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海誓山盟都是無用的,十多年的情感也抵不過一紙婚約,明媒正娶。 兩情相悅是一種很奢侈又不穩(wěn)固的東西,所謂的陪伴才是實際而珍惜之物。尉淮許給的,正是慕禾所想要的。 只是…… 依尉淮之心傲,又怎么受的了她曾被人休離這么件事實。即便如今情感正濃的忍下,等及感情淡了又要如何是好? 慕禾當下對此的確有許多消極的思想,一次失敗的婚姻,總能給人許多危機的意識,不想重蹈覆轍。 故而那一絲絲的松動,只在片刻漣漪尚未涌起之際,又再度穩(wěn)固凝結起來。 佯裝毫無觸動的彎了眸,慕禾望著他脖頸的潮紅,緩緩道,“可你還不曉得我身份,不曉得我經(jīng)歷家世,曾經(jīng)嫁給了誰,又為何被休。我亦然不知你的底細,一時沖動固然存了幾分心意,可我倆相識不足一月,是不是太快了些?” 尉淮撐在慕禾的上方,居于一個絕對占有的位置。光影暈染在他的背后,慕禾抬頭也瞧不清他的神色,從他開口的話中也辨不出多少或冷淡或氣憤種種昭然的情緒。 縱是少年,也會有一份叫人發(fā)憷的驀然沉靜,“你為何總要提及被休之事,來掃我的興?” 慕禾笑著,“小女子我尚是一朵小白花的時候,是不會輕易給旁人碰著的,那是少女的矜持。如你所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那種東西了,無論好或者不好,這就是現(xiàn)實。你若是介意,便想想我倘若不是被休離過,方才就已經(jīng)打斷你碰我的那只手了。這么,會不會讓你覺著好受些?” 尉淮辨清楚慕禾委婉而堅決的抗拒,面上的潮紅漸漸褪去,甚至于添了幾分蒼白。忍不住后退幾步拉遠距離,鳳眸中具是郁煩,卻盡量克制著聲音低低道,”你定要將旁人的心意踩在腳下才甘心么?”良久,側開已經(jīng)徹底冷下的臉,一字一頓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見你了?!?/br> 慕禾心中嘆了一口氣,本是起身離開,眼角余光掃到小泉對岸樹林那一陣不尋常的微動,不動聲色的瞇了瞇眼。 “恩,那我走了?!苯?jīng)過尉淮的身邊之際,眸光又在相去不遠的小草屋前繞了一圈,頓了頓,“你呢?要在這呆很久么?” “與你何干?”尉淮惡聲惡氣回著。 “那個食盒太沉了,我一個人提上山就挺麻煩的,你若是順道,能不能幫我提下去?”慕禾想了下,將系在腰邊的錢袋解下來,交還到尉淮手中,正經(jīng)道,“這里有四兩多銀子,就當你勞費了,成么?” 尉淮看著遞過來那鼓囊囊的錢袋,頓時氣結,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的沒吭聲。 慕禾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毖粤T,眸光輕轉再次落到小泉對岸的叢林之中,朝之淡淡一笑。 …… 回家的路上,尉淮跟在慕禾身后默然走著,一言不發(fā)。 直到到了小鎮(zhèn)上,慕禾才堪堪回了頭,接下食盒,笑著道,“麻煩你了?!?/br> 尉淮并未回應,手心微微保持著合攏執(zhí)盒的狀態(tài),愣了一會,冷哼了聲撇開眼,“那些人是我的侍衛(wèi),你弄錯了?!?/br> 慕禾心中驚疑了一下。隱于草叢之中的人是在她去之前就在的,斂息收氣之功甚好,又加之相去頗遠,所以慕禾起初并沒有察覺到。直到忽而感知到一股肅殺冷凝之氣,才叫她生了警覺,想將尉淮帶離。那都只是尉淮的侍衛(wèi)? 可人家這么直截了當?shù)牡懒耍胶套詰{借一份虛無縹緲的感知并不好反駁,訕笑了兩下,道一句,“原來如此。” ☆、第七章 闊別尉淮回到家中,恰好趕上午飯,小竹又在訓阿貍。 與往不同的是阿貍正抽抽噎噎的啜泣著,rou呼呼的小手抹著眼淚,一面執(zhí)拗的道著,“不行不行,我要去找他。” 在家中小竹一直都是扮演著黑臉的角色,慕禾則自然成了白臉。進屋看到此景象,便上前去護住了阿貍,將之稍稍抱起來,佯裝的瞪一眼小竹,忙安撫道,”怎么哭了?” 殊不知這一回小竹卻是真在生氣的,氣呼呼道,“阿貍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這才認識幾天就這么神叨叨的天天跟著人家?!?