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啊…… 我使勁兒地大叫,一下子就從床上跳起來,朝著前面使勁兒地揮拳,接著眼角看到床邊有一個白影子,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咬著牙,朝著那白影子使勁兒撲過去,又踢又打。 結(jié)果我還沒有踢幾下,那白影子就喊了起來:“弟,弟,是我啊,我是你姐!” 我低頭一看,瞧見這個白影子還真的是我姐,我脖子上面的病要不停地敷水,她手上還拿著帕子,這是在照顧我呢。瞧清楚了這些,我整個人都軟了下來,這時我爹我娘又匆匆趕到房間里來,問清楚情況后,讓我姐去他們房間睡覺,由他們守著。 我姐忙活了大半晚上,困得要死,又挨了我的打,聽到這話松了一口氣,去隔壁房間睡覺了,而我爹娘則守在房間里頭,哄我睡覺。 剛才那一下實在是嚇壞我了,不過有爹娘陪在身邊,倒是安了一點兒心,不過脖子火辣辣的,又麻又癢,也是翻來覆去好久才睡著,不過這會兒瞌睡就淺了很多,不曉得過了多久,我聽到我娘在旁邊哭,就醒了一點兒,迷迷糊糊地聽她說道:“老陳,二蛋他這不是病,是中邪了啊。” 我爹在旁邊悶不吭聲,也不表態(tài),過了又一會兒,我娘又說道:“當初那個瘋瘋癲癲的老道士說二蛋的命太硬了,我們養(yǎng)不活,不如由他領(lǐng)了去,看來這話是應了啊?!?/br> 這時我爹才粗聲粗氣地回了一聲,說放狗屁,這是我兒子,憑什么要讓他來養(yǎng)? 我娘又哭了,說他養(yǎng)你養(yǎng),這不都是你兒子?難道說你就想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你家崽被那邪鬼子索了命去?你咋個就這么狠的心喲? 我爹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后嘆氣道:“唉,晚咯,當初他生下來的時候,就讓那個瘋道士抱走就好了,現(xiàn)在說這些,有個屁用?” 第四章 麻栗山里的捉猴人 “啷個沒得用,啷個沒得用?”我娘的情緒有點兒激動起來,聲音也不由得高了,說我前幾天聽羅大rou他老子講了,說他最近在螺螄林過去的五姑娘山那邊還看到了那個老道士呢,說不定是人家根本就沒有走,連道觀都設(shè)在了那邊呢,我們?nèi)フ乙徽?,說不定就能夠找到呢。 我娘充滿希望地說著,然而換來的卻是我爹的沉默,這僵硬的氣氛一直沉默了好久,我在床上都等得難受,睜開半邊眼睛來,卻看到我那從來沒有抽過煙的老爹不曉得從哪里找來了一根煙桿子,弄了點干煙葉,正一口一口地抽著呢。他顯然是沒有怎么抽過煙,而且這自家種的葉煙又嗆,結(jié)果眼淚水都給嗆得滾滾落了下來。 打我有印象開始,我就沒有瞧見我娘跟我爹紅過臉,不過這一回她顯然是有些急了,一把抓住我爹的衣袖,激動地說道:“你自己也看清楚了,那溪里解放前的時候就死過好幾個孩子,二蛋他這分明就是被那些水鬼給纏住了,吃藥根本就沒得辦法,如果不去找那個老道士,我家二蛋說不定就沒有幾天活頭了。你咋個就忒狠心咧,我跟你講,我家二蛋要是活不成了,我也不活了……” 我聽到這話,這才琢磨過來,昨天中午的時候,我娘一反常態(tài),原來是覺得我可能活不久了——不過,我真的就活不成了么?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種問題,一想到我像這些年死的那些人一樣,躺進一口薄皮棺材里,然后埋進土里去,吃不得喝不得,沒有父母,沒有jiejie,也沒有小伙伴們一起玩,那豈不是無聊死了?