞文戴爾精靈的痛苦如電閃般劃過腦海。

    她向愛隆王保證過的啊！要帶兩位殿下回到瑞文戴爾。

    若他們受傷，她該怎么跟愛隆和亞玟交代？

    她該怎么辦？！

    「我已經(jīng)失去了我的妻子，我不想再失去兩個兒子?！?/br>
    就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艾兒也不及細想，左臂抬起，右手迅雷般抽箭開弓，而箭尖——

    ……正指著面前的萊戈拉斯。

    to be tinued……

    ☆、chapter29.拯救同盟

    待艾兒搭弦開弓，霎時間，風云突變，形勢逆轉。

    “殿下??！”

    木精靈們驚呼出來，隨即屏住呼吸，也不敢妄動松弦，生怕一不小心害萊戈拉斯殿下受到一點傷害，恐怕就要被陛下丟去喂蜘蛛了。

    伊萊丹和伊洛赫神情輕松，雖被眾多木精靈用箭指著，但長劍在手，有自信短時間內(nèi)他們也奈何不了。而晨光這邊，用箭近距離指著毫無防備的密林王子，木精靈投鼠忌器，怎么看贏面都大些。

    但是在場精靈都不知道，開弓的一瞬，艾兒的左臂痛的幾乎斷掉，可是她不能示弱，不能讓木精靈們看出她的箭根本沒有威力。她不想殺任何精靈，只想保有一張不讓木精靈輕舉妄動的牌而已。

    “干得好！小……艾兒。”伊洛赫還故意道。

    艾兒耳朵癢了癢。喚她艾兒的只有亞玟和凱勒布里安，雙子此刻這樣叫她非常可疑，平時都只會叫她小人兒或三腳貓的。

    手上并無任何兵器，任她走進自己的安全范圍，因為根本就沒想到她會出手，萊戈拉斯冰藍色的眼眸緩緩抬起，眸光亮如月夜里的箭尖，臉色幽深如午夜的長湖。

    “叫他們收弓。”艾兒對萊戈拉斯輕輕道。

    萊戈拉斯不開口，連根頭發(fā)絲都沒動。只垂下長長的睫毛，隨后冰藍色的眼眸向她這邊移了過來，再慢慢的，一點點的抬起。視線冷冷的順著威脅他性命的箭尖，隱約顫抖的持弓左手，落入那雙比他更惶恐的藍綠雙色的眼睛里。明明他才是性命被威脅的那一個，他卻仿佛持有世上最強大的武器。

    被他這樣一望，她心口一緊。其實拔箭的一瞬間，她就后悔得無以復加了?？墒撬荒苎郾牨牽粗揪`傷害愛隆王之子，尤其她還受過愛隆的囑托。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但如此一來，她和他的關系必定會降至冰點了，可能再無法修復。

    萊戈拉斯冷冷的望著艾兒，冰藍色的眼眸里有著不敢置信與隱忍的怒火，一字字的道——

    “你·對·我·拔·箭？！”

    每個字出口就如冰刀一般，一個個向她擲了過來，轉眼間就遍體鱗傷。

    她咬起唇，“我別無選擇。我不能看著兩位殿下被傷害，拜托你，讓他們收手吧！”她幾乎是哀求，左臂顫動，冷汗直冒，有些堅持不住了。

    他根本不聽她的辯解，無懼箭尖，反而踏前了一步，在木精靈們的抽氣聲中，薄唇抿起，提高聲音又說了一遍，“你竟然為了他們對我拔箭??！”

    最初救她是一時順手，帶著她上路也是無奈，在他并不信任她時，都允許她走進自己的安全范圍。自從父王說她與精靈一族關系莫大后，對她的疑慮就此打消。再度見面時，她已經(jīng)變成他的同族了。圣白議會后，她更是除了親族外，極少數(shù)他可以信任的精靈。但她呢，對他總是各種隱瞞。才去了瑞文戴爾幾十年，居然為了兩個剛認識的精靈對他拔箭。

