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去屋外吹一下風?!?/br> “外面涼?!彼穆曇羰菢O具迷惑性的溫柔,“阿禾,來我這。” “不必了。” 她本想說去看一下小白再睡,然則下一句話還沒有開口,寂靜的屋內便徒然炸開一聲瓷片碎裂的聲響。 慕禾因為這個聲音稍驚的回頭,便見碎片伴著濕漉的茶水躺在地面,溫珩低斂著眸,唇角似笑非笑的抿起冷淡的弧度。 下一刻,他的袖子邊攀上來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拉了他一下,隨后冒出來一個小腦袋,似乎還睡得暈暈乎乎,半閉著眼吭哧吭哧的爬到溫珩的懷抱,在他肩邊蹭了蹭,軟軟糯糯的喚了一句,“爹爹?!?/br> 溫珩將小白抱緊,才慢慢移眸,看向她,極緩極緩的道了兩字。 “過來?!?/br> ☆、74| 慕禾不是沒有見過強硬的溫珩,最顯然的莫過于在梨鎮(zhèn)那時。然而大多的時候他都是溫柔隨著她的,縱然他早已經(jīng)有超出她的能力,卻很少站在主宰一般的位置對她說話。 他很生氣。 知曉這一點的慕禾并不打算和他對著來,也沒有理由這么做,依言走上前,在他的床側坐下。 幾乎是落座的瞬間,他便一把將她拉倒了懷中,狠狠吻下來。 極富侵略性質的吻讓慕禾喘不過氣來,彼此之間隔著微微打呼嚕的小白,這種感覺讓慕禾既心疼又無奈。輕輕回抱住溫珩,手也撫上他的發(fā)絲。與他侵犯的急切不同,她只是緩慢而輕柔的讓指尖穿過他的發(fā),耐心的梳理,恍似能夠包容寵愛他的一切。 就好像一切最初的模樣,她還若棲梧山上的那般,只獨寵著他一人。 感受到慕禾溫柔的回饋,溫珩呼吸微微一滯,僵立半晌,神情偏淡的將她推開了些許。 慕禾原本要說話,卻見他輕輕將小白從身上抱開,放到床的里側。而后傾身,無甚表情的去解慕禾的衣帶,“連夜趕過來的?” 慕禾小心翼翼的瞅了他一眼,看他眸光看上去雖然偏冷,卻平靜了許多,配合的脫下外衣,“恩?!?/br> “在船上睡了嗎?” “沒睡著?!?/br> 溫珩伸手將她的發(fā)簪拆下,如瀑的長發(fā)垂落,披散在肩頭。他看了她一回,幾番欲言又止,最終眸色一暗的再度將她攬回懷中。 這樣貼近的距離,慕禾都可以聽到他胸腔內的跳動。 她很想勸說些什么,然而長到這么大,她從沒有應對生氣的溫珩的經(jīng)驗,完全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哄得他開心。 溫珩如今有多危險她自然感知得出來,尤其她的立場還這般尷尬,舉步維艱,只能小心的看著他的眼色,這情況到底還是頭一遭的。 不知道溫珩是不是也醒悟過來這般抱著她,時間久了實在有點摧殘人,便問了她一句,“困了么?”在慕禾點頭之后,兩人都躺下了,他扣在她腰上的手卻始終沒有挪開過。 溫珩睡在外側,慕禾則睡在他和小白的中間。三人靠得很近,慕禾可活動的唯有一只手,發(fā)頂靠著他的下頜,聽到他的呼吸聲,一直,一直都沒有入睡的跡象。 他在發(fā)呆。 從前很少有這樣的境況。 慕禾忽而想問,他怎么會知道自己來了,坐起來等她??稍僬驹谒牧錾舷胂牖卮穑d許并不會是件可以以愉快的語氣說出來的話。 “阿禾,你可愛過我?” 寂靜的月夜下,唯有他的聲音淡漠若水,并無起伏。 慕禾微微混沌的神思輕輕一凜,抬頭瞄了他一眼,正欲開口,他又淡然補充,“不是師徒情分,不是親情,而是將我當做一個男子,當做你的夫君一般的愛慕。你有嗎?” 他們有時候實在是很像的,她過往也這么想過。想溫珩愿意同她在一起,是親情占得多一些還是愛情多一些,明白著這份不安。 她漸漸明白溫珩的感情,卻從沒對他說過自己的。所以并沒有猶豫,“有。” “是么?!睖冂竦恼Z調,沒有半分驚喜。 他問了一個問題,在她斬釘截鐵的回復之后,卻沒有多少的相信,輕輕道著,“可你從沒主動吻過我,即便成婚之后同枕而眠,也絕不會主動靠近我半分。在梨鎮(zhèn),你道你恨極了我的時候,便是這樣冷待著我。阿禾,難道你喜歡一個人和恨一個人的反應都是一樣的么?” 一時無話可以辨別。 她只是習慣了他的主動,以此依賴,也并不習慣主動的親昵。想要這樣解釋,卻連自己都覺著牽強。 