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桑露掀起了自己的紅裙，夏未霜的目光情不自禁地隨著她的動作移動。

    桑露的裙子原本應(yīng)該更長，這是夏未霜送她的，她很清楚這條裙子原本的模樣。不知道經(jīng)歷了什么，裙擺被撕短，變成了破破爛爛的樣子，這種殘破頹敗的風(fēng)格，反叫桑露看起來更添一絲野性之美。

    那兩條修長筆直的大白腿遮掩在裙下，縱然之前夏未霜見識過人腿被觸手取而代之的模樣，但現(xiàn)在這么正常，裙下有什么不是自然而然便只曉得嗎？

    單純的人類此時尚未預(yù)料到自己會看到什么，畢竟，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見到了許久未見的戀人的全部變化。

    她能夠接受，她心生愛憐，她甚至微微紅了臉蛋，只來得及冒出一點(diǎn)“這不太好”的窘促念頭，便被面前所見的一切驚到了。

    那是……迥異于人類的生理構(gòu)造，自腰部向下至大腿上端，由數(shù)條桑露膚色一般的觸手纏繞而成蟻后腹部一般的臃腫構(gòu)造，以致于裙子放下的時候，產(chǎn)生了些許傘裙的蓬松效果。

    那觸手乍一看是從桑露后背、腰側(cè)、大腿延伸出來的，仔細(xì)觀察卻又能發(fā)現(xiàn)每條側(cè)伸出來的觸手與皮rou接觸之處都是相融的。像是一條條跗骨的毒蛇，或蓬勃待發(fā)的某種卵的血管，丑陋如妖魔，又帶著讓人癲狂恐懼的詭譎之美。

    若非親眼所見，夏未霜這輩子都想象不到這世間竟有如此邪異扭曲的形態(tài)。

    她下意識捂住嘴，遮住自己臉上的驚愕與畏懼，但很快，見多識廣的夏未霜就平復(fù)下了自己的心情，她在心中找了許許多多的猜測，無論哪一種，她都可以接受。

    甚至看久了之后，夏未霜學(xué)會了從中找到萌點(diǎn)。

    看那鼓鼓的小肚腩，多么可愛，雪白中透著紅潤，如同蜜桃布丁?？茨且粭l條觸手，多么頑皮，還在微微顫動著q彈可愛。看那夸張的凸起，這一定……藏著什么秘密！

    看久了，夏未霜覺得自己快心理變態(tài)了。

    她調(diào)整好自己臉上的笑容，力圖不讓自己顯得恐懼，她不想傷害自己歸來不易的戀人，她想告訴她：我始終在等你，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只要你還是你。

    但當(dāng)夏未霜與桑露對視的時候，她卻忽然有些說不出口那些煽情的話了。

    “桑露……”

    與自己以為的不同，桑露掀開裙子，讓夏未霜看到自己猙獰可怕的腹部，并非是為了博取同情亦或是擔(dān)心夏未霜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而提前告知等等溫和的、柔情的、充滿情感色彩的原因。

    桑露看起來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身體異于常人的變化。

    那雙異變?yōu)樽仙难垌路饚еЯ?，深深地注視著夏未霜，緩慢地眨著，將她的全部反?yīng)都攝入眼中。桑露的臉上仍然掛著一成不變的笑，她好像對夏未霜見到自己后的反應(yīng)很感興趣。

    被這樣注視著，夏未霜忽然感到心底發(fā)毛，好像看著她的不是一個人，而是無法理解的未名野獸一般。

    沒有理由，不該如此才對。

    夏未霜猛地?fù)u搖頭，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她急忙說：“桑露，我好想你，這三年都發(fā)生了什么，你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不過沒關(guān)系，只要你回來就好?！?/br>
    而后夏未霜蹲下身輕輕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掌心貼到了桑露腹部，感受著手下的脈動，險些落下心酸的淚來：“這里面，難道是我們的孩子嗎？”

    桑露：“……”

    夏未霜哽咽道：“我曾經(jīng)產(chǎn)生過這樣的幻覺，我知道不該相信，可是看到你，我卻忍不住想要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可能成為了可能，你回到我的身邊，那說不定，我的幻覺其實(shí)都是預(yù)告?！?/br>
    在無數(shù)個預(yù)告里，她們幸福美滿、白首偕老。

    桑露微微退后一步，而后，夏未霜可憐巴巴看著的詭異腹囊開始發(fā)生能把人活活嚇?biāo)赖淖兓?/br>
    鼓起的腹部正中忽然出現(xiàn)一道裂縫，深黑的腹腔宛如能把人吸引毀滅的黑洞，讓人不敢直視。白色的骨骼起初呈包圍之勢，而后帶著皮rou與粘液外翻，將整個腹腔完全打開！

    在此期間，桑露依舊在哼唱那首既古怪又有些耳熟的曲子。

    冰寒的氣息從桑露身體內(nèi)部散發(fā)，夏未霜渾身顫抖著看著這刺激人眼球的一幕，身體發(fā)軟不由跪坐到地上，最終，她看到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紙盒。

