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溫珩將她扶著,望向屋內(nèi)已熄的燈火,如實告知她道,“小竹已經(jīng)睡了?!?/br> 暈眩鋪天蓋地并未消散,慕禾捂著嘴沒有吱聲,半晌后才接過自己的外衣,同樣望了望屋內(nèi)熄滅的燈火。腦中暈眩的同時,也暗嘆這妮子為了撮合她和蘇瑜,做得夠干脆直接的。 可既然已經(jīng)到了自己的地盤,不需要人幫忙了,慕禾自然毫不猶豫的下達逐客令,“多謝送我回來,你可以回去了。” 言罷,正難受著的她便沒心思再去理會溫珩,一腳深一腳淺,轉(zhuǎn)身慢悠悠的回了房…… 飄散著院中清雅梅香的房間內(nèi),屋內(nèi)布局還是一貫風(fēng)格的簡潔素雅,書桌上種種的書籍卻亂作一堆,是今天趕著去茶會忘了收的。 雜亂的書籍?dāng)R在平常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如今慕禾卻是醉著的。本想拿起書桌上的茶壺自己倒一杯水解渴,稍稍一恍惚杯子便莫名其妙啪嗒一聲碎在了地上,茶壺口傾倒,蔓延開來的水立馬浸濕了附近的書冊。 那一聲格外醒神的破碎聲炸響在寂靜的夜中,慕禾卻并不為所動。隨手再拿了個杯子,傾倒茶水時屏息凝神,緊緊盯著杯盞的模樣,顯得格外的正經(jīng)認(rèn)真。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醉了,而且,這種不能自控的感覺并不好受。 像是被這不能自已的失控感逼出了份執(zhí)拗,慕禾面容肅然地握著茶盞,非要給自己倒上一杯水才罷休。 凝神時,悶沉乍起的破碎聲隱在左手手掌之中,粘稠溫?zé)岬难翰痪帽阊刂缚p滴下。方才還好端端的茶杯支離破碎的被她握在手心,慕禾卻像是沒有察覺一般,右手茶壺微微傾斜,仍要倒下冷徹的茶水。 茶水還未能傾下,便被一只修長的手截了過去。 溫珩一言不發(fā)將茶壺遠(yuǎn)遠(yuǎn)放開,又沉著地扣住慕禾的手腕,將她用力收攏的手掌攤開。 鮮紅的血液猶若失了控制,爭先往外涌著,皮rou之中嵌著幾片細(xì)碎的瓷片,讓人瞧著也覺得痛楚,可慕禾偏偏一副不痛不癢的模樣。 “你沒走?”慕禾望著近在咫尺的溫珩先是錯愕了一瞬,然后才慢半拍的看到自己手上的傷勢。怔了怔,想將手從他手中抽回來。 溫珩眸底如墨深沉,感知到她的反抗,微微皺眉,“別動?!眱勺植蝗葜梅?,縱然嗓音溫和,亦說得慕禾當(dāng)真的一頓,沒再動彈。 只是安靜了沒一陣,慕禾便輕微的縮了下手,像是從震懾中醒過來般,隱隱反抗,“可我想喝水?!?/br> 黑暗之中,溫珩幾不可聞的一嘆,無可奈何先給她遞上一杯水。 慕禾接過水一飲而盡,再不能安分地起身往床邊上走去。一面低首將方才溫珩幫她纏上的紗布隨意綁了綁,“這么就可了,多謝。你出去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 躺上松軟的床,慕禾覺著自己渾身的不舒暢都稍稍緩解了些,靜下不動時連暈眩感都散了許多。于是干脆的松了心神,懶下來不愿再動了。 昏昏沉沉中,手邊似乎還傳來著隱隱的刺痛和人指尖輕撫的觸感。 慕禾朦朧聽到溫珩在床邊道,他幫她將瓷片清理了就會離開。 思緒混沌之時,也無由來的在想,他為什么還要管她呢?像今天那樣的糾纏不清。 明明都已經(jīng)斷得干凈了。 腦中混亂閃現(xiàn)了些許的畫面,多數(shù)仍是在棲梧宮后山的光景。 那時的她支著頭坐在撐了帳篷竹床上,困得不行、有一搭沒一搭的給溫珩打著扇。待他在夢中微微皺了眉,她便一個機靈的轉(zhuǎn)醒,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扇子也搖得快了些…… 富家的少爺就是這樣不好養(yǎng)的。 溫珩幼年身子不好,小小傷寒也格外的厲害,吃不進東西,又是發(fā)燒又是做噩夢。 只忙著照顧他,也便忘了自個從小到大幾乎沒怎么生過病。 可當(dāng)初她為什么要管他呢? 本是一個不相干的人,秉承一份將她當(dāng)做踏腳石的狼心狗肺,做什么要對他巴心巴肺那么多年? 