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沈珠曦希望自己這輩子需要露的宿, 在這幾天里已經(jīng)全部用完。 為了甩掉韓逢月窮追不舍的追兵,在短短六日里,沈珠曦接連穿梭了唐州、隋州、汝州和許州邊界, 沿途歇過各種破廟和山洞, 聽過各種虎嘯和狼嚎。 原本沈珠曦看見就會一蹦三尺高的老鼠,她現(xiàn)在也麻木了——如果住過山洞,就知道老鼠不是最可怕的東西。 蝙蝠和蜈蚣才是。 他們整日和山林洞xue打交道,出于方便的理由, 李鶩又換下了他的錦衣皂靴,穿上了能夠讓他肆意摸爬滾打的粗布衣裳, 沈珠曦也特意拿出最便宜的一套衣裳穿在身上, 打算磨得夠破后就直接扔掉。 好不容易, 他們才在隋州邊境甩開了追兵, 經(jīng)過一番重新規(guī)劃路徑后,李鶩決定從申州一路東去, 直入湖廣地區(qū)的湖州。 當(dāng)天晚上,他們途徑一個小村莊,李鵲和村口一戶人家交涉后, 對方同意借一間屋子讓他們住上一晚,代價是十兩銀子。 泥糊的土屋里只有一面長長的土炕, 四人都能睡下。李鵲原本提議他和李鹍睡地上,沈珠曦看著冷冰冰的堅硬地面過意不去, 主動讓他們睡到床上來。 她唯一擔(dān)心的就是李鶩會不會介意有旁的男人和他名義上的妻子躺一張床, 可李鶩沉默不語,反而朝她投來贊許的視線。 沈珠曦受到他的肯定, 心頭發(fā)熱,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傍晚時分, 李鹍從他背上八九個沉甸甸鼓囊囊的包裹里解下其中一個,里面存放著他們趕路吃的干糧。李鹍雖然饞,但交給他保管的吃的永遠不會莫名其妙減少。 李鶩點數(shù)過包裹里的食物后,露出滿意的微笑:“不錯,雕兒干得好。獎勵你吃個大饅頭?!?/br> 他在干糧里挑來挑去,比來比去,選出一個最大的雜糧饅頭遞給一臉高興的李鹍。 接著,李鶩又按饅頭由大到小的順序,依次拿出饅頭分給李鵲和沈珠曦,最后才輪到自己。他手里那個饅頭,比沈珠曦的還小。 李鵲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饅頭,剛要說話,沈珠曦就把手里的饅頭塞給李鶩,強行換走了他的小饅頭。 “我要這個好看的?!?/br> “饅頭哪有什么好不好看?”李鶩皺起眉,伸手要把饅頭換回來。 沈珠曦把小饅頭抱在懷里,別過身不讓他搶。 “小而巧你不知道嗎?我就喜歡這個?!?/br> “吃小不吃大,你真是個呆瓜!”李鶩搶不回來沈珠曦嚴防死守的小饅頭,氣得他罵罵咧咧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饅頭。 “你才是呆瓜!”沈珠曦反唇相譏,“你是個屁呆瓜!” 李鵲低下頭去,憋住差點溢出喉嚨的笑聲。有了這兩人的打岔說鬧,連手里干澀掉渣的饅頭都變得美味起來。他笑瞇瞇地掰下小半邊饅頭,遞給一旁狼吞虎咽的李鹍: “二哥,吃慢點,多喝點水肚子就飽了。” 李鹍愣了愣,呆呆接過:“謝謝……三弟……” 李鵲道:“我才該謝謝你呢,一路都是二哥在背我們的行李。多謝你了?!?/br> 李鹍臉紅了,羞澀地摸了摸后腦勺。 當(dāng)天晚上,四個人躺在同一面土炕上。沈珠曦睡在最左側(cè),由旁邊的李鶩隔開兩個弟弟。 經(jīng)歷過連日風(fēng)塵仆仆的趕路,現(xiàn)在能舒舒服服洗個熱水,在屋頂下安心地睡覺,沈珠曦感動得都快包不住眼淚。 她和李鹍都是同樣的想法,李鹍的腦袋剛沾著枕頭一會,喉嚨里就發(fā)出了打雷一般的轟轟聲。 李鶩和李鵲卻似乎反了過來。他們的呼吸清淺而均勻,幾乎聽不見響動。這兩人雖然都躺著,但顯然精神仍清醒。 沈珠曦撐不住了,有心問問李鶩怎么睡不著,多日趕路的疲倦?yún)s拉著她迅速墜入了夢鄉(xiāng)。 迷迷糊糊的時候,她仿佛聽見了說話的聲音,接著是短暫的一陣乒乒乓乓聲。第二天早上,沈珠曦醒來后卻又一切如常,除了收留他們的村民夫妻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外,昨夜的異樣聲音好像只是她在做夢。 簡單吃過朝食后,他們又要上馬趕路了。 沈珠曦一看見那匹大黃馬就想皺眉。這幾日趕路下來,她的大腿根都在馬背顛簸中磨破了,可這傷的地方尷尬,她又不想拖累李鶩的腳程,所以這幾日一直強忍著不說,以至于腿根的傷勢越來越嚴重。 走動時的難受就不說了,受傷的大腿再回到顛簸的馬背上反復(fù)摩擦——那火辣辣的滋味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沈珠曦的眼淚在馬背上情不自禁地流了又流,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馬上的風(fēng)夠大,總是能夠在她被李鶩發(fā)現(xiàn)前,先一步風(fēng)干眼淚。 “怎么了?”