/br> “我沒有,我只是擔心。”阿貍眼淚兒似珠一般的掉著。 “人家堂堂一國之相,還需要你來擔心?“ 慕禾在一大一小兩人戰(zhàn)火中傻著眼,干笑著插嘴道,”冷靜,冷靜,和為貴嘛?!?/br> 小竹氣急了反倒說不出話來,見慕禾一點沒有幫她的樣子,半晌半晌才丟下一句,“小姐你就慣著他吧。”轉身去了廚房。 阿貍瞧著小竹離去的方向,想要從慕禾身上竄下來,可明明感覺慕禾沒怎么用力,自己卻怎么都沒辦法往下挪分毫,不由仰起淚痕猶在的小臉,“阿禾,能不能放我下來?” 慕禾抹了一把他哭花的眼淚,“先說說吧,怎么回事?”慕禾從來都是好說話的那一方,這種人一旦是嚴肅起來,才叫人沒法反抗。 阿貍果真不動了,抽噎著小聲交代,”今天溫大人說帶我出去玩,可之后遇到了些官兵,他叫人送我回來,就離開了?!?/br> 慕禾哦了一聲,“那你擔心他什么?” “平時溫大人總是笑著的,但是他今天走的時候臉色卻不好,慘白慘白的,有點失魂落魄的樣子。溫大人是好人,他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如果遇著什么不好的事情,可能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所以我就想去看看?!?/br> 阿貍漸漸的不抽噎了,正兒八經(jīng)的樣子像是在說著一件很重要的事。這話若是給大人說來定然是可笑的,可給阿貍說來卻是十成十懵懂的擔憂。又好似將自己看做格外靠譜的人,成熟到尚有余力可以去寬慰安撫他人。 慕禾拍著他的小腦袋,望入那雙無暇的眼,沒了聲響。 阿貍五歲的時候被她撿到,之后就一直呆在梨鎮(zhèn)。梨鎮(zhèn)民風淳樸,所以相處之間,慕禾也沒能將阿貍教成一個會防備人的性子。 倘若阿貍這話中所說的人換做任何一梨鎮(zhèn)之人,慕禾可能都會惻動,但他偏偏是溫珩。 阿貍不懂,這世上有人可以一臉明媚的說道著欺世的謊言。而這種事,慕禾也不想讓他懂。 溫珩最不需要的,便是阿貍這般柔軟而單純的喜歡,他不值得。 慕禾松開阿貍,由他站在地上,”你這樣小,是幫不了他什么的。溫珩走的時候讓人送你回來,定然是覺著事情棘手,帶著你反而不方便。你不妨等他將事情處理好了回來,再去看看他也不遲?!?/br> 阿貍不知道是在權衡還是如何,站在原地沒有動,歪著小腦袋想了良久。忽而問,“阿禾,你不生氣么?” 慕禾幫他整理著亂了的衣裳,“怎么?” “小竹jiejie說你不喜歡溫大人,她也不喜歡,所以生氣不讓我去?!?/br> 慕禾明朗笑著,”阿貍你喜歡吃山楂,我卻不很喜歡,難道我該因為這種事而與你置氣嘛?小竹不過擔心你給人添亂罷了。” 若不是對著阿貍的童言無忌,與慕禾而言,如今再說喜不喜歡溫珩這種事已經(jīng)顯得多余了。 兩年可以抹消所有的情感,也可以有殘存,誰也無法說能真正掌控自己的情感。畢竟,除了他負了她這一點,她曾經(jīng)喜歡過他的所有,整整十二年。 改變的是心境。 過去的十二年,慕禾放任自己將他護在心尖尖上,心甘情愿投入所有的情感。 可如今他只是個需要防備的陌生人,喜怒哀樂都與之遠遠隔開,沒理由再擔憂。 …… 當夜,阿貍在吃過晚飯后就搬個小板凳在院門前坐著。 小竹氣不過,早早的睡了。 慕禾在屋中看書,直待一本書看得七七八八,才聽得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阿貍重新抱著小凳子回來了。慕禾只看了他一眼。 窗臺外阿貍停了下,道,“溫大人回屋了,像是有些醉了。” 慕禾翻過一頁書,淡淡道,“恩,你早點睡?!?/br> …… 再過幾日,天氣轉暖,華大夫派遣下來的出診任務便少了許多。 慕禾時不時忙里偷閑,在醫(yī)館的后院曬太陽打盹。而后被蘇瑜一張請?zhí)嵝眩缜凹s好的茶會就在今日。 茶會本身其實沒什么看頭,有看頭的是賓客講述的故事。 梨鎮(zhèn)邊上有個海港,往來五湖四海之人都會這里落腳。也因為這里只有一條崎嶇的山路通向海港,梨鎮(zhèn)才一直都只是一片小鎮(zhèn)。隔著那一座山的則是南陸一座大城市了,洛城。 南陸之中,北陸朝廷所能支配的資源極為有限,為了安撫人心,蘇瑜的太守府都不過安置在這一方小鎮(zhèn)上。