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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璟兩日滴水未進,一直沉浸在幻境中。 他只覺得自己走了很遠的路,一直都沒有力氣了,實在支撐不住才倒下,但斷斷續(xù)續(xù)的在尋找什么,四周荒野無垠,他看不到對方,心里的焦灼感越發(fā)強烈。 他跟在許多人身邊,懵懂前行,大部隊穿得都不太體面,破衣爛袍,即便是寒冷的天氣,也不見得有誰身上棉衣厚些,實在是太冷了,那些戴著金絲邊眼鏡的大教授也顧不得體面了,在路邊跟難民學著搓了草繩,把棉長袍系在腰間,袖口也用草繩捆住,試圖讓身體暖和一點。 謝璟麻木跟著往前走,對方要過河。 他腳踏入水中,河水冰涼刺骨,他木然走了將近半程。 對方很是高興,周圍的人彼此交談,給對方打氣,還有一個老教授連聲喊道:“大伙兒再堅持一下,過了這里,就是新校區(qū)!咱們雖然跟大部隊失散了,但馬上就能找到,等過去之后,就跟以前一樣!” 周圍人應和,加快了腳步。 河水慢慢增高,謝璟覺得腳下滑了一下,差點嗆到。 也是這一下。 讓他忽然清醒過來,他停在河中央,忽然轉頭回去看。 河面白霧茫茫,看不清他來時的路。 一道熟悉而清瘦的身影站在河邊,久久未動。 旁邊的行人過來握住謝璟的手,問道:“哎,小謝,馬上就到啦,不要擔心!你跟上我們就是,咱們一起走呀!” 謝璟忽然掙脫開對方的手,毫不猶豫往回走,水淺的地方他就用跑的,水深的地方他就游過去,他忽然想起來,自己方才忘了的是什么—— 他把九爺忘下了。 他怎么能舍下爺,自己獨自前行? 謝璟跑得很快,躲開所有人,向著自己認定的那個方向奔去,他一直到了河邊,扶著冰涼的邊沿艱難爬上去,河灘泥濘,走上去艱難,他鞋子失落了一只,赤著腳站在濕冷的泥土里,狼狽不堪,只顧著仰頭看著對方。 九爺向他伸手,眼里帶了無奈,也帶了一分溫和。 謝璟毫不猶豫就撲過去抱住他,喉嚨里哽咽,忍了許久的委屈無從發(fā)泄,只能化成力氣,死死抱住對方。 九爺輕聲問:“怎的又回來了?” 謝璟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眼淚不止流下。 九爺慢慢掰開他的手,哄道:“小璟兒乖,聽話,放開手,你該出去了?!?/br> 謝璟搖頭不肯走。 九爺輕笑一聲,親吻他眼角的熱淚,沉聲許諾:“你睜開眼,醒來之后,我還在你身邊啊?!?/br> 謝璟哭著哀求,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手指用力到發(fā)抖,卻無能為力離對方越來越遠。他聽到自己耳邊有人在說話,不住喊著自己名字,由遠及近,終于聽清了一聲,恍然回神,眼前從一片茫茫的紅變得清晰起來。 墓xue搖晃,周圍人變得多了,不住有人在喊著什么奔跑向前,也有人沖他們這里而來。 謝璟耳中嗡鳴一片,他聽不清別人的話,惟獨將他護在懷中的人說的話在耳邊聽得清楚,對方唇貼在他耳邊,聲音比以往沙?。骸皼]事了,璟兒沒事了,我在這……” 謝璟手上是根手指的指甲縫隙里,除了滲出的血還有石粉,他方才在墓室里抱住的是一個石枕。 謝璟喃喃說了一句。 “什么?” “我想……埋在一處……” 聲音太小九爺沒聽清,只當謝璟害怕,安撫幾聲。 謝璟緩緩抬手,環(huán)著他脖頸,抱緊了,埋頭在他懷里痛哭失聲,可即便人抱住了,卻還是不夠,還缺了什么一般,心里空了一塊。 他被掰開手指的時候,就一直在求九爺,即便對方問多少次,他一直都是那句話。 ——別趕我走。 ——我此生夙愿,不過與你同墓而葬。 水牛鎮(zhèn),地宮挖掘第三日下午。 九爺抱著謝璟從大墓出來,一身泥濘,但萬幸未受重傷。 白明禹和胡達等人相繼被救出,黃明游先生被沖到一處洞xue,被發(fā)現(xiàn)時,先生依舊高舉著手中的書卷。 水牛鎮(zhèn)地宮驚動了軍方,也驚動了遠在北平的一些大學者,中央研究院史語所考古隊的傅教授立刻組織人員,成立了工作小組,頂著重重壓力,在動蕩局勢下,進行艱難考古和搶救性挖掘。黃先生腿傷得重,但不肯下前線,堅持留在水牛鎮(zhèn)參與科考活動,更是連續(xù)三天不合眼,默寫謄抄下遺失書卷,文獻孤本,價值遠非金錢可衡量。 在地宮挖掘時,白、謝二家主事人并未參與。 白九爺從滬市叫了孫福管事來此地守著,親自帶謝璟回了西川去休養(yǎng),所有雜事,一概不理會。 他請了最好的醫(yī)生,只陪在謝璟身邊守著,寸步不離。 謝璟身上的菌絲在曬過太陽之后,很快就拔除干凈,他身上沒有什么重傷,只是十根手指的指甲因太過用力而劈裂了,被上了藥,仔細包扎起來。 醫(yī)生叮囑說要多休養(yǎng),九爺就拿毯子把人裹起來,攏在懷里抱著他在窗邊曬太陽。 羅漢榻寬敞,躺下他們兩個人也不擁擠,九爺怕他悶著,拿了本游記輕聲讀給他聽。 謝璟手里握著一塊白玉無事牌,左手的兩根手指已經(jīng)漸好,可以露出來一點了,他就拿那兩根手指撥弄穗墜兒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