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聽到了我娘這以死相逼,我爹終于開了口,說我不是想我兒死,不過你是不曉得那些出家的人,無父無母,心里面根本就沒有祖宗長輩,要是養(yǎng)這么一個兒,我寧愿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至少我曉得他晚上躺在哪里。 我爹的這心思一說出來,立刻被我母親一頓臭罵,罵完之后又開導他,說人家未必就是像你想的一樣,即使是,他總是比死了好吧? 那天夜里,我爹和我娘商量了一整夜,有時候哭,有時候又鬧,不過那個時候我只是感覺眼皮子重得很,腦袋也沉,好像有人在頭頂上坐著一樣,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覺就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清早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娘就已經(jīng)開始張羅了,她去灶房的陶罐里掏出了一籃子的雞蛋,梁上的兩掛臘rou也帶著,再拿上兩只帶毛的死兔子、一大袋子米,這些禮物備齊了之后,跟我爹在樓下商量了半天,接著就上了樓來,讓我起床,梳洗了一番,接著我娘把所有東西都用了一個竹背簍背著,而我爹則帶著兩把磨得鋒利的柴刀,一番準備之后,留我姐看家,而我們則趁著天蒙蒙亮,就朝著五姑娘山那邊走去。 五姑娘山是麻栗山一帶的主峰,顧名思義,有著五個山頭,過了那兒再往里走,就進了老林子里,聽說那里有好多野獸,還有那些不交糧、不納稅的生苗子。 我雖然只是脖子上面染了病,不過這幾天折騰下來,也沒有了什么力氣,身體虛弱得很,遠遠沒有先前進山玩耍時的那般輕松,不過我這個人有一點,那就是好勝心比較強,倔強,這么大的人了,也不愿意讓我爹我娘背著,咬著牙包谷硬挺。 昨天夜里我爹和我娘的對話我已經(jīng)聽到了,曉得我身上的這病可能是那溪水里面的冤魂作的怪,普通的藥是治不了的,只有那山頂上的一個老道士才有可能治得好,不過那老道士也不是什么好人,想要跟我爹搶兒子——我是我娘身上掉下來的rou,是我爹一口飯一口飯喂大的,這么可能又去給別人當兒子? 不知不覺間,我對那個還沒有見面,不曉得找不找得到的老道士,在心里面就有一股子惡感。 我之前洗澡遇劫的那小溪在南邊,而五姑娘山則在東邊,不過要去那兒,都需要經(jīng)過螺螄林,這個村子是離深山最近的地方,過了這兒,就需要進入莽莽林原了,我爹雖然采藥的時候來過這里,不過也不熟,反倒是我娘就在這麻栗山上長大的,所以還能夠辨別方向,沒有走錯路去。 山間林密,人跡罕至,那路也不成路,都是一些獵戶和采藥的人踩出來的,有的甚至還是野獸走出來的,我們從清晨開始出發(fā),一直走到了太陽正高,才堪堪看到那五姑娘山最高的那一座,遠遠地聳立在云層中。說實在的,我們那兒山峰的海撥一直都不高,不過密,放眼望去,哪兒都是山包子,連綿不絕,讓人有一種絕望的感覺。 不曉得走了多久,大家都累得不行了,我要不是我爹扶著,恐怕就已經(jīng)倒在了那山路上,磨刀不誤砍柴工,走累了就要休息,我爹找了一塊林間的空地,幫我娘把東西卸下來,然后摸了幾塊蒸過的紅薯和盛水的竹筒出來,分給我們吃。 這紅薯香甜,卻不扛餓,不過那個時候的條件就是這樣,也沒有啥子好抱怨的,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我三兩口一個,一下子吃了三個,噎得慌,正拿那竹筒喝水,突然聽到遠處有種奇怪的聲音。一開始我還不覺得,后來聽到又是吱吱叫,又是公雞吵,就曉得真的有事了,趕緊跟我爹娘說。 我爹本來不想管這事兒的,不過耐不住我死磨硬泡,我娘也擔心有啥子問題,去看看也好,這才同意了。