也正因如此,蘇瑜才需要諸如此類的茶會,宴請四方游客,一做籠絡人心,二做耳聽八方。 雖然是個帶政治性的茶會,但慕禾只聽其中的有趣的妙聞,倒也足夠了。 …… 早早的到了蘇府別院,慕禾看見門口忙得滿頭大汗招呼的小廝,而未見蘇瑜其人,微有錯愕。 入了門,輕車熟路的尋到亭中的蘇瑜,眸光頓了頓,才看見他身邊著一襲淡色衣袍的溫珩。 慕禾恍恍惚惚的一悟,難怪蘇瑜沒空在外招呼,也難怪今個多了這般多的年輕女子。微微頷首對著亭中主座的二人招呼了一聲,便隨意挑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起初沒有注意,等落座之后慕禾才發(fā)覺自個身邊坐了一圈女子,嘰嘰喳喳的擠做一堆咬手帕,竊竊私語時偶爾會冒出兩字清晰的溫相。神情之中皆是興奮而歡喜,激動得臉頰微紅。 小道消息之間的交流,都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對好了就是一路人,對不上自然不會多言。 慕禾起初亦接到幾個“邀請”的眼神,待她微微將被背直,抿唇不語,那幾女子便興致寥寥的轉過頭去,同之前的同道之人侃侃而談起來。 話題不對,慕禾方落座便有些坐不住了,可事到如今起身換位置也不好,茶會都將要開始了。 茶會若是連故事都聽不到,參加了有何意義? 慕禾百無聊賴的擺弄著桌上的杯盞,心中計較著茶會是要進行幾個時辰來著?過去覺著時間一晃就過,今個怕是有些難熬了。 一聲低迷的嘆息還沒得來及發(fā)出,手中順溜把玩的杯盞便被人從指間截了去。慕禾手中一頓的抬頭,看見蘇瑜泰然自若的將杯盞穩(wěn)妥的放回桌上,朝她點頭道,“隨我來?!?/br> 慕禾一動不動保持著支著頭的姿勢仰頭將他瞧著,謹慎,“去哪兒?” 蘇瑜似笑非笑,“奇怪了,我也沒得罪過你,你近來卻是對我格外的防備。” 慕禾這才有了動靜,垂著眼,拍拍衣擺站起身,”沒有的事,唔,帶路吧,我去就是?!?/br> 蘇瑜忍笑地抿了下唇,朝院外走去。 慕禾跟在后頭慢悠悠的走,雖然對蘇瑜平白無故將她離府的行為心有疑惑,但也沒再出聲詢問。 繞到一處小巷,街邊的人聲消淡,唯留兩人幾乎同步的腳步聲踏在青石板上,伴著輕緩的聲響。 陽光讓不遠前的巷口一派光明,慕禾瞥見巷口醫(yī)館邊可容人避雨的屋檐,忽而開口對著蘇瑜,“我能不能同你打聽個人?” “恩?” 說出口后,慕禾自己像是有所顧慮的頓了頓,最后還是直言不諱問道,“北陸有沒有這么一號人物,二十左右,性子跋扈,出手闊綽?” 蘇瑜無言的笑了聲,“你形容的,怕是不好精準的找到某一個人的頭上?!?/br> “那么五日前往來港口的私人船只名單可否借我一閱,約莫是巳時之前的便可。” 蘇瑜走在前面,這回卻是沉默了許久,才道,“借閱當然是沒問題,只不過阿禾你還是莫要太執(zhí)著于此得好?!?/br> 慕禾連跑兩步跟上前,偏頭望著蘇瑜,有點驚訝,”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不知道。”說得篤定。 慕禾哼哼般的笑了聲,“不知道你何須對我說這些。聽你這般道,那他的身份的確非同一般咯?”兩人隨即走出小巷,慕禾覺著自己既然對蘇瑜說了實話,也就沒必要半遮半掩,緊接著道,“好么,其實我知不知道他是誰也無所謂。我只是想知道他現(xiàn)在回北陸了沒。他身邊的護衛(wèi)給人感覺很奇怪,萬一是嫡庶爭權云云的,自家人策反,讓他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辦?” “將你那多余的想象收一收吧,都說不要總看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話說到這格外突兀的戛然而止。 此時此刻的二人站在一家別院的門前,蘇瑜的手尚未觸到屋門,那并不起眼的側門便被人從內倏爾拉開,帶起的風涌動得急,讓人下意識的停止言語。屋門那一人忽而的出現(xiàn),更是叫人說不出話來。 蘇瑜見著門后的溫珩,驚訝過后面上卻沒顯出多少意外,仿佛本應該如此。不再延續(xù)方才的話題,朝之客氣一笑。 慕禾眨巴眨巴眼,一時間有些錯亂。 溫珩不是應該在蘇瑜的別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