慕禾難受的側(cè)身,雖然并未睜眼意識卻微微清醒了些許,也感知到手邊的觸感淡去。 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在了…… 也好。 正當(dāng)她迷迷瞪瞪又要睡去之時,唇上忽而覆上一點微涼,像是指腹在唇邊親昵地摩挲,又似是在輕輕地擦拭著什么。 原是輕柔的摩挲,到得后來卻有些用力了,反反復(fù)復(fù)未得停止,便開始擾人。 ”唔……“慕禾終于覺著難受,試圖偏開頭,避開那手指。側(cè)開臉時,卻反被一片溫軟的唇攫取,一口惡狠狠的咬在了她的唇上。 慕禾吃痛,意識也是一瞬間的半清醒。被迫睜眼,對上一雙漆黑若淵的眸。 不曉得是否是那唇舌中濃郁的血腥之氣在作祟,還是單純地醉迷糊了。以至于慕禾都以為那一瞬間,在溫珩眼中看到了幾近瘋狂的偏執(zhí),浸透著暗如漆黑的血紅,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意。 更是終于后知后覺,自己對于一個將她拋棄的前夫,還是沒有基本男女方面的防備。 等想要將他推開的時候,才發(fā)覺自己受傷的左手已經(jīng)被綁在了床頭,右手則被溫珩扣在懷中。 密不透風(fēng)的吻壓下來時,他整個人覆在她的身上,獨有手肘支撐,按住她的后腦不容回避。如斯姿態(tài)好似曾經(jīng)那緊密得不留一絲縫隙的擁抱,牢牢占據(jù),沒有半分可讓她逃脫的空間。 ☆、第十一章 昏天黑地的一整晚,慕禾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有過多久微微清醒的時刻。 手掌的傷因抑制不住的緊握而再度崩裂,給溫珩重新包扎了幾回,直待天亮才終于能安分睡去。 …… 日上三竿,桌上打翻的茶盞水漬早已消散,唯有書冊上余留一份皺褶的痕跡。 窗邊的陽光落在了慕禾的臉頰邊,皮膚上暖意伴著刺目的光澤,讓慕禾從掙扎連綿的夢境中醒來。睜眼后,望著自家熟悉的床帳,卻有好一陣的迷蒙愕然。 隨即才給擱在腹上的一只手提醒,瞧見了身側(cè)的溫珩…… 這么極近的距離的端詳,不曉得已隔了多久的時月。 可慕禾靜靜地將他望了一陣,神色之中卻無一絲的觸動,連被她端詳之人倏爾的睜開眼,視線不期然落入他若淵的眸底,也沒有半點的驚訝錯愕。 昨天夜里將爛醉如泥的她當(dāng)仇人一般往死里的折騰的人,她自然是記得的。 記得歸記得,慕禾渾身酸痛的坐起身,隨意在床下?lián)炱鹜庖麓┥?,不走心的問,“怎么是你??/br> 溫珩靠在枕邊,彎眸笑了笑,“不然還能是誰?”溫和的語調(diào),像是并沒有全然醒透的朦朧。 慕禾整理好外衫,低頭系著腰帶,面上神情因為他語調(diào)之中的不以為然而冷淡下來,一言不發(fā)。 看來昨夜之事并非僅僅是酒后的過錯了。 溫珩半起身,就像過往無數(shù)次一般從身后將她牢牢抱住,也止住了她穿衣的動作。唯一不同的是,他修長的手指挑開了她的外衫,似笑非笑、毫無預(yù)兆對著她吻痕累累的脖頸一口惡狠狠咬了下去,齒間的力道嵌入皮rou,轉(zhuǎn)瞬就見了血。 慕禾吃痛,瞳孔一縮,終是染上一層幾欲爆發(fā)的怒意,冷聲斥道,”你可是瘋了?” “不然還能是誰?”溫珩神色不改,重復(fù)再問。 不然還能是誰!慕禾直想說出這么一句。 可無法自控將要拔高的語調(diào)在未出聲之前猛然哽咽回去,眼角余光之間瞥見窗外晃過道纖細(xì)的人影,心中微顫,目光便是追隨而去。 溫珩看出慕禾情緒轉(zhuǎn)變,目光亦翩然跟隨,落在門口徘徊的人影上。 是小竹。 投射在門扉上的人影在門口遲疑不定,抬起想要叩門的手卻始終未能落下,腳步在階梯前心慌意亂徘徊一陣,重重嘆息一聲又離開了。 “昨天晚上……”慕禾看到小竹的反應(yīng),有些出乎意料。 “昨天她來過了,桌上的燈忘了熄?!睖冂駨纳砗筝p輕摟著慕禾,瞧著門口淡去的人影,也一面仔細(xì)將她的衣領(lǐng)攏好,“后來還是她幫襯著備的熱水?!?/br> 慕禾想起小竹目睹這一切后可能會有的反應(yīng),呼吸一窒,因宿醉而抽痛的頭更加難受了。語氣也冷硬了些,“你這是如何,打算昭然天下么?” 