不過這深山老林子里面,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們也沒有沿著路走,而是從樹林子這邊緩慢地摸過去,走到跟前一瞧,只看到有四個膀大腰圓的男人擠在林子里,前面還有一個枯瘦老頭兒,也不曉得他們弄了什么手段,在他們的旁邊竟然圍滿了整整一圈兒的野猴子。 我們麻栗山的猴子跟別地方的猴子不一樣,老人們講這些猴子以前跟人是一個祖宗,有靈性,脾氣也壞,一般都不怎么出現(xiàn)在人前,野性得很,卻不曉得怎么都圍到了這兒來。 我爹不是這兒的老住戶,他是解放前逃荒過來的,也見過一些世面,瞧見這些人身邊帶著竹籠子和鐵鎖鏈,就低聲跟我娘說:“這些人是捉猴的,這些跑碼頭的人最是血勇,身上都帶著家伙,小心一點,別出聲。”我娘沒說話,我卻低聲問了:“不出聲,就讓他們把猴子給捉走?” 我爹苦笑,說這些猴子又不是你家的,你管那么多干嘛,要是惹急了那些人,這深山老林子的,人家拿刀捅你怎么辦? 我沒有說話了,不過總感覺這樣是不對的,而那邊林子開始鬧了起來,我瞧見那個瘦老頭子提著一只蘆花大公雞,一刀殺了,把血灑在那些猴子的面前,而那些猴子平常看著兇得很,這會兒卻全部都給那煞氣嚇到了,動也不敢動,就低著頭,結(jié)果一個一個地被捆了走,不多時,這些人走搞完事了,離開了這里。 我爹看到那些人走遠了,這才拉著我們小心地過去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這伙人吝嗇得很,不但把十來個猴子帶走了,連那只死了的蘆花大公雞也給帶走了。 看著地上只剩下這一攤子血,我爹只罵晦氣,又舍不得地四處刨了一陣,突然旁邊的草叢子一動,探出了一個腦袋來。 第五章 這孩子哭聲能招狼 這小腦袋兒毛茸茸的,黃中帶灰,往下看,卻是一雙烏溜溜直轉(zhuǎn)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我瞧見這皺皺巴巴的粉嫩猴臉兒,才曉得竟然是一個幸存的小猴子,漏網(wǎng)之魚,剛才那些捉猴人不知道是憐憫,還是沒有瞧見它,所以才留下了它一個,此刻瞧見空空蕩蕩的林中平地,不由得發(fā)出了聲來:“吱吱、吱吱……” 這叫聲短暫而急促,好似在悲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心里面就好像被茅草塞住了一樣。 跟這可憐的小猴子對視了兩眼,我突然發(fā)現(xiàn)那天我淹到水里面的時候,往溪水里砸石頭救我的猴子里面,就有這么一只。如果是這樣,那么剛才那些捉猴人抓走的那些,可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一想到這里我就無比的懊悔,悻悻地看了一下我爹,又看了看我,想著那幾個家伙的身板真硬,不過要是我回去喊龍家?guī)X和田家壩的后生仔,扛著鋤頭過來,不曉得能不能攔下他們? 不過我們家做主的可不是我,而是我老爹陳知禮,他原本期待著那只被宰的雞沒有被帶走,拿回家又是一頓葷腥,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只是個小猴子,就覺得有些掃興。 猴子和人長得差不多,就算是再餓的人,都不會那它們來當食物,而且我們麻栗山的猴子靈性得很,性子又暴躁,離得越遠越好。 我爹沒有管這小猴子,摸著腰后的柴刀就要離開,然而不曉得為什么,剛才還被人抓的那個小猴子,居然一下子就躥到了我的肩膀上面來,然后用粉嫩的舌頭舔我脖子這一大塊魚鱗。我曉得這小猴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之后,也不怕它,反而覺得好玩,伸手去逗它,它朝我呲牙咧嘴,我就笑,然后覺得脖子上面的魚鱗本來火辣辣的,結(jié)果它舔過之后,卻有一股子絲絲滑滑的冰涼。 