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紅娟將余下的衣物疊好歸置整齊,還給她包了平時最愛用的玫瑰膏,“島上四季如春,可是海風吹多了傷女孩子的皮膚,姑娘別忘了用,頭發(fā)晾干了也抹一點,別抹多,否則會讓人笑話娘娘腔的?!?/br> 大部分時間紅娟是個好人,這些年來玲瓏把她當jiejie看待,前不久有了隔閡,玲瓏方才意識到這些親近無比的人,從來只有一個主子,那便是簡珩。 倘若換位思考一下,玲瓏大概也不得不如此,所以她不怪她們,但亦不會將她們再當成貼心人。 “我省得,就連書院的規(guī)矩我都倒背如流,你不用擔心。”玲瓏對著鏡子給自己挽了個團子發(fā)髻,標準的小廝打扮。 從今天起,她就要把自己當成男孩子,尤其不能在書院露餡。 簡珩警告她,一旦露餡就別怪他把她當成姬妾。 此話一出,玲瓏哪里還敢不盡心,捧著簡珩寫的滿滿六大張紙規(guī)矩,一個字一個字往心里記,無論正著背還是倒著背,半個字不落。 簡珩震驚的望著她,原來你不傻?仔細一想又感覺哪里不對。 他抄著手,斜眼打量玲瓏。 她卻一臉期待道,“你可答應我了,帶我去捉螃蟹。” 簡珩:“……” 晚膳過后,玲瓏將自己親手做的帕子荷包還有一雙花型翹頭鞋親自送給夫人,聊表臨行之前的孝心。 夫人收下了,態(tài)度還是那副不咸不淡的。 盡了心意的玲瓏便識趣的告退,回去的路上忽然聽得一陣悠遠朗朗的琴音,急急切切,抑揚頓挫,猶如水浪拍岸。 她好奇的順著琴音往前走,拐過垂花門,拾階而上,就看見一個鶴發(fā)童顏的老叟,一身青衣道袍,竹簪綰發(fā),靈活的指尖來回撥弄琴弦,雙臂舒展而充滿力道,寬闊的袖子被晚風鼓的滿滿的,好似就要乘風歸去。 老叟也在打量她。 陌生的柔弱少年,隨意的出入小主子的地方,卻無人阻攔,必然是小主子親近之人。 琴音漸落,玲瓏才從癡迷狀態(tài)中番然轉醒,急忙對老叟拱手作揖,“小人魯莽,驚擾先生雅興?!?/br> 長巍對玲瓏招招手,“小子過來?!?/br> 她乖乖走過去,目光幾乎要黏上發(fā)出綺美樂聲的七弦琴。 從前夫人請的女先生也教了她一些,她略懂一二,卻從未覺得那些曲子有什么好聽的,直到今晚偶然的驚鴻一瞥,魔怔了般。 “覺得怎樣?”長巍問。 玲瓏豎起大拇指,“太好聽了,我好像看見一片海。” “你見過海?” 玲瓏搖了搖頭。 長巍撫掌大笑,“你小子的悟性很高啊,這首《滄?!纺死闲鄮熓逅鶆?chuàng),老朽技藝粗淺不及師叔皮毛,竟也被你聽出了‘海’,可喜可賀!” 夸他彈得好就這么高興,平時他彈得有多爛?玲瓏好奇的摸了摸琴弦。 她問,“您彈的已經這般好,您的師叔比這還要好許多,那聽過他彈奏的人豈不十分痛苦?” “痛苦?”長巍覺得這小子腦瓜好古怪。別人分明都是但聽一曲死而無憾。 “這樣的曲子不能時常再聽,不是痛苦是什么?”玲瓏道。 長巍想了想,覺得有點道理。師叔做事通常沒有章法,隨性而為,高興了才會奏一曲,還不是誰都有機會聽到,不高興直接來首送你歸西的,非??膳隆?/br> 玲瓏忽然手指發(fā)癢,忍不住問,“可以借我彈一下么?” 少年單純而清透的容顏仿佛亭下皎潔的蘭花,有種虔誠之美。 長巍十分好奇,“這么復雜的曲譜,才聽一遍你就記住?”他只不過彈了一遍。 “沒記全,只記了一半?!绷岘囂谷坏?。 記下一半已經不得了了,長巍也是性情中人,非必要場合根本不看重繁文縟節(jié),當下起身給玲瓏讓了個位置,“你來?!?/br> “謝謝先生!”她高興道。 燕國第一琴師蝶箏曾花費數月研究《滄?!罚詈笠晕村e一個音節(jié)的高超技藝演奏出來,要知道《滄?!非V之復雜非常人所能理解,做到這步的蝶箏已經算少有的天才。 誰知師叔聽到一半就睡著了,臨走還丟下一句,“無聊。” 不知者無畏,形容的便是此時的玲瓏,她若知曉其中的復雜典故,哪里還敢在長巍面前賣弄。 可當她輕輕撥弄了三個音調以后,長巍的表情已經從隨意轉向了驚訝。 少年的手法青澀而沒有任何雕琢,甚至還錯了兩個音調,可那越來越激蕩的琴音猶如金戈鐵馬踏碎山河而來,高亢激昂,仿佛師叔附體般,隱約窺見驚濤駭浪。 這才是師叔的境界??! 指尖仿佛得到了琴弦的回應,玲瓏越彈越融入,加入了自己的想象,想象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頭子,白衣飄飄的坐在云霧飄渺的山峰,面朝大海,縱橫捭闔間以琴為劍,音音揮斥方遒。 