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珩看到站在門口的慕禾，目光既定的落在后院的方向，不曉得是看到怎樣的現(xiàn)實，緊張的神色漸漸放松下來，像是緩緩松了口氣。發(fā)愣般的原地站了一會，才揉了揉眼睛，不曾回眸看他一眼的緩步離開了。

    自九齡來了之后，她便沒有再同他說過一句話。

    ……

    下午時分，偷了一天懶的慕禾被華大夫招過去幫忙，臨走的時候囑咐九齡，不要跟陌生人說話。

    九齡恭敬站在門邊，候著慕禾離去背影，心底像是抽了依靠般隱隱的不舍。暗暗嘆息一聲的和上門，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他一個人在院中練習(xí)怎么會跟陌生人說話？

    然而不多時，院中就當(dāng)真出現(xiàn)了個”陌生人?！?/br>
    彼時九齡正是利落的練完了一套動作，矯正之后的姿態(tài)端的輕松自如，自我感知更是已然能達到九分的標準，期盼著慕禾回來之后會夸他一句好。心中澎湃而周遭無人，便垂頭抱著劍兀自嘿嘿的笑了兩聲，而后一轉(zhuǎn)身，才瞧見了院門口站著的男子。

    一襲淡雅雪色長袍，冷紋云袖輕輕浮動，目光清遠而不孤高，遠山黛水蘊著清潤靈韻。縱然同為男子，九齡抱著劍也不適時宜的愣了好半晌，唇邊放開的笑意漸漸收斂了，往后退了退。

    “九齡是么？”那若仙的公子朝他微微一笑，那眸間的溫和霎時猶若冰消雪融，溪水潺潺滲入，淡了人心之中的隔閡，“我是你師兄，溫珩?！?/br>
    九齡心中仍是緊記著慕禾的囑咐，在他心中沒有比莊主說的話更令人信服的了。饒是理智如此作想，他卻還是因為溫珩那一句師兄激動得紅了耳根。

    九齡自然知道溫珩是誰，可還是小心的凝起警惕，搖了搖頭，小聲道，”我現(xiàn)在還不是莊主的弟子?！?/br>
    不卑不亢的模樣，不驚不怯的語速，這孩子的性子該正是慕禾所喜歡的。溫珩笑了笑，“很快就會是的?！?/br>
    有些話語，明明不敢去相信，但聽到耳中還是會不可抑制的泛起一陣歡喜。九齡眸光閃了閃，依舊還是守住理智，”溫大人是來尋莊主的么？她方才出去了。”

    “不是?！睖冂裨跇溥呑拢?，“她不理我了，我再尋她，會惹她煩的?！?/br>
    九齡愣在原地，不知道他做什么突然和自己說這個。本來也不會說什么寬慰人的話，就只是呆呆的立在那。

    溫珩隨意撿了個枝椏捏在手中，“咱們打個商量可好？”

    九齡心中有些沒底，抱著劍遠遠站著沒有靠近，“什么？”

    “你不要跟我搶阿禾?！睖冂袷种械闹奎c了點地，淡淡的斂著眼，“往后，我也會對你好的。”

    阿禾？

    九齡悶著腦袋想了半天，仍是不懂“搶”走師父是怎么一回事，也想著溫珩能喚莊主阿禾，他們的師徒情誼應(yīng)該是很好的了。九齡早就聽說，溫珩是莊主十多年來唯一的弟子，可他去了北陸，莊主再收弟子大概是因為不想勉強他回棲梧山莊罷。他們十多年的感情擺在那里，哪里是他想搶就能搶的。

    九齡以為，他被帶到莊主的身邊，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賜。所以小聲道，“不會搶的?！?/br>
    松軟的地面被枝椏畫出些許痕跡，溫珩繼而道，“你不必覺著委屈，像是我欺負了你。不如想想，若是阿禾十年之后再收弟子，你會如何作想？”

    九齡沉默不語，面色微微動搖。

    “先來后到，你要知道是你搶了我的師父。再往后，你也可以這么對你的師弟。”

    九齡心中一沉，“恩?！?/br>
    “那你會聽師兄的話罷？”

    “我會聽話的?！?/br>
    溫珩心滿意足，彎眸一笑，“甚好?！?/br>
    ……

    華大夫?qū)⒛胶虇镜结t(yī)館來，是因為尉淮病了，雖然只是小傷寒并不礙事，可奈何他身份特殊，平日里見不著的人統(tǒng)統(tǒng)冒了出來，守候在尉淮身邊。

    華大夫給他開了藥也不吃，不曉得是不是身邊的人多了，他那少爺脾氣再度爆發(fā)，愣說藥苦，不肯下嘴。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等慕禾趕到的時候，他已經(jīng)高燒不止，躺在床上沒力氣耍脾氣了。

