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慕禾原是看著賬本,聽到這么一句點名捎帶著她的夸耀便稍稍挪了挪眼,看見紙面上歪七扭八根本看不出是何字的物什,心里頭惆悵得沉重了一下:連她這“師父”本人都看不出來是寫的什么,溫珩一介從未感受過阿貍獨特筆法的,又能如何辨得出來? 阿貍那一顆琉璃似的童心怕是要碎了。 那方,受了阿貍殷勤的溫珩從容淺笑著接下那張不過是糊了墨,就被稱作是寫了字的紙,面上的神色穩(wěn)定,一點未得動搖,在接紙的當(dāng)頭溫和而自然地問,“是么?我看看寫的什么?” 阿貍完全不覺得有何異處,湊上去便開始戳著兩根胖手指,主動的講解,“慕,禾。這個是慕,這個是禾?!?/br> 慕禾聽完解釋恍然大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原來是兩個字?!?/br> 是以,這個恍然大悟恍然得很不是時候。 阿貍神色一晃,受傷地轉(zhuǎn)了過來,臉色漲紅,“阿禾是說我寫的不好?” “唔。”慕禾被噎了一下,慢半拍才違心道,“挺好的?!?/br> 明顯是不走心的回答,阿貍心中憤憤。因為正是給心中仰慕的人看,又被慕禾奇奇怪怪的態(tài)度一弄,他的臉羞愧得更加發(fā)紅了,小心問,”溫大人覺著呢?“ 溫珩擱下紙,”筆觸生澀,還待練習(xí)?!?/br> 八字毫不客氣。 阿貍動作明顯的一僵,慕禾亦是訝了訝。 好罷,這童心怕還是給傷了。 慕禾在一邊微妙尷尬且幸災(zāi)樂禍的端起茶杯,遮住臉,怕碰到阿貍轉(zhuǎn)來可憐兮兮的眼神。 “阿貍會好好練習(xí)的?!卑⒇傑浤鄣穆曇魩е?,顯然是憋著哭腔,卻格外的肅然堅決。用力的握著小拳頭蹭了蹭眼睛后,便吭哧吭哧的預(yù)備爬回椅子上,一副對溫珩言聽計從的虔誠樣。 他向來是個三分鐘熱度的性子,一時學(xué)了劍術(shù),一時學(xué)了寫字,到后來都不學(xué)了,慕禾怎么說都不聽。如今來了個溫珩,簡單兩句話就將之?dāng)[平得跟什么似的。 慕禾不由哽得慌,暗自思忖,難道自己養(yǎng)的孩子都是養(yǎng)不親的么?溫珩說的都是圣旨么?心中暗哼一聲,面上也若常道,“反正你也是今天說練練就罷了吧?” 阿貍好不容易爬上椅子,還來不及坐下,對著慕禾便換了一種態(tài)度的果決反駁,“才不是?!?/br> 慕禾一口氣沒順好,忍不住和一個小孩斗起嘴來,“就是。反正等明天我喚你練字,你肯定就該鉆桌下面去了?!?/br> 阿貍被揭了短處,眼眶一紅就扭頭朝了溫珩,憤怒的胖手指委屈的指向慕禾的方向。抖了三抖,才抖出一句,“大人你看,阿禾她欺負(fù)人!” 那圓溜溜的黑眼睛中滿是認(rèn)真的控訴,和丟了面子后面上燥熱、坐立不安的窘迫,瞧著都極是可愛好笑。 慕禾噗嗤笑出聲,而后才見著溫珩淺淡一笑,端的一副認(rèn)真正經(jīng)的模樣,對其道,“那你多擔(dān)待一下,漸漸習(xí)慣著就好了。” “……” 阿貍呆立在原地。 正預(yù)備將阿貍帶去洗漱的小竹早在門邊聽到了前因后果,明白他實實在在乃是一場毫無結(jié)果的“單戀”,忍不下室內(nèi)融融暖暖和諧的氣氛,推門而入將目瞪口呆、站在椅子上久久緩不過神來的小人兒抱起,拉進(jìn)懷里。 她入門后恰好是背對著溫珩,目不斜視的走進(jìn),一副根本沒有瞧見他的形容,摟過了阿貍,便徑直對慕禾道,“不早了,我先帶阿貍?cè)ニ恕!?/br> 慕禾面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對小竹刻意的冷面也并不介意,依舊是笑吟吟道,“恩,好?!?/br> 阿貍掙扎一番,無果。