若不是有著滄海的胸懷,凌云的壯志以及歲月經久的沉淀,又怎能譜出如此撼動靈魂的曲調。 先生的師叔仙人也。 最后一個音落,玲瓏擦了擦頭上的汗,有種酣暢淋漓的快/感,這才想起此處的主人不是自己,遂抬頭尋找白胡子道長。 長巍目瞪口呆。 似乎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就沒換過。 “敢問小友是何人?”他問。談話間已經將“小子”改成了“小友”。 如果她有內力,方才的琴聲真的可以殺人! “我叫阿瓏?!彼?。 “可學過音攻?” 玲瓏搖了搖頭,“我就是有感而發(fā),亂彈一氣,還錯了幾個調子,讓您見笑了?!彼貏e實誠,所以長巍也特別的驚慌。 說的好隨便的樣子! 說這種話的您可考慮過第一琴師蝶箏的感受? 可考慮過那些敬仰秀之先生音律的莘莘學子的感受? ☆、第21章 邪秀 一陣夜風鉆入,邁進屋子里的長巍長老激動的面紅耳赤。 “這個孩子可不可以給我!” 玲瓏長長的“?。俊绷艘宦?。 簡珩從一堆書籍中抬起頭。 誰要跟你呀!玲瓏急忙躲到簡珩身后,兩手不安的拽著他袖子,他卻趁機在桌子底下反握住她的小手。 長巍卻因玲瓏的舉動傻眼了。 那些求而不得的莘莘學子若看見這一幕豈不都要吐血! 長巍先生親自要你當學生啊,你躲什么? 那可是長巍先生! “阿瓏無法成為先生的愛徒,她是我的。”簡珩道。 長巍袖子一甩指著玲瓏,“這孩子居然彈出了師叔的《滄海》,天然去雕琢,氣勢如虹?!?/br> 簡珩似乎一點也不驚訝,轉而平靜的問玲瓏,“這位先生是擎蒼書院的大儒,天下聞名,成為他的弟子便也成為列國最受歡迎的貴賓,你可愿意?” 玲瓏搖了搖頭。 簡珩滿意的瞥了她一眼,誰知她忽然問,“先生,您師叔缺徒弟么?” 什么! 簡珩斜著眼瞅她。 長巍險些絕倒,胃口還真不小啊這廝! 連我?guī)熓迥愣几倚は耄?/br> 若不是今日有緣相遇,放在平時你這樣的人連見我一面的機會都沒有,給我提鞋都不配! 還我?guī)熓迦辈蝗蓖降??就算缺死了也輪不到你,可惡,我哪里配不上你啦?/br> 長巍一張老臉漲的通紅,難得看上個好苗子,居然還是個不知情識趣的! 身為擎蒼書院的大儒,傲氣與清高還是有的,壓下心里的那點可惜,他又甩了甩袖子,哼哼道,“小子,這可是你自己放棄的機會?!?/br> 先生生氣了! 他哪里知曉玲瓏對音律的要求有多高,且看以前女先生教授的曲子沒有一首能入她的耳,導致她還以為自己在這方面沒有半分造詣,直到《滄海》一曲才喚醒了她內心沉睡已久的沖動。 若不能拜最好的人為師,她寧愿不拜師,自由自在的多好。 玲瓏急忙對先生垂首作揖,請他諒解則個。 “算啦算啦,等你后悔的時候再來找我?!遍L巍沒好氣的說。 果然是大儒啊,氣度真好!玲瓏滿眼欽佩的望著長巍長老。 他卻哼了聲,看不上我干嘛還用這種眼神盯著我,你要真當上我?guī)煹?,我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胸襟豁達的人和純良直率的人拉開了對決,玲瓏忽然覺得這個老叟特別有意思。 簡珩默然一刻。 長巍活了一把年紀又豈會看不出他的態(tài)度,他不希望玲瓏涉入的太深。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一旦成為漩渦的中心,再想抽/身就難了。 是以,長巍才沒有過多強求,盡管他很看好這個叫阿瓏的小子。 長巍長老走了以后,玲瓏憋不住問了一些關于擎蒼書院的事情,簡珩很配合的回答。 他倚著桌沿而坐,她挨著他旁邊而立,津津有味的聽著他說的每一個字,這里沒有正襟危坐的少年少女,只有青梅竹馬從容相處的點點滴滴。 他的掌心溫暖而干燥,充滿了力量,隨著語調的起伏而輕輕把玩著她無意識的小指。 兩個人打小就經常拉拉小手,百無禁忌,長大了也比旁人親密,所以單純的拉著手,玲瓏從未排斥過。 只是今晚怎么忽然感覺哪里不對!當簡珩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才注意到他正狀似隨意的捏著她的雙手。 她心里慌慌的,他的拇指卻得寸進寸,輕輕的在她白皙的腕子上蜿蜒滑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