    拿人錢財□□，慕禾周全的照顧了他一下午。

    晚飯只給他備了些清粥，尉淮嘟嘟囔囔的端著碗極緩極緩的喝，慕禾在一邊守得無聊，便起身提前收拾了下東西。

    “你是要回去了么？”尉淮干脆放下沒怎么喝的粥，因為病弱而柔化的語態(tài)隱隱透著幾分失落。

    “恩?！?/br>
    ”左右你也擔(dān)心我留在醫(yī)館會給華大夫添麻煩，還容易引來刺殺，你就留在醫(yī)館中不行么？”

    慕禾見他這么說，動作稍稍頓了頓，回到床邊的凳子上坐著，認真道，“尉淮，你是不是想同我說什么？”

    今天一個下午，她只要稍稍下個樓，去幫華大夫抓藥，沒半刻就有守衛(wèi)來找她，說尉淮有些不舒服，讓她上去瞧瞧。頭兩回她還真信了，畢竟尉淮今天都沒帶耍性子的，高燒也是真的，故而巴巴樓上樓下的跑了兩圈。

    到了樓上才發(fā)現(xiàn)，尉淮在床上躺得好好的，只一雙眼有氣無力的將他瞧著，”我頭暈?！?/br>
    “……”

    來回多次，慕禾知道自己今天下午是辦不成別的事了，干脆的將需要處理的藥材搬上來，就在房中處理。尉淮看著她呆在屋中，也沒嫌她搗騰的聲音吵鬧，期間莫名其妙的搭過幾次話，多數(shù)時間都是安靜的睡著覺。

    原本只是以為他改了種方式在耍性子，換個角度思考便覺著他興許是在遮遮掩掩欲言又止。

    “恩?！蔽净磻?yīng)了一聲，之后卻久久的沒有下文。

    良久，“我有件事，只能托你幫忙?！?/br>
    ……

    不覺三日匆匆而過，九齡的進展不錯，兼之有兩年的基本功，漸漸的可以開始學(xué)棲梧劍法的第一式。

    也正是這入門的第一式，體質(zhì)不適應(yīng)者便會就此被棲梧劍法拒之門外，慕禾將這個境況同九齡說過，他便愈發(fā)的認真勤懇起來。

    為師者，總是看徒弟越是想學(xué)，便越是認真愿意教的。這日，慕禾早早起床了，便去指導(dǎo)九齡，怕他再走彎路，盡量詳盡的解釋說明之余，與之共同執(zhí)劍的再教過兩遍。

    少年的手腕還是纖細著的，手指修長有力。握劍之后，慕禾手掌貼著他的手背，暗暗在想，男子之與女子總還是有頗大不同的。身量也高，明明還只是十一歲的小少年，卻已經(jīng)能及她的肩膀高，身上隱隱透著干凈清爽的淡香。

    慕禾低頭所見，少年的側(cè)顏尚且柔和，眉眼之中卻稍顯俊秀崢嶸，一雙烏黑的眸緊緊的盯著劍身所指，認真而專注。

    無由來在想，她開始介意男女授受不親是何時來著的？是十一歲么？

    自己如是過于親昵指導(dǎo)方式，怕是有些不妥？

    正思量著自己師父身份的定位，忽覺手邊九齡的身子一僵，回身刺下的一劍便沒了力道。

    慕禾同樣的一呆，而后只覺叮的一聲，劍身巨顫，九齡手一抖沒能抓穩(wěn)劍便咣當(dāng)墜地，顫了兩顫躺穩(wěn)在地。

    樹蔭下，溫珩坐在石臺上撐頭看著這方，手中把不經(jīng)心把玩著兩枚碎石，淡淡道，“唔，握力腕力不足?！?/br>
    慕禾松開身子發(fā)僵的九齡，看他不敢有異，乖乖的恩了一聲，俯身準備將劍撿起來。

    溫珩又繼而道，“后廚還有些柴，去劈好吧?！?/br>
    九齡抱起劍，本是聽話要走，可還沒有動作腳步便定下，抬頭默默望了望慕禾，像是要征得她同意。

    若是九齡反抗，慕禾便可據(jù)此有個話頭可以挑，可他對溫珩的態(tài)度不曉得為何，竟如此服帖乖巧，倒是不好讓她從中調(diào)和了。

    慕禾撫了撫額，“唔，那你就先去吧?！彪m然方式不一樣，但她的確有意讓九齡加強這方面的鍛煉。

    九齡一溜兒小跑，快速的離開了，像是得了特赦的逃犯。

    “你這么欺負九齡，是要如何？”目送九齡離開之后，慕禾才開口。

    溫珩站起身，“你的手好了么？”

    不曉得他突然說這個做什么，慕禾低眉望了望自己左手的掌心，“還好。”