是她心底隱約的潛意識仍在自我保護的疏遠著溫珩,而這一點,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沒有等到慕禾的答案,溫珩似乎也并不在意。于黑暗中尋到了她的手,十指交握,像是捧著珍惜之物,在月下一一輕撫著她纖細的指。 月下幽靜,慕禾屏息低眸,唯有溫珩在靜靜陳述,“我自然是能受住的,無論如何現(xiàn)下你的夫君是我,不是么?” “是我做得不夠好?!澳胶叹o緊握住他的手,“可是溫珩,我是不會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的。” 慕禾過往每一次的主動,都會讓溫珩開心不已,可她今日這樣急切的握住他的手時,他唇角的笑意一僵,卻是面無表情的將指從她的手中抽離。 正如慕容凌所說,在慕禾踏入北陸領地起,他就已經(jīng)認定了,認定了她想要救回尉淮,認定她對他余情未了,越描越黑。 ”你跟我成婚是因為孩子。” 這話終于是將慕禾說得心中一震,不是因為他平淡陳述的語氣,而是他直面的態(tài)度。直白的剖析心底最痛楚的地方,解下自尊驕傲給予的防備,正面相對,讓她頓時自慚形穢。 慕禾縱然明白現(xiàn)在是個需要說善意謊言的時候,卻在面對他那一雙沉靜的眸,沒法開口。 她只對他撒過一次謊,就是告訴他,她愛過尉淮。這本就是陰差陽錯的事,卻會越滾越大,變成今日的狀況。 “是,有這方面的因素?!蹦胶烫谷谎哉f。 溫珩輕笑一聲,低低問,“還有呢?” “我方才說過了,可你不信?!?/br> “恩,我不信。”他輕飄飄的點了下頭,“尚在棲梧山莊的時候,你告訴我說月娘教的舞只給心上人看,成婚前后的這么多年,我都不曾見過。只聽說過一次,是手下傳來的,說在山林中,你沿著清泉跳了一支舞,連祁皇都看呆了……你可知我聽聞后的心境?” “好在那一夜,你在我胸前落下一掌,險些震碎了心脈,昏了多日。不想,不看,才不至于痛不欲生?!彼p輕的呵了一聲,胸腔微微震動,尾音冰冷著,卻又矛盾的摻雜了溫柔。“九轉玲瓏扣,那本是我的東西,卻只有將之打碎了,我才能要回來,你叫我怎么信你?” 言及此,他微微一頓,似是想起什么,淺淡一笑,“我知道你曾為破碎的玲瓏扣而與我置過氣,雖然并無必要,我卻亦然因此事而賭過氣。你可曾想過,那玲瓏扣若是我奪回來了,怎可能會遞交到你手上,即便是一堆碎片我亦會收斂起來。祁淮是留下玲瓏扣走的,當著我的面打碎了它,徑直要求侍女將它送還給你。我本愿尊重你的選擇,期盼你有朝一日能親手將玲瓏扣交到我手上,所以并沒有阻止??赡且蝗赵陂w樓,你卻看也不看我一眼,置氣的離開了。分明是祁淮讓侍女做的誤導,你卻偏心的只懷疑我,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br> “溫珩……”慕禾皺起眉,一時聽得愣了去,心底細密蔓延開來的痛楚伴隨著的呼吸,時強時弱的涌動,如鯁在喉,只能吐出蒼白的三字,“對不起?!?/br> 聽到她的輕喚,溫珩低頭倏爾一笑,唇瓣似有若無的,碰了一下她的臉頰,”沒關系,等你心中再無旁人,我即便是得不了你的愛慕,也好過今天這般妒恨。” 言下之意說得分外清楚,慕禾登時翻身,死死抱緊他,”聽我說,溫珩,冷靜些。舞我可以只跳給你看,玲瓏扣可以再打一副,從此以后什么都可以聽你的。但是你,你不能傷害尉淮,現(xiàn)在局勢剛穩(wěn),你殺了他北陸會大亂的!聽話好么?我們的事跟他沒關系?!?/br> 溫珩不動聲色,反問,“那跟什么有關系?” 慕禾猛然噎住。 有些事不說,最開始是為了所謂的尊嚴不想乞求同情,到如今便是于心不忍,不想讓他也承受同樣的痛苦。 不能告訴他,她給他懷的第一個孩子,便是因為他給的避子湯,沒有了。 溫珩閉上眼,即沒有再等,也沒有再問,吻了一下她的唇,不容置否道,”睡吧?!?/br> …… 長途跋涉兼之半宿未睡,慕禾躺在溫珩的懷中不知是何時睡著的,一覺醒來已經(jīng)天亮。 小白壓在她的手上,面朝著床里方,可溫珩的位置卻空了,慕禾爬起身環(huán)顧四望,忍不住一聲輕嘆。 “娘親讓爹爹傷心了嗎?”小白不知何時轉過頭來,軟軟的臉貼著被褥,臉上沒有過往天真無邪的笑容,卻像是在認真的思考著什么。 慕禾回身撫了撫他的發(fā),剛想說一句話引開他的注意力,卻聽得他繼而奶聲奶氣,顛三倒四道。 “爹爹抱著我走了很久……難過?!?/br> 慕禾從小白牙牙學語的時候就已經(jīng)可以理解他的意思,輕輕將手放到他的腋下,將之抱進了懷中。 “你是說,昨天晚上來這里的時候,爹爹沒有帶你坐馬車,而是抱著你從碼頭走到了這,是么?” 小白難得安分的埋首在她的肩膀上,一動不動,便就在她準備起身的時候,奶聲奶氣,輕輕道,“我看見……” “爹爹哭了?!?/br> ☆、75| 溫珩一整天都沒有回來,小白今個格外安靜,坐在一邊,拿著筆神情認真嚴肅得在一張張白紙上鬼畫符。 慕禾身前坐著一個人,正裝官服,墨發(fā)高束,含笑飲茶,同她解釋著有關北陸的一切。 原來溫珩和尉淮得不合早在三年多前,祁容之事過后便爆發(fā)了。原本的尉淮像是未斷奶的孩子,無論軍事還是政治一方的治理都讓各方大臣頗有微詞,他覺著頭疼,一到有事的時候便巴巴呼喚溫珩,將他當做萬能之人,抵擋一切難關,維持一個順風順水,平和悠哉的天下大局。 尉淮是極少見的,沒有半點野心的帝皇,正如他自己所言,他不適合做皇帝,沒有那獨攬?zhí)煜碌臍馄呛湍芰?。他的勢微在與驍國一戰(zhàn)尤為顯著,溫珩戰(zhàn)死的消息傳來,他整個人都六神無主了,遲遲沒有下令挽救潰敗的局面。將自己鎖在寢宮中,以為失了溫珩,就等同于失了天下,過早的頹敗。前線為他賣命的將領心中怨氣升騰,卻不好說什么。上面無人指揮,下面自然各自為戰(zhàn),亂成了一鍋粥。 若不是溫珩提前布置,將自己的”死“巧妙的建筑在驍國同時的元氣大傷之上。驍國久久未能緩過神來,才失了這么一大好的時機,未去攻打潰不成軍的北陸。這件事,讓尉淮寒了一干眾將領之心,卻將溫珩推上了至高無上的統(tǒng)治地位。 尉淮從前是沒有半點反抗溫珩的心思的,在玲瓏扣一事上第一次擺了溫珩一道,又在祁容之事上怒不可遏。溫珩好事占盡,得了慕禾,生了一子。他并不是不能容溫珩的勢大,他是嫉妒不甘,明明是他的天下,人人卻唯溫珩馬首是瞻,明明是他喜歡的人,卻只能生生推到溫珩的懷中。 從日日乞求溫珩回歸北陸,到大臣聯(lián)名請諫,才使他忍無可忍的拜謁溫珩。從滿心信任,到滿心戒備,這三年他或明或暗的給溫珩使絆子,溫珩卻像是毫不介意,淡淡作壁上觀,從不將他放在眼中,不痛不癢,無可傷及根本。 又一年,溫珩將蘇瑜調回上京,溫珩更多的抽身朝政,卻也更緊的抓住了北陸命脈,留下蘇瑜同他斡旋。 這才漸漸明白,他連蘇瑜這一座高山都無法越過,更遑論他背后的溫珩。他們二者一個□□臉一個唱白臉,讓他的皇權看上去那般可笑。 尉淮自然反抗過,激烈頑抗,然則好比蚍蜉撼樹,結果徒余絕望。 漸漸到了今日,也便一若困獸,失了斗志。 “祁皇能容人,原是有一顆溫柔之心,卻不適合為帝。若是在太平盛世卻也無所謂,偏偏南陸與鄰近幾國都不安分,溫大人不愿再給予庇護,一旦抽身,至多兩年,北陸便會垮了,不是溫大人,也會是別人。阿禾,你的意思我自然明白,然則這事并非僅僅牽扯到兒女私情,亂世之中需要一位明君。再者,局勢發(fā)展到今,就算溫大人不對祁皇動手,祁皇也早容不下溫大人了,朝廷重臣皆在溫大人一方,他只是沒有反抗的資本而已?!碧K瑜慢條斯理的喝著茶水,似笑非笑,且平且靜的道著大逆不道之言。 皇權被架空的皇帝,慕禾想起初見的那一日,他空靈到絕望的眸,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蘇瑜打量著她的面色,笑著下結論,“看來你站在祁皇這邊多一些?” 慕禾道,“我自然站在自家夫君這邊?!?/br> 蘇瑜似笑非笑地抿了下唇,懶散道,”看來溫珩,沒白疼你?!?/br> “……” 入暮之際,慕禾親自下廚做了些東西,小白淺嘗了一口,咽下去的時候臉都白了,拉著她的袖子,弱弱道,“娘親,還是出去吃吧?!?/br> 慕禾想還是莫要折騰孩子,遂又命廚娘重新做了一桌。小胖墩本就餓極了,即便不用人喂也能坐在小凳子上吃得專心致志。 慕禾撐頭望著門外,食欲寥寥,忽聞車馬聲響,身子一震,擱下碗筷匆匆迎上門去。 然而馬車??块T前,下來并非溫珩,卻也叫她驚了驚。 月娘在她面前盈盈一福身,”我想起莊主對我道的事,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