這小猴子一下子躥過來,我沒有嚇到,我爹倒是嚇了一大跳,他以為這猴子當我們是擄走它父母親人的仇家,想要報復我們呢,于是揚起了柴刀,說嘿,你別亂來啊,我的柴刀可是厲害得很咧,砍你了??? 我爹學過點中醫(yī),相信“萬物有靈”,所以說著話嚇著猴子,不過他倒也沒有真砍——他這輩子連只雞都沒有殺過,都是我娘弄的,善良得很。 那小猴子蹲在我的肩膀上,我從小身體也不太好,這是從娘胎里就帶來的,瘦瘦弱弱的,不過這小家伙更瘦,身子縮起來不比我的腦袋大多少,我看不到它的模樣,但是聽到它好像在向我爹咧嘴,又發(fā)出了剛才那短促的吱吱聲。 我爹是太過緊張了,我娘倒是瞧出來這小猴子對我沒有什么惡意,攔住我爹,說老陳你緊張啥,你沒看到那小猴子跟二蛋親熱著嘛? 我也跟著喊道:“爹,我上次在水里面被那水鬼兒拉,就是這小猴子和幾個大猴子把那鬼東西趕走的。” 聽到我和我娘的勸,我爹這才放了心,把柴刀收起來。他是個實誠人,曉得這個小猴子是自己兒子的救命恩人之后,從身后的竹背篼里摸出半塊煮熟了的甜紅薯,伸到那小猴子的面前,蹲下身子,念叨說你莫怪我們沒管剛才的事情啊,那些人兇得很,一個就能夠料理我們這仨了,我們?nèi)遣黄?,對不起啊?/br> 我爹認認真真地跟這小猴子道歉,奇的是那小家伙好像是聽得懂了一樣,直接跳下來,接過那半塊紅薯就吃。 我看到這小猴子吃得好急,噎得直翻白眼,頓時就有點兒心酸——紅薯是最沒有油水的東西了,吃到肚子里,沒一會兒,放個屁就啥都沒有了,偶爾吃一下還好,吃多了,人都是飄的。我不愛吃,從小就不喜歡,不過家里窮,沒辦法,沒想到這個猴子吃得倒是香。 我爹站了起來,因為要趕路,所以也沒有久留,而是整理了一下肩上的竹背簍,然后帶著我娘和我朝著五姑娘山那邊走去。 我爹給的那半塊紅薯很大,那小猴子正吃著,也不管我們,讓我們自行離開了。它不理我們,我卻有點兒失落,總覺得那個小猴子跟我好親近,就像我的弟弟meimei一樣,于是忍不住老是回頭,一直到它的影子消失在了林子的盡頭,我都擔心不已,問我娘,說這小猴子沒有了爹媽,它會不會餓死??? 我娘低頭看了我一眼,抿著嘴巴,想了一會兒還是告訴我,說有可能…… 聽到這話兒我就停住了腳步,轉(zhuǎn)身就要回去,結(jié)果被我爹一把撈住,厲聲罵我:“你這個鬼崽子,自己的命都活不成了,還管那小猴子做什么?” 我爹是山里面的赤腳醫(yī)生,又自謂文化人,頗受人尊敬,平日里說一不二,我也有點兒怕他,雖然心里面十二分的不樂意,也只有被他拽著,朝著前面的主峰爬去。我一邊爬,還一邊在心里面想,說小猴子,你等著,等你二蛋哥治完病回來,我天天偷家里面的紅薯給你吃,撐死你個餓死鬼投胎的龜兒子。 我心里面這么想著,結(jié)果沒走一兩里地,便總感覺后面有東西,一開始還只是我,后來連我爹我娘都感覺得出來了,我娘的文化低,最是迷信,說哎,老陳,你感覺到?jīng)]有,莫不是有山鬼在跟著我們??? 我爹雖然心地里面發(fā)虛,但是作為一家之主,他也只有鼓足勇氣,緊緊握著柴刀說道:“鬼扯,哪里來的山鬼,我來你們麻栗山十多年,也沒有瞧見過……??!” 這最后一句話,居然就是直接從肺里面喊了出來,我朝著后面看過去,卻見有一個小黑影子在我們的身后跟著,突然一下冒出來,卻是把我爹給嚇到了。我爹是文化人,有點兒近視,我卻瞧得分明,這黑影子可不就是剛才被我們拋到后面的那小猴子么?瞧見它,我滿心歡喜地跑過去,而那小猴子也興奮地吱吱叫,一下子又跳上了我的肩膀上來,幫我舔那塊滲血的魚鱗塊兒。 在小猴子上了我的肩膀時,我當時就下了一個影響我一生的決定——我要收養(yǎng)它。 我扛著這小猴子,興沖沖地跑到我爹娘面前,將這個決定告訴他們,我爹立刻就虎著臉來,說不行,我不同意。這兒我可不干了,當時也就跟我爹頂了牛——小孩子頂牛能有啥招呢?無非就是干嚎,于是我就哭了起來,哇啦哇啦,一開始還沒覺得啥,瞧見肩膀上小猴兒那張皺巴巴的臉,越看越丑,于是就傷心了,淚水嘩啦啦地也跟著留了出來。 