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第二日用過朝食后, 沈珠曦出門了。 李鶩左手抱著一個腐乳壇子,右手提著一個木桶,輕輕松松地走在她身旁。 “你給母豬準備了什么禮物?”沈珠曦好奇道。 李鶩在廚房里搗鼓了一會, 也不許她看, 她至今不知道木桶里裝了什么。 她試探道:“是吃剩下的食材嗎?” “不是?!崩铤F想也不想地否認。 沈珠曦仍不放心, 說:“你別拿我們吃剩的食材做禮物,這樣太失禮了?!?/br> “你送給豬的禮物,講什么禮不禮的?”李鶩不以為意道。 “雖然是送給豬的, 但始終會在周嫂子那里過一次手。如果——” “你放心吧。”李鶩打斷她的嘰嘰呱呱,斬釘截鐵地說道:“這是豬最想要的禮物。” 豬最想要的禮物?那是什么? 沈珠曦不禁問出心中的疑問,李鶩卻說:“到了你就知道了?!?/br> 兩人來到周家院子外, 沈珠曦上前敲了敲籬笆門。 “你這么敲門誰聽得見?這兒又沒門房——”李鶩扯著嗓子喊道:“周大娘!” 沈珠曦嚇了一跳, 剛想制止他失禮的行徑, 屋子里就響起了周嫂爽朗的聲音。 “誒, 來了!” 她默默咽下了口中的勸阻。 籬笆門很快從里打開了,穿著昨日那身布衣的周嫂見到門外的沈珠曦,飽經(jīng)風霜的圓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她伸出兩手,在腰上擦了擦, 接著把門開到最大。 “你們倆快進來坐!” 沈珠曦跟著李鶩走進周家院子后,李鶩看著周嫂問: “家里還有誰在?” “就我一人?!敝苌┱f:“那兩個昨天就沒回來了, 沒事兒?!?/br> 沈珠曦正不解他們的對話, 李鶩徑直向著周家廚房走去。他說:“沈珠曦給你帶了一壇腐乳,玫瑰味的, 蘭西腐乳坊的東西?!?/br> “蘭西腐乳坊?不行不行, 那里的腐乳出了名的貴, 你們還是留著自己吃吧!” 周嫂一聽腐乳坊的名字就慌了, 她連連搖頭,伸手來擋。 “不要錢,我家里還有一壇,多的都賣了?!崩铤F繞過周嫂,彎腰跨進低矮的廚房?!敖o你放泡菜壇旁邊了?!?/br> “這……真是多謝李兄弟了,也多謝李娘子了?!敝苌┎缓靡馑嫉匦Φ??!拔乙矝]什么拿得出手的,家里的母豬剛下了子,要不你們拿一頭……” “不不不,我們不養(yǎng)豬?!鄙蛑殛負屧诶铤F前面,撥浪鼓似地搖著頭。 “豬就算了,但是我確實有一事要你幫忙。”李鶩說。 “李兄弟說吧,周嫂子能做的絕不推辭!” “不是大事,”李鶩看了眼沈珠曦:“我時常不在家,你幫我照顧著點家里的人?!?/br> 沈珠曦有些臉紅:她有手有腳的,可以照顧自己,李鶩卻還把她當孩子呢! 她的獨立生活能力是差了些,但她可以學呀! 周嫂聞言笑了起來:“我當什么呢,都是鄰居,就是你不說,我也會這么做的!” “還有這個——”李鶩提起手里的木桶:“沈珠曦送給你家母豬的?!?/br> 周嫂一愣,不解地看了一眼沈珠曦:“送給豬?” “她說你家的豬剛生了小豬,應該送個賀禮?!崩铤F說。 沈珠曦附和地點了點頭,她能去看小豬了嗎? “李娘子真是菩薩心腸?!敝苌┟蜃煨α似饋?,她接過李鶩手中的木桶揭開,沈珠曦期待地往桶里看去。 一股似曾相識的古怪味道撲鼻而來,桶里裝著滿滿一桶藕白色的粘稠湯水,浮在最上面的,不是她的灌蜜藕嗎? 沈珠曦震驚了,驚慌了,恐懼了——李鶩竟然把他們吃剩的湯湯水水混在一起充當禮物? 這是在示好還是結(jié)仇???! 她慌慌張張地剛要開口解釋,周嫂卻合上了蓋子,高興道:“你這賀禮好,剛好能給母豬補補身子?!?/br> 沈珠曦一頭霧水,等周嫂走在前邊后,她小聲問身旁的李鶩:“這就是豬最喜歡的禮物?” “不然呢?”李鶩睨了她一眼:“你還以為豬和你人一樣,都喜歡穿金戴銀?它們最喜歡的就是泔水了。” “……豬喜歡吃這種東西?” 李鶩說:“豬一般吃不了這么好,我要是和你說它們平常吃什么,我怕你以后連豬rou都吃不下了?!?