同著小竹一路斗嘴的回了房,折騰好一陣才熄燈睡下。 等小竹一行人走后,慕禾抹了一把眼角笑出的淚,對溫珩,“阿貍那樣小,你何必要欺負(fù)他?!?/br> 溫珩彎了下眸,毫不委婉道,”方才笑得半點不遮掩的人,分明是你罷?!?/br> “唔……”說得竟然很有道理的樣子。 …… 月色漸濃,又是半個時辰過后,慕禾賬目終于差不多看完。揉了揉眼睛,望著依舊坐在身邊看書的溫珩,隨意問,“你今晚要在這里休息么?” 溫珩從書中抬眼,眸色微動,啟了唇卻不知為何未能回應(yīng)出聲,頓一頓后,又將唇合上。 一番欲言又止,慕禾弄不懂他是個什么是意思,也不去催,起身收拾筆墨。 待得桌上都整理完畢,她打了個呵欠,慢悠悠的執(zhí)起桌邊的燈,正準(zhǔn)備再問一遍,溫珩才開口,“我睡在躺椅上?!?/br> 慕禾手中燈焰啪的顫了一下,“大人的府邸就在臨院,何必要委屈在躺椅上過夜?!?/br> “管家應(yīng)該早睡了。” 慕禾默了默,建議道,“我覺得翻墻會快一些?!?/br> 溫珩合好書頁,嘆息道,“今個突然不想翻墻?!?/br> ”……“ 慕禾的居室內(nèi)。 躺椅被拖到床邊貼合著,溫珩身上蓋著薄毯,稍稍一動木制的椅子便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待得階梯前有輕便的腳步聲響起時,那木制躺椅所發(fā)出的細(xì)微動靜又立馬消匿得無影無蹤。 洗漱完畢的慕禾進(jìn)屋后,幾近無語的挑著燈將床前橫的障礙物給照了照。前前后后打量半天,才忍無可忍的開口道,“你要不要把椅子挪開點,留一個縫隙,讓我能爬上床?” 溫珩動也不動,纖長的睫毛都不帶顫一下的。 慕禾又等了一陣,發(fā)覺他這裝睡可謂是天衣無縫,只得妥協(xié)的伸手將他戳了戳,“不挪就不挪,你至少起個身。不走開我可跳了,踩折了胳膊腿我不管?!?/br> 溫珩揉了揉眼睛,這才施施然半坐起身來,帶著些困倦的嗓音應(yīng)承一句,”恩?!?/br> 慕禾連腹誹都省了,脫了鞋子就要經(jīng)過躺椅往床上爬,不料方才俯身,腋下便多了一雙手將她輕輕一帶…… 此情此景,可以說是出人意料,也可以說是預(yù)想之中。 如今兩人早無法維持一派友好的關(guān)系,溫珩還能對她做出諸如此類的多余行為是為出人意料;而他從來都是個主動又能毫無負(fù)累撒嬌的性子,若是過往,這么樣一個場景他九成九是會黏上來,所以也算是預(yù)想之中。 可他這么一帶,叫她直愣愣的撲進(jìn)他的懷里。如此霸道力道維持下的肢體接觸,讓慕禾頓時想起前幾日的事而沉了臉。下意識要將他甩開卻又在一默之間飛快地抑制住了這個念頭,在他懷中僵著身子,聲調(diào)微硬地問,“你做什么?” “只是抱一會?!睖冂衤曇羯暂p,仿佛能輕易安撫人心的語氣,未得一絲強硬。 慕禾默然沒有作聲。 見她沒有下一步的掙扎,溫珩這才著力收緊了手,將她滿當(dāng)當(dāng)?shù)膿ё ?/br> 唯有一盞燭火的屋內(nèi),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慕禾被迫在溫珩的懷中垂著頭,瞧著他前襟的細(xì)紋發(fā)呆,不曉得這個一會是準(zhǔn)備要持續(xù)多久。 好半晌,頭頂上方的溫珩才動了動。慕禾忙準(zhǔn)備配合著起身,卻被人更加緊的往懷里按了下。聲音近在耳邊,像是無法饜足的呢喃,”阿禾,你抱著我?!?/br> 慕禾哦了一聲,“這不是抱著呢么?” 溫珩沒回答。 她瞥了眼無聲閃爍的燭火,才又道,“我手疼。” ☆、第十五章 “阿禾,我們和好成么?” 相擁的靜謐之中,溫珩問過這么一句。 