    溫珩兩步走到她面前，眸光靜靜的，朝之伸了手，“抱我?！?/br>
    ☆、第二十一章

    洛城花展可謂是整個南陸最具觀賞性的活動，無人不曉。

    臨著花展之前的幾日，洛城各大酒樓物價飛漲的同時也紛紛掛上了客滿的牌號。而花展的那一日，外地人入城需要繳納的金額亦上翻十倍有余，可饒是如此城中依舊人滿為患，熙熙攘攘。為的便是一睹眾花嬌態(tài)與軟玉閣中月娘驚為天人的一支獻舞。

    溫珩此番來尋她，為的就是明日的花展。

    ……

    花展之約對慕禾興許倉促，但溫珩卻早就做好了安排。

    為了避開進城人群的高峰期，翌日清晨進城的馬車便候在了門口。練著劍的九齡瞧著這樣早的天慕禾便起了，不由湊上來，望一眼門口候著的兩匹駿馬，“莊主這是要去哪兒？”

    慕禾打了個未能醒透的呵欠，“去洛城看花展?！?/br>
    溫珩偏首低聲對馬夫說了些什么，寂寥無人的空巷之中，冥冥天光偏青，那聲音似乎帶著一種寧靜韻律。

    瞥一眼溫珩，慕禾才回身過來，門扉稍稍遮掩之際，朝院中的九齡一笑，“棲梧劍法的第一式，閣主慕容凌也是學(xué)過的，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盡可去找他?！?/br>
    九齡只不過感知自己的頭被慕禾輕輕安撫般的拍了拍，緊接著門扉合攏，她清淡的笑眼就已經(jīng)消失在眼前。心中極其突兀的一跳，九齡整個人便是呆在門邊，直待聽到馬蹄聲遠去，才慌張的拉開門，出門朝與馬車相反的地方跑去……

    ……

    馬車顛簸，搖搖晃晃之中，慕禾愣是擠出了段瞇眼小憩的時間。

    今個的溫珩顯得格外的安靜，沒有開口擾過她的睡眠，只是一直牢牢的抓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入城之時，城門口雖然是擁堵不堪，二者的行程卻并沒有受到什么阻礙，暢通無阻的入了城。

    車行漸緩，街道人多，再駕馬車更是不便，溫珩命車夫?qū)④囃？吭谄е泡p聲喚醒慕禾，”要先去休息一會兒么？”

    那一聲像是徒然將她從夢境中撈出來，并不會擾人，卻顯然區(qū)別于夢中的場景。慕禾睜開眼，眼神之中一瞬停留著迷茫與許久不曾顯露過的溫存脆弱。

    好半晌才抬手揉了揉眼睛，亦不動聲色的松開他的手，小聲道，“方才夢到了月娘?！?/br>
    “恩？”

    “唔，難得再看到她跳一次舞。”慕禾頗有些遺憾地側(cè)過身子，懶懶地趴在車窗邊，隨意往外瞧去便是眼前一亮。

    入目之處一派姹紫嫣紅，各色名貴花卉顯然是給此間巨匠精心擺置過，紛繁而不雜亂，層層落落瞧著格外的賞心悅目。人流不息，遠遠望去就像是行走在花海之中。

    “今個就可以再見到的?！?/br>
    “也是?！蹦胶梯p輕的吸了口氣，“雖然動作都能記著，但是月娘那樣的舞，我總是學(xué)不來的，瞧多少遍都一樣?！?/br>
    人生來不同，月娘舞中盡顯嫵媚嬌柔，或似風(fēng)中垂柳的纏綿，或似雨中薔薇的嬌憐，女子之柔美莫過于此。而慕禾身上，卻是少了這份的嬌柔。

    執(zhí)劍的手，舞出的綢緞亦可帶著叫人心悸的氣勢。故而月娘才會說，只教她一支舞，跳給最心愛的人看。

    因為她只會在那一人面前卸下心房，褪下凌厲，簡簡單單的相信，袒露心尖的脆弱。

    可如今，卻沒有那樣的人了。那舞自然也就學(xué)不成了……

    真正的花展匯聚在洛河河岸，爭奇斗艷的同時，自然也會帶了商業(yè)的氣息，每一株花卉都可亮出一個驚人的價格。

    人道陷入愛戀中的人都是盲目的，瞎到看不見這就是一□□裸的剝削活動。有情人攜手而來，只將洛河花展看做圣地，定要做一次紀念才好。

    商家不會煞風(fēng)景的將價格擺出來，但是花卉的擺置涇渭分明，每個商家獨占一個地盤，就不如城中巨匠調(diào)和過的色調(diào)來得賞心悅目了。這里的花獨獨勝在名貴珍惜。

    一路走來，原本對花并不是很感興趣的慕禾目光也漸漸被牢牢吸引住，人流許久才挪動一回，她認真瞧著，竟也不覺耽擱。

    不知不覺似乎走到“主臺”的位置，相較于其他花卉放置在距離行人一丈遠的石板路外，這方拔地而起的“主臺”之上，獨展示有寥寥數(shù)盆的花株，卻引來了大片人的駐足，旁近立著大片的守衛(wèi)，不動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