    被桑露的軀體小心翼翼地包裹著的紙盒，那是她的寶貝，只為送給心愛的女孩。

    桑露伸手取出這個紙盒，外翻的骨rou皮開始以極快的速度愈合，那些奇異如觸手rou瘤的凸起像活物一般涌動著消失，最終，這所有的一切竟全都平復(fù)了下去。

    桑露的身體，竟然完全變成了尋常人類的模樣！

    裙子落下，桑露捧著扔帶有黏液的方正紙盒，蹲到了夏未霜面前。

    這個時候夏未霜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的身體產(chǎn)生了那種臃腫惡心的變化，全是為了保護(hù)這個紙盒。

    “這是什么?！毕奈此鋵?shí)已經(jīng)有了猜測。

    那盒子的印花，綢帶，和她哼唱著的越來越熟悉的調(diào)子，無一不在告訴夏未霜這到底是什么。

    夏未霜緊緊咬住自己的手指，不讓自己在這個本該高興的日子落淚。

    桑露撕開綢帶，掀開紙盒，露出里面的小蛋糕。

    蛋糕還帶著涼絲絲的寒氣，沒有變質(zhì)，十分新鮮，只是在運(yùn)動過程中難免發(fā)生碰撞，導(dǎo)致上面粉的紫的奶油花已經(jīng)糊的看不出樣子了。

    桑露盯著蛋糕，有一瞬間的懵懂，而后伸出手，將蛋糕捧到了夏未霜面前。

    她輕輕哼唱著：“生、生日……祝你……生、嗯……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2018年8月13，夏未霜失去桑露。2021年8月13，桑露回來了。

    夏未霜狠狠咬著手指的rou，企圖用劇烈的疼痛讓自己冷靜。她深深呼吸著這夜帶著煙火氣的風(fēng)，風(fēng)里，還有桑露身上淺淡的海洋氣息。

    與最初濃郁的腥味兒相比，現(xiàn)在的桑露，就仿佛一只海鹽冰淇淋。

    夏未霜伸出手，一把接過那蛋糕，激烈的心情讓她的嗓音都變了調(diào)，可是她不會哭的，桑露在對她笑，她怎么可以哭。

    沒有叉子，沒有勺子，只是簡簡單單一個奶油蛋糕。

    夏未霜用褲子蹭了蹭手上的灰，難得粗魯?shù)赜檬肿ブ案馔约鹤炖锶?/br>
    “謝謝……謝謝……”

    大口大口的蛋糕和奶油堵在喉嚨里，仿佛這樣桑露就聽不出自己的哭腔一般。夏未霜這輩子都沒有像今天這樣野蠻狼狽過，可是她迫不及待了，她感覺自己激動地快要猝死。

    眼前有些朦朧，夏未霜仰面看著星空眨了眨眼，香甜的蛋糕成功撫慰了她的心情，讓她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被自己糟蹋的蛋糕，說：“不好意思，該分你一塊的?！?/br>
    桑露依舊蹲在她面前，臉上掛著一成不變的笑容，比起她的笑來，她的眼神更為靈動機(jī)敏。忽然桑露伸出手，捧住了夏未霜沾了奶油黏糊糊的臉蛋。

    她柔軟而矯捷地探身，伸出殷紅的舌尖在夏未霜唇上舔了一口。

    夏未霜捧著懷里的奶油蛋糕有些愣怔：“桑露……”

    她們不是沒有做過親密的事情，可是現(xiàn)在的桑露，給她的感覺不太一樣。況且在桑露面前，她總會感到有些羞澀。

    桑露用手撐腮，歪著頭，微笑著看她，一點(diǎn)都不覺得自己做的哪里不合適。

    她還是這么的好，這么的迷人，可是——

    夏未霜連忙埋下頭繼續(xù)苦吃蛋糕，用蛋糕的香甜中和舌根的苦澀，她說：“對不起桑露……如果那天不是為了回來給我做生日，你也不會出事。我很后悔……

    這三年的每一天我都在后悔，我想你想的快瘋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來的……全都是我的錯，桑露，你懲罰我吧，怎樣都好，我想補(bǔ)償你。我知道不管做什么都抹消不掉你受的苦，對不起，桑露……我、我不知道怎么辦?！?/br>
    “我太開心了，我又開心又難受，我很想你很想你，桑露……”

    夏未霜語不成調(diào)，翻來覆去說著七零八落的話，她根本無法組織合乎邏輯又完整的話來表達(dá)自己，人在過度激動的時候，往往很難找到邏輯。

    可是夏未霜呼喚著桑露的名字，再次難以抑制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去看她的時候，心底忽然有些發(fā)涼。

    桑露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她依舊在注視著她，唇角彎起的不變的弧度忽然有了些微妙的諷刺感。

    夏未霜伸出手，在她仿佛包容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沒有的雙眼前方晃了晃：“桑露？”

    她試探地問道：“你有在聽我說嗎？”

    桑露依舊保持著與之前一致的緩慢頻率眨眼。

    夏未霜的心緩緩下沉，她問：“桑露，你會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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