我娘最受不了我這個,于是就勸我爹,說他都這樣子了,你就順他一回心意會死??? 我爹表面上心硬,但耳根子是軟的,勸兩回就投降了,板著臉說好了好了,別哭了,再哭小心把狼給招來。你要是肯負責照顧它,就收留著吧,反正我是不管的。我爹氣呼呼的,我卻歡喜得要炸了,猛地一跳起來,使勁兒叫,那小猴子也跳到地上,跟我一起跳。我瞧見這瘦猴兒,高興地對我娘說:“娘,它以后就叫胖妞,我一定把它喂得肥嘟嘟的!” 我娘見我這么開心,略有些發(fā)苦的臉上也有了笑容,然而我爹卻仍舊氣,往那小猴兒的胯下一看,一個小雀雀,氣得扇我一腦門兒,說這猴子是公的。 我說我不管,就胖妞啦,胖妞、胖妞、胖妞…… 我爹拿我沒辦法,也只好笑,然后招呼著我們再離開,然而剛剛準備起身,突然從小猴兒胖妞剛才出現(xiàn)的那草叢中“跐溜”一下,竟然躥出一頭灰色的野獸來,舌頭長長,眼睛綠油油。 第六章 命里當有十八劫難 這野獸灰不溜丟,長得像大狗,不過身形矯健,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脖子上面的毛豎起來,嘴巴長又大,白森森的牙齒看著就瘆人,龍家?guī)X村民家里養(yǎng)的那種土狗跟它根本就比不了。這東西一下子就沖到了距離我們十來米遠的地方,整個身子朝下低伏,一雙綠油油的眼眸子凝聚起來,有著駭人的兇光,我雖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感覺整個人就好像掉進了冰窟窿里。 六月份的野林子里面又濕又熱,結(jié)果被這野獸盯著,我們一家人止不住地就打起了擺子來。 “我的娘唉,是狼!”瞧見這畜生,我爹的聲音頓時就發(fā)顫兒了,他跟羅大rou爹攆山狗不一樣,是個地地道道的赤腳醫(yī)生,連家里的農(nóng)活都差不多是我娘做的,像老人家擺古時說的那書生一樣,哪里能夠應付得了這個?說來也奇怪,這五姑娘山雖然大,但是狼卻真的少,我爹來麻栗山這十多年,都沒有遇到過,哪里想得到隨隨便便一句話,竟然還真的把那東西招了過來。 這一頭灰狼停在我們前面不遠,爪子刨著土,一臉兇光,喉嚨里面發(fā)出了可怕的聲音,那身子好像繃起來的彈簧,隨時都有可能撲過來。 我爹這人其實膽兒并不大,龍家?guī)X稍微兇一點兒的狗都不敢惹,何況是一頭狼,不過這老婆孩子在旁邊,他也只有硬著頭皮,拿了一把柴刀擋在我們面前,而我娘也拿著一把柴刀,帶著哭聲喊道:“老陳,老陳,這可咋辦?。恳蝗晃覀儍蓚€擋著,讓二蛋跑開去???” 我娘六神無主,而我也是被嚇到了,摟著肩膀上那小猴子不知所措,而就在這個時候,從我們的身后又傳來了一聲低沉的嘶吼,我們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看,卻瞧見又有兩頭身形稍微小一點的灰狼從我們的后路躥了出來,直接將后路給堵上了。 還沒有等我們瞧清楚那兩頭新出來的灰狼,接著只感覺身后一陣腥臭的風襲來,一扭頭,卻見前面那頭大灰狼呼的一聲,直接撲到了我爹面前。 我爹的精神本來就高度緊張,瞧見這一道黑影子撲來,下意識地就將那柴刀揮去。不過這一刀根本就沒有砍到那頭灰狼,這畜生是一種十分狡猾的動物,虛張聲勢地一撲,結(jié)果提前落下,瞧見我爹這邊甩了個空,立刻一個騰身,竟然朝著我這邊咬來,措不及防下,我一下子就被那狼給撲倒,一張腥臭的嘴巴幾乎就湊到了我的面前來。 我摔倒在地,只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又腥又臭,連用手擋的功夫都沒有,就瞧見那白森森的牙齒朝我脖子咬來。 然而這個時候,在我肩膀上的胖妞,突然卻跳到了那頭灰狼的腦袋上面,唰地一下,伸爪去撓它的眼睛。 