李鶩看著站在馬身前,許久都沒動腳踩上馬鐙的沈珠曦。 “哦……這就……” 沈珠曦不情不愿地抬起腿,腿根立即傳來一陣刺痛。 她稍微一頓,接著咬緊牙關(guān),強忍著傷口撕裂的痛苦,在李鶩的攙扶下狀若尋常地爬上了大黃馬。 她不想成為任何人的累贅。 沈珠曦上馬了,李鶩卻沒動。他看了眼沈珠曦,說:“你等一會。” 他重新進了村民的屋子,也不知說了什么,沒一會又走了出來。這次很利索地翻身上馬,牽著韁繩輕輕夾了夾馬肚,大黃馬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李鶩道:“今天不用這么趕了,我們走慢點。” 沈珠曦默默在心里松了一口氣。 當(dāng)天晚上,他們終于出了申州地界,太陽落到地平線上的時候,他們遇見了一間荒廢的破廟。李鶩擔(dān)心繼續(xù)趕路會連破廟都遇不著,沈珠曦也不愿再睡山洞,四人一拍即合,當(dāng)即把馬栓在廟外一棵歪脖子樹上,謹慎地進了破廟。 蛛網(wǎng)密布,塵埃鋪成地毯的破廟里沒有人跡,倒是塵埃地毯上留有不少野豬野兔的腳印。 李鹍二人放下行李,草草收拾出睡覺的地方后,就帶著各自的武器出門尋找獵物了。 這些天,他們偶爾能打到出來覓食的鳥雀野兔,每當(dāng)這時,就是一頓大餐,逃亡路上也不忘帶著調(diào)味料的李屁人親自掌勺,靠著一堆簡陋的篝火和叫不出名字的野菜野果,就能烹飪出一頓不輸御膳房大廚的美味烤貨。 沈珠曦坐到墊著稻草的被單上就不想挪動了,她的腿根疼得厲害,她很想脫下褻褲看看傷口,卻又礙于李鶩在場不能得逞。 她剛想說點什么轉(zhuǎn)移注意力,李鶩卻徑直朝她走了過來。 “卷起來我看看?!崩铤F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卷什么?”沈珠曦一時沒回過神了。 “卷褻褲。”他說。 “你——臭流氓!”沈珠曦的臉騰地?zé)崃似饋怼?/br> “臭流氓想看的是白花花的腿,不是你磨得稀巴爛的腿。”李鶩從懷里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罐頭,扭開蓋子,露出里面綠油油的膏狀物,“這是我找那戶村民要來的跌打藥膏,對你這種外傷也是一樣用的?!?/br> 沈珠曦紅著臉搶過藥膏:“我自己來!” “你行嗎?”李鶩狐疑地擰起眉頭。 “我行!” “那你上藥吧,需要什么叫我。”李鶩背過身去。 “你不出去?”沈珠曦吃驚地睜大眼。 “別矯情了!趕緊涂藥,再不動手,我就拿后腦勺偷看你了?!崩铤F沒好氣道。 他還生氣呢!哪有人這么霸道的! 沈珠曦再三確認他的角度看不到自己后,不情不愿地褪下下裳,小心翼翼地把褻褲卷到腿根處。 她的大腿根經(jīng)過幾日馬上趕路,已經(jīng)從一開始的紅腫變成皮rou傷了,鮮血緊緊粘粘著她的褻褲,她卷起褻褲的時候,好像親手把一層皮膚從腿上撕落。 李鶩在場,沈珠曦不想表現(xiàn)得沒用,可她緊咬的牙關(guān)里還是不由發(fā)出了顫抖的抽泣聲。 里褲卷到腿根,她的渾身力氣好像也跟著離開了。沈珠曦的嗓子眼里溢出倒抽冷氣的絲絲聲,灼燒般的漫長的鈍痛讓她連手指都麻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眼淚珠子違背意志,從視野模糊的眼眶里接二連三掉下。 “……你真行?!币恢皇纸舆^了她搶走的藥罐。李鶩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他似乎嘆息了一聲?!澳阏嫘邪?,沈珠曦。老子還真沒說錯,你這腿根子,都快稀巴爛了?!?/br> 又羞又不安的情緒涌上沈珠曦心頭,她伏在膝蓋上,把不爭氣的眼淚籠在雙手里,雙腿在李鶩的視線下害怕地并攏,努力往身后縮去。 李鶩按住她不安的腿,沒好氣道:“你的馬桶都是老子倒的,你還有什么地方見不得老子?” 他本意是想安慰安慰這呆瓜,沒想到她聽了這話,肩膀抖得更厲害了——活像他羞辱了她一樣。 “你哭個屁!你又不是什么飲露餐風(fēng)的九天仙女,老子沒對你抱過不切實際的幻想?!崩铤F蠻橫地掰開她的雙腿,一股涼悠悠的東西落在了她火辣辣的傷口上。 “你……你不覺得難看,不覺得惡心嗎?”沈珠曦不好意思看他,閉著眼抽噎道。 李鶩用指腹輕輕把藥膏抹開,說:“老子屁股上長凍瘡的時候,比你這難看多了。” “……有多難看?” “比你稀巴爛。又紅又紫,猴子屁股都比我好看?!?/br> “你們也騎馬,怎么一點事都沒有?” “我們皮糙rou厚,四處折騰,和你能比嗎?”李鶩挖了一坨藥膏抹在她另一只腿上,用和散漫語氣截然不同的小心動作輕而緩地抹開藥膏?!吧蛑殛亍?/br> “……嗯?”沈珠曦止了哭泣,用鼻音回答。 “你很堅強?!崩铤F用另一只干爽的手,在她頭上用力揉了揉?!暗蚁M隳苊靼?,尋求他人幫助,不是軟弱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