/br> 沈珠曦決定放棄追問,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太過了解的好。 來到后院的豬圈后,周嫂當著兩人,把木桶里的泔水倒進了食槽里。那頭母豬已經(jīng)恢復了元氣,見食槽里有食物涌入,立即走了過來,把胖胖的腦袋埋進食槽,呼哧呼哧地吃了進來。 它狼吞虎咽的模樣,叫沈珠曦想起了李鹍吃飯的樣子。 沈珠曦看它吃得開心,心里的最后一絲猶疑也放了下來。原來豬最喜歡的禮物當真是泔水! 沈珠曦打定主意,以后家中有吃不完的食物,都送來給周嫂喂豬——畢竟這小豬,還是她看著生下來的呢。 母豬忙著吃飯,小豬也不得空,它們循著母親的味道,圍到母豬身下,用豬鼻子拱著母親的腹部,爭搶著有限的奶/頭。體格大的擠開小的,小的攀上大的,你方唱罷我又登場,二十頭小豬你來我往地爭奪著吃奶的位置。 沈珠曦正看得著迷,李鶩說:“我要走了,盡量晌午趕回來,如果我沒回來,你就自己先吃飯?!?/br> 她回過神來,應了一聲。 沈珠曦本想繼續(xù)看豬吃飯,見周嫂送李鶩出門,想到自己身為李鶩妻子,也該送他一程。她忙跟了上去,說:“我送你?!?/br> 周嫂見狀,笑道:“那我就不送了,我在這里等你回來?!?/br> 沈珠曦把李鶩送到院子后,李鶩說:“你回去吧,晚了豬就吃完了。” 她因為被人看出了心不在焉,有些不好意思,欲蓋彌彰地說:“不急這一會,我送你到門口。” “得了吧,你看豬的時候眼睛都快瞪出來了,你看老子的時候怎么恨不得把眼睛縫也給閉上?” 李鶩忽然陰陽怪氣起來,沈珠曦不明所以,茫然道: “我什么時候恨不得把眼睛縫閉上了?” “我在院子里洗澡的時候?!崩铤F說:“在你眼里,豬都比老子好看。” “那……那還不是因為你沒穿衣服!”沈珠曦騰地臉熱了。 “豬也沒穿衣服,你怎么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這能一樣嗎?!” “那你下次還朝我閉眼睛縫嗎?” “你穿上衣服就不會……” “說到底,你還是覺得豬比老子好看?!崩铤F涼涼道。 沈珠曦受不了他的陰陽怪氣,她實在理解不了,一個大男人,怎么偏要和豬比較呢? 她無可奈何地說:“下次我不閉了,行了吧?” “行不行,下次看你表現(xiàn)再說?!?/br> 李鶩打開籬笆門走出,沈珠曦剛要叮囑他早些回來習字,他忽然伸手,在她頭上輕輕拍了一下。 “我走了。在這兒安心玩,凡事有我撐腰?!?/br> 沈珠曦還沒反應過來,李鶩的背影已經(jīng)遠去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頭頂,感覺怪怪的:都好多年沒人摸過她的頭了。 沈珠曦回到后院豬圈,周嫂正笑瞇瞇地用一根樹枝逗豬,嘴里一邊碎碎念道: “多吃些,多吃些,長得肥肥的,咱家下半年的生計就要靠你了?!?/br> 沈珠曦的腳步聲驚動了周嫂,她回過頭來朝她一笑:“李鶩走了?” “走了?!鄙蛑殛刈叩剿磉呎径?,好奇的目光再次落在母豬和小豬身上?!靶∝i要過多久才能長大呢?” “吃得多自然就長得快。”周嫂笑道:“我打算留個三頭下來,再多了家里也養(yǎng)不起,其他的豬苗苗就帶到集市賣掉,賺來的錢買些雞鴨喂在院子里,等雞鴨生了苗苗,賣掉后再湊些錢,就可以買頭?;貋?,??梢宰龅氖驴啥嗬?,我也可以抽出手來去做些別的事。” 沈珠曦聽得入神,周嫂對美好未來的設(shè)計讓她不由也期待起來。 “是買小牛嗎?” “買大的。”周嫂說:“地里需要人手,等不及小牛長大。等以后有牛了,你再來看,騎在它身上也可以呢。” 騎牛就算了,牛又不洗澡。 沈珠曦心里敬謝不敏,面上笑道:“牛吃的是草嗎?我會帶草來看它的!” “牛吃得雜,草和樹葉都吃,今年已經(jīng)過了,明年我?guī)闵仙酵谥窆S,到時候好好教教你這民間的東西。” 沈珠曦高興道:“太好了!我一定認真學!” 周嫂剛要說話,前院忽然傳來年輕男人的聲音: “娘!娘!我給你帶了一包鹵茴香豆,你人呢?” 