    比萊戈拉斯的話更讓她難過的是他受傷的表情，她突然醒悟，她究竟在做什么？她寧可插自己一箭也不可能對他放箭啊。睫毛顫動，艾兒無比懊惱。

    看出她遲疑的一瞬，萊戈拉斯閃電般襲近，左臂將箭尖撥開，右拳一拳砸向弓身。很多持弓者都會犯一個錯，就是箭靠目標太近。如他的身手，若距離夠近，弓箭反而沒有殺傷力，他一拳就會將弓打偏。艾兒的左臂本來就有傷，萊戈拉斯一拳立刻讓她長弓脫手，正奇怪得手太容易，艾兒應變極快，身子向右一偏，右臂一抬反手握住匕首抵住他的喉嚨。

    他們一動上手，伊萊丹和伊洛赫反而緊張起來，怕萊戈拉斯傷了艾兒。雖然艾兒跟著他們學過一些拳腳劍術，不過密林的那個家伙三腳貓的身手是贏不了的。

    雪亮的匕首抵住喉嚨，萊戈拉斯垂眼一看，只輕輕一笑，因為他右手的短劍正慢慢抬起來，隨時可以指艾兒身上任何一處要害。那笑容甚是嘲弄，仿佛在說，要我威脅我，你根本不夠呵！

    艾兒輕輕一嘆，突然放下手臂。

    萊戈拉斯眼睛微瞇。

    木精靈們更是沒料到形式大逆轉。殿下果然無人能敵。

    雙子對望一眼，卻靜觀其變，只握劍的手緊了緊。

    她踏前了一步，萊戈拉斯立刻撤劍，瞳孔一縮，她真會為了那兩個家伙命都不要嗎？

    她低低的道，“殿下，我們必須進入密林。”

    “回去發(fā)個正式照會來?！比R戈拉斯口氣很疏遠。她要這么嚴肅，他也可以照章辦事。

    “遵循外交手段，我們明年也進不來?！彼裏o奈的答，“圣白議會才剛剛召開過啊?！?/br>
    “密林已退出聯(lián)盟?！彼砬橐埠艿?。

    那滿臉冰冷無謂的究竟是誰呀？這幾十年他遇到了什么事，變得如此冷酷？閉了閉眼睛，艾兒有些難過，“我們的確不該擅闖你們的領地，但是半獸人抓走了愛隆王的夫人，亞玟殿下的母親！你能想象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那么溫柔美麗的夫人還在被半獸人折磨嗎？”

    萊戈拉斯臉色一變。

    艾兒又溫柔又失望的道，“難道半獸人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嗎？難道同胞之誼不是該勝過一切嗎？就算森林王國不是圣白聯(lián)盟又如何？我認識的密林殿下不該是這樣冷血無情的精靈，他不僅會救助一個毫不相干的人類，甚至會為一個素未謀面的精靈孤身入剛鐸絕境啊?！?/br>
    萊戈拉斯呼吸一頓。

    原來如此，雙子在后面聽得津津有味。他們果然是舊識。

    她又踏前一步，深深望著他的冰藍色雙瞳，“如果你們還認為領土與面子勝過一切，我無話可說。但我們必須到多爾哥多！即便，那意味著，我必須對你開弓，對你拔劍，我也別無選擇。所以，萊戈拉斯，”她喚著他，令他心中一跳，“請讓我們過去吧！”

    她臉色凄然卻又堅決，說完反而退后一步，靜靜等著萊戈拉斯的決定。又不放心的回頭望望，確定兩位殿下安然無恙。

    其實她放下匕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贏了?？粗J真堅持的神情，突然想起千年前她堅持要將遺言自己帶到一樣。不由得微微勾起唇，她果然，還是一點也沒變啊。

    “不，我不會放你們過去?！彼f著，沒有看她無比失望的垂下頭，目光卻投向不遠處的兩位長身玉立的殿下道，“因為我會跟你們一起去！”