慕禾一刻沒有猶豫,“和好了,大人能放過我和我們這一家子么?” 溫珩垂著眼,像是絕不能割舍退讓般的避開這個話題,丟出了另一個籌碼,“尉淮的事我都會告訴你?!?/br> 慕禾嘆息一聲,“我其實對別人的事不很感興趣?!?/br> “我瞧見你親他了?!?/br> 慕禾面色古怪了一瞬,“你看錯了罷,我應(yīng)該是沒有主動親過別人的。” “……”忽而的一靜。 慕禾感知到他低了下頭,臉頰輕輕將她貼著。微弱燭火之中印在那若淵寂黑的瞳中,似是攢動著什么微弱的情緒,唇邊也隱了笑,淡淡道,”恩,我知道?!?/br> 他自然知道。慕禾想起過往時日,無論婚前婚后,都是溫珩的主動,而她則是會對親昵行為感到窘迫不適應(yīng)的體質(zhì)。 又一陣。 慕禾在他懷中打了個呵欠,“抱好了沒?” 溫珩聲音沉默了好一會才道,“沒有?!鳖D一頓,“明天我就要去洛城了,要多抱一會。” 又是去洛城? 想到明天就可以不用疲心應(yīng)付他,慕禾心中頓時好過不少。 如今她沒有喝酒,也沒有神志不清、綿軟無力,所以并不會擔(dān)心溫珩會對她亂來。溫珩想必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有要求睡在床上。 趴在他身上,寂靜無聲的等一個釋放的信號,慕禾腦中混混沌沌的,不曉得在想什么,一個恍神間時間似乎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 月光幽白透過窗臺投射下來,少了床帳的遮掩那光芒就變得微有些刺眼起來。 慕禾眼睫忽然的一顫,睜開眼觸到一縷月光,墨色的瞳中一閃而過的迷茫。望了望四周,然后才微微抬起頭,看到自己身下壓著的溫珩。 月光之下,他呼吸沉穩(wěn),膚若瓷般細(xì)膩,唇色卻有些偏淡,五官輪廓完美好看得近妖,無論何時看來,都是一份很難讓人把持得住的美色。 只是那眉心似有若無的顰起,扣在她腰間的手似乎還在微微用力,好似睡得并不安穩(wěn)的模樣。 本來么,她的頭枕著他的胸膛,能睡好才怪了。 然而最叫慕禾想不透的是,他竟敢這么毫無防備的在她面前,就這樣睡去。 這樣的有恃無恐,像是吃定她不會傷害他一般。 慕禾偏淡的眸光幽幽的落定在溫珩眼皮上,那里有一道淺淡得幾乎辨不出的傷疤,為微翹纖長的睫毛所遮掩,就算認(rèn)真去看也辨的吃力。 便就是這樣的一道傷,曾經(jīng)是她心底最柔軟疼惜,而如今,則成了無形刺心的束縛…… …… 十年前。擊敗慕容凌和正式成為棲梧山莊少莊主之中短短七天的間隔時間,她呆在后山便受了三次的暗殺。那時雖然心涼,可慕禾早知道自己在山莊不受待見的現(xiàn)狀,更知道自己搶了別人的前程,會受到這樣的對待無可厚非。 前兩次都是實刀實槍,蒙著面卻格外眼熟的人于半夜闖進(jìn)來的。 第一次的時候,慕禾拿繩子將那三四人綁做一堆,并不去摘他們的面罩,蹲在一邊問,“我如果放了你們,你們能不能也放過我?” 軟言相勸,那些個殺手紛紛冷哼,瞥向她的目光猶若是仗了人勢的癩皮狗,在那里無所謂的狂吠。 慕禾在屋內(nèi)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是決定將人放了。 這一毫無震懾性,甚至于可稱得上懦弱的行為,使第二次行刺之人舉措更加猖獗,像是給人發(fā)現(xiàn)了軟肋。 第二次的刺殺,那為首的刺客在慕禾將劍比在他脖頸之上時亦能從容,都不屑于隱藏聲音與身份,”慕小姐好大的本事,占了我少主的位置,還要血洗我棲梧山莊么?“ 隱隱倨傲的語態(tài),像是以為能將她怯弱的心境掌控在手。即便是武力不及,也要在她心中狠狠剜上一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