周嫂面色一變,沈珠曦還沒反應過來,已經(jīng)被她推進了豬圈。 “娘,你在這兒干什么呢?”男子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沈珠曦隔著一面泥墻,只能聽到他吊兒郎當?shù)穆曇?。周嫂背對著她,對外邊那人說:“我在喂豬,你回來做什么?” 她聲音冷硬,帶著一絲防備,和先前面對沈珠曦時截然不同。 “我給你帶了一包鹵茴香豆,快出來吃,這里熏得人心慌。”男人說。 “賭坊里帶回來的吧?”周嫂冷笑道:“你又想找我要什么?” “瞧你說的這話,做兒子的回來看看娘都不行了?”男子的聲音接近,沈珠曦心里一慌,剛要往更深處的豬圈退去,周嫂先一步向著男人走了出去。 “茴香豆在哪兒?” “在正屋呢,娘,快出來,我有話和你說?!?/br> “看見你我就知道沒有好事。” “這哪能呢?兒子可是回來和娘報喜的……”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了,不到一會,又出現(xiàn)在了堂屋后的窗戶里。 豬圈的臭味驅(qū)使沈珠曦走出豬圈,好奇心又讓她不受控制地豎起了耳朵。 雖然她離堂屋的窗戶還有一段距離,但里面的對話還是清清楚楚地進了她的耳朵。 “……袁哥答應帶我一起賺錢,但是我也不能空著手加入他們吧,再怎樣的小本生意,也要一點本金。娘,你先借我五十兩銀子,等我掙了錢,我雙倍還你!” “五十兩?你以為銀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周嫂怒不可遏,拔高的聲音清晰穿透薄薄的紙窗:“你上次偷了家里最后的錢,我拆東墻補西墻好不容易才把賬還清,你現(xiàn)在居然還有臉來找我要錢?” “娘!這哪能一樣呢!”男人不快道:“我這是去掙錢,是正經(jīng)生意,你老叫我做正事,可這正事難道就不用花錢嗎?” “你要是能幫著我把家里的幾畝地給種了,就是最大的正事!” “我才不種地!”男人不耐煩地說:“種地才幾個錢?你給我五十兩,我發(fā)跡了,你不是也要跟著我一起吃香喝辣嗎?” 周嫂氣得聲音都顫抖了:“我不用吃香喝辣!我不被你氣得早死就是上天對我的憐憫!” “……你真不給?”男人的聲音陰冷了下來。 “我沒有!你殺了我也沒有!”周嫂說。 “我爹找你要的時候就有,我哥找你要的時候就有,輪到我的時候就沒有?”男人冷笑道:“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br> “你想怎么樣?你還想殺了你娘不成?” “我不殺你,我怎么敢殺你。娘,你可真會說笑?!蹦腥苏f:“我記得你還有對金耳環(huán),你不如把那個拿給我?!?/br> “你想都別想!那是我的嫁妝——我最后的嫁妝!你站??!你不準動我的嫁妝,周壯——周壯!” 屋子里碰的一聲大響,桌椅似乎傾倒了,男人惱怒道:“你放手!我看在你是我親娘的份上才沒動手,你趁我還有耐心的時候趕緊讓開!” “我說什么都不會讓你動我的嫁妝!你再這樣,我就告訴你爹了!” “我爹才顧不上管我呢,聽說西城縣的青樓來了個京/城名/妓,要我說,他過不了多久,也會來找你要錢的……” “周壯!你說的這是人話嗎?!” “娘,你這么激動做什么?嫁妝是死的,人是活的,等我發(fā)財了,我給你買十個百個……” 兩人的拉扯聲越發(fā)激烈,沈珠曦在外急得跺腳,生怕周嫂吃了虧。 可對方是個成年男子,看樣子還是個品行不端的成年男子。周嫂不讓她出現(xiàn)在對方面前,不就是因為怕她被盯上嗎? 可是周嫂…… 沈珠曦想起這兩日接觸的點滴,想起周嫂樸實的笑臉和那把清甜爽脆的青棗,最后一錘定音的,是李鶩臨走前留下的那句話。 “凡事有我撐腰。” 沈珠曦牙一咬,拔腿往前院沖去。 她一頭扎進堂屋,剛好接住被推開的周嫂。 沈珠曦怒目圓瞪,一句怒喝脫口而出: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