溫珩輕聲道,“小竹知道是無可避免的罷?!?/br> ”什么意思?“ 窗邊陽光和澤,溫珩的下巴輕輕抵在她的肩膀,斂下眸中的情緒,像是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阿禾,從今以后,我要你陪我?!?/br> 慕禾心中一沉。 但凡是個理智的人,都不會與人索要一份絕不會有回應(yīng)的要求,尤其他還是溫珩。從小到大,都不曾向她要過什么叫她為難的東西,安分乖巧,極有分寸。 可是方才桌上的銅鏡印襯,她清晰的看見了他啟唇,聽到了那一句叫人難以置信的言語。不是請求,更不是詢問,乃是一句既定的陳述。 耳聽為實,太過于震驚之下,慕禾甚至于淡了生氣的情緒,反倒是詫異。不曉得究竟是這兩年時間將他改變得太多,還是他由始至終隱藏得太深。至少這樣的話,不可能會是她所認(rèn)識的溫珩能說出口的。 慕禾抬臂拂開溫珩纏上來的手,并沒有受到多少想象中的阻礙。仿佛是他從容的知曉她可能會有的答案,并不需非得紅著眼,相挾持的迫切。 慕禾整理好衣裳,起身低眸,好能容自己將他面上的神情看得真切,盡量冷靜著問,”你可是覺著我還會像從前一樣萬事都就著你的心意?“ 溫珩并沒有避開慕禾的眸光,無所畏懼的適然,不會因她的怒火有何愧疚,也不會因她的責(zé)備而有何觸動,溫和淺笑始終如一,“我并不想說威脅的言語,亦并不是要逼你低頭。只是我知道你軟肋所在,渝水還在上京天牢。阿禾,你不能拒絕我?!?/br> “但憑那一堵墻能攔得住誰?”慕禾忍不住反斥。 溫珩淺笑著,“小竹和阿貍呢,你預(yù)備也帶著他們?nèi)ソ偾裘矗俊?/br> 慕禾心底一涼,難以置信,“你怎敢……” 怎敢牽扯上不相干的人做到如此境地! 見慕禾眼眶因為情緒劇烈波動而驟然泛紅的模樣,溫珩起身,如瀑的墨發(fā)安靜的垂泄在背后,映襯那一雙漆黑若淵的、寧靜無波的眸,就像那九天之上謫仙的無欲無求,淡然方物之外。 可他卻是以這樣的面容,抬手撫上了她的臉頰,指尖停在她的眼角,像是怕有淚光出現(xiàn)在那。 曾幾何時,他亦曾這般的輕撫著她幾欲要哭的臉龐,小心的安慰。 那時是為了告訴他,他并不覺著疼,所以她不必內(nèi)疚。 可這一回,他卻以同樣的表情說著,“你當(dāng)我是貪戀美色也好,不甘寂寞也罷。你可以不順著我,我卻不會再乖乖聽話了。阿禾,你答應(yīng)么?” 答應(yīng)么? 這樣的境況,慕禾只覺自己很是可笑。 便是有這么一種區(qū)別,當(dāng)熟知、甚至親近的人無端給了你一巴掌,你定當(dāng)覺著無比的惱火,覺著對方該是瘋了。然而當(dāng)你知道,給你一巴掌的是兇窮極惡的殺人犯,你說不定就只剩下恐懼和不安了。 說到底,都是斷不干凈的情分在作祟。 所以當(dāng)溫珩說出一句毫不客氣,不會再乖乖聽話的言語時。慕禾便知曉,他并如今不是在做著若從前一般的討好要求,而是將刀抵在她的背后,近在耳邊道出的命令,沒有留給她拒絕的余地。不僅僅是牽扯到渝水,還有她身邊,同他并不相干的無辜之人。 可為什么? 他為什么非要做到如此的地步,慕禾不得而知。她只知道,敵強我弱,她早在不經(jīng)意間便著了他的道。 昨夜的酒宴上,溫珩諸多無賴般的行為擾得她心緒不寧,便以為他當(dāng)真若言語中的那般,因為尉淮之事而在不住向她的找茬。也正是那他表現(xiàn)得無計可施般的無賴行為,才叫她心中多了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暗暗以為自個養(yǎng)了十幾年的人,總還是不愿在一次并不激烈的沖突中便對她刀劍相向的。 雖然依舊是無法釋懷,但那時兩人走在巷道,她愿意同溫珩平和的搭話,便就是心情稍稍轉(zhuǎn)好的體現(xiàn)。 也正因這份心情無法自控的轉(zhuǎn)好,才叫她在回房冷靜之后徒然的郁煩,恨那無法自持的在意與心動,自相矛盾的不甘。 然而所有的隔閡防備,都在他給自己上藥的瞬間,像是被順了毛一般的平穩(wěn)了,以為他或許還是會念一絲舊情的。 沒想到聲東擊西,她稍稍心軟卸下心防之后,竟是個這樣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