這小猴子別看沒多大,但是爪子卻硬得很,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一下子就真撓到了這頭狼的眼睛上,這畜生一甩腦袋,我也就暫時脫離了被咬死的危險。 這個時候的我也已經(jīng)反應過來了,伸手去推它的身子,結(jié)果這頭狼別看跟一條大狗般大小,但是卻重的很,死沉死沉的,我還沒有脫開,它就把那小猴子給甩開去了,再次低頭下來欲咬我的脖子。 我整個人被熏得暈暈乎乎的,這時才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怕,也不曉得哭,心里頭一百個念頭,一千個念頭,一萬個念頭,盡在想著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一聲尖利的叫聲如洪泉般爆發(fā):“啊、啊……救命啊!” 就在我心頭被死亡的恐懼所全部占據(jù),慌不知所措,無可選擇地只能無助面對之際,突然間我整個身子只感覺一輕,原先壓在我身上的那條灰狼竟然整個兒被憑空托起,接著“砰”地一聲,栽倒在了地上。 而遭受死亡恐懼過后,稍微緩過神來的我眼珠子跟著瞧過去的時候,卻瞧見灰狼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又猛地爬了起來,整個身子繃得緊緊,一張腥臭的大嘴使勁兒地張著,對著空中一張緩緩燃燒、憑空飛舞的黃紙片兒,發(fā)出了一聲凄厲到了極點的嚎叫聲:“嗷……嗚……” 而與之遙遙對應的,則是一道似遠又似近,滄桑而空靈的聲音在半空中遙遙響起,像是來自天際,又似是近在耳畔:“……若在鬼廟之中,山林之下,大疫之地,冢墓之閑,虎狼之藪,蛇蝮之處,守一不怠,眾惡遠迸……” 魂飛魄散的我本來被那灰狼嚎得渾身發(fā)麻,不過待聽到那空靈之聲時,不知為何,心中頓時竟變得一片安寧。 而那條狼,也并沒有再朝這邊撲過來,不但是它,就連另兩頭稍微小一點兒的野狼,也灰溜溜地跑到了它的身邊,嘴里低嚎著,瑟瑟發(fā)抖。 微風一動,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身旁,不知何時竟多出了一名臉色冷峻,仙風道骨的老道士,一身青色的袍子,頭上挽著一個發(fā)髻,兩鬢斑白,唇邊有兩縷規(guī)整的胡須垂落下來,一雙手特別干凈——我從來沒有看過這么干凈的手指,又長又白,比大姑娘的還要好看,像抽條兒的嫩芽茬子,玲瓏剔透。 剛剛跟那野狼搏斗,我爹也是驚魂未定,待瞧見這青衣老道之時,我爹眼神之間,突然間變得無比激動:“道爺,道爺,您怎么會在這里,謝謝您救了我們?nèi)业男悦。 ?/br> 那青衣老道一臉嚴肅,不過對著我爹的熱情,還是勉強地揮了揮手,道:“我路過這里,搭一把手而已,小事一樁?!?/br> 我在旁邊看著這青衣老道,心想看這打扮,還有爹那態(tài)度,莫非我們這回進山過來,找的那個老道士就是他? 我小腦袋里面裝不下太多的事情,不過就是好奇,剛才他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竟然把那么兇惡的畜生給弄得憑空托起來,又是怎么突然一下就出現(xiàn)在了我們這里來的呢? 他跑得有這么快么,連聲音都沒有? 青衣老道此時卻又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三頭瑟瑟發(fā)抖的野狼,隨后道了一句:“走啊,還留在這里干嘛,等著吃rou呢?” 那幾條野狼似是能聽懂人話一般,待聽的老道此言之時,頓時一聲嗚咽,夾著尾巴,跑得不知要多快有多快。 我看見那幾條野狼跑開,臉上頓時一急,忙拉住青衣老道的衣角喊道:“唉,別讓它們跑啊,打死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