    艾兒豁然抬頭，不敢置信。

    木精靈們又驚呼，“殿下！”（伊洛赫還疑心木精靈只會說這個詞）多爾哥多可是被瑟蘭督伊陛下嚴禁靠近啊。

    萊戈拉斯令木精靈解除包圍，輕松的道，“她說得對，救助同胞勝過一切，半獸人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密林的規(guī)矩不能破壞，但由我?guī)е土懋攧e論。回去以后我自會向父王領罰?！?/br>
    艾兒的笑容徐徐綻放。她走了一步險招，放棄她方的優(yōu)勢，來賭他的不忍，因為她知道他有多么善良。而如今，他居然要跟他們同去。走回雙子身邊，為突然而來強大戰(zhàn)力而歡欣。

    伊洛赫卻為這個意外的轉變看了一眼哥哥，就看見他眸光轉深，不知道在想什么，隨即嘀咕，“其實我們就夠了?！?/br>
    艾兒嘆道，“相信我，帶著密林的殿下好過帶一支軍隊?！毙液盟钦驹谒麄冞@一邊的。

    伊萊丹卻道，“我不是說戰(zhàn)力，當我們面對半獸人，當我們深入敵xue，我希望我身旁站著的是一個我可以信任的同伴。我問你，你相信他嗎？”

    艾兒也鄭重的點頭，“以我的性命保證。”

    伊萊丹看了她良久，“好，我相信你?！?/br>
    出了蜘蛛巢xue，一道溪流蜿蜒流去，水面飄落著金黃的葉子。

    初冬的白樺林沒有一片樹葉，白白的樹干一個個像箭一般直立著，直豎云霄。遠山帶著云霧飄渺，滿目都是壯闊清爽。

    林谷的兩位殿下當先而去。

    艾兒剛要跟上，旁邊的萊戈拉斯卻伸手一攔，轉頭看著她，抿著嘴沒有開口。雖然他能諒解她用箭指著他是無奈之舉，但不代表他不生她的氣。好吧，他承認，他快氣炸了。

    見面后，一直都沒有機會單獨說話。站在白樺樹下，她仰著臉看他。她唇角一揚，他心中就警鈴大作，她嘴唇一開啟，“萊……”他立刻抬手制止。

    西方高等精靈與邁雅只需說話就可以下咒，尤其是喚著你的名字時。他總疑心艾兒也有這個本事，上次在寧若戴爾河畔她喚著他時，他仿佛可以呆怔到地老天荒去，比庭葛王還不如。就像剛剛，她只要喚著他的名字，無論她說什么他都會答應。他單獨留下她是要算算剛才那筆帳的，可不能被她左右情緒。

    他不讓她開口，她不敢再喚了，只抬頭怯怯的問，“好久不見，我……你還好嗎？”差點脫口而出的「我好想你」被她硬生生咽回肚子，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他時常會流露出讓她難以接近的高貴冷傲。

    這句話實在太蠢，剛剛還義正言辭講了一大篇讓他啞口無言，單獨相對時她就想不出更有建設性的話題或者干脆說些好聽的嗎？比方說，哭著求他原諒什么的……

    但那張明艷無比的小臉望著他，雙瞳也像是雨天洗滌的碧綠色森林般水汪汪的，凡雅精靈的美貌太占便宜，任誰看到都不得不感恩伊露維塔的妙手創(chuàng)造。有些怯又流露出nongnong情緒的問候也令他的怒氣飛到九霄云外，不由得微笑回答，“我很好，你呢？”呃，他的回話也沒比她強到哪里去！

    他很少笑，不過只要看見他玉白的臉上露出微笑，再多的煩惱和憂愁也都會拋諸腦后。而她在瑞文戴爾過得很好，每天都盼望能見到他，跟他說她的見聞。

    “我也很好，謝謝?！彼鹛鸬膶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