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許夫人一聽,禁不住眼眶一濕,又掩面啜泣了起來,小丫鬟們見狀縮成一團,更是不敢抬頭。 于是,唯獨太子與太子妃等人依言上前幾步,垂眸細看。 “寧兒被賊人所害,然后埋于此地,不知蘇公子可是另有發(fā)現(xiàn)?” “殿下,娘娘,各位請看?!碧K幕遮見太子妃哽咽相問,拱手一禮,回道,“潘二小姐身穿臺上項羽戲服,臉上、發(fā)絲與指甲里皆有泥土,卻并沒絲毫油彩。可見,她是卸了妝容才被人埋于此處?!?/br> 說到此處,他停了一停,見一眾人皆點頭同意,才道,“但是,各位有沒有想過,潘二小姐下了臺就匆匆趕往這寢宮。那她究竟是在哪里卸妝的呢?要知道,這油墨重彩,可不是幾滴水便能卸干凈的?!?/br> 對啊,潘寧臉上干干凈凈,連手上都沒沾到一丁點顏色,竟是卸好了妝容,卻沒來得及換下戲服? 許夫人聽到這兒略微回過神來,她想了想,說道,“這戲妝卸起來雖是麻煩,但寧兒若是想卸,也有的是方法。再者,此事與兇手又有何干系?” 蘇幕遮搖搖頭,“除此之外,更讓蘇某好奇的是,卸妝還容易些,那么上妝呢?她究竟是在何時何地,又如何上的妝呢?” 言罷,他眸光一閃,幽幽看向那幾個丫鬟。卻見那些個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約而同地搖起了頭來。其中一個沉穩(wěn)些的,行了一禮,道,“奴婢們雖跟隨小姐來此,但小姐一向自有主張,如今日上臺唱戲此等事宜,奴婢們便全不知曉?!?/br> “什么,寧兒在哪里上的妝你們都不知道么?” 許夫人大驚,蘇幕遮卻早有所料般地笑了起來,緊接著問道,“這位jiejie,既然如此,你們可還記得最后一次見到潘二小姐是在哪里?需注意的是,是沒有上過妝的潘二小姐。” 那丫鬟見蘇幕遮俊朗無雙,待自己又如此客氣尊重,俏臉一紅,便垂頭細細回想一遍,答道,“回蘇公子,小姐今早出了門去,我們便再無見過。直到傍晚戲臺之上,小姐忽然出來唱了一出霸王別姬。” 蘇幕遮聞言笑了一笑,又看了眼場中眾人,才道,“如此說來,沒有人知道潘二小姐是如何上妝的?甚至,從早上離開,你們就一直沒有見過潘二小姐?” “不對,”許夫人眉間微蹙,指著那叫桂香的丫鬟道,“她明明見過寧兒與人打架,怎會沒人見過寧兒,蘇公子此話又是何意?” 蘇幕遮被個婦人吼了幾句,倒也不生氣,反而笑瞇瞇地看著桂香,道,“很不巧的是,潘二小姐與阿四打架的時候,蘇某正在一邊?!闭f到此處他驀地一頓,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褲腰帶子,然后才尷尬一笑道,“當時潘二小姐先走一步,阿四......阿四則與蘇某說了幾句話才走的。那么,蘇某想問一問這位桂香姑娘了,請問你可知道潘二小姐離開梅林去了哪里?” 桂香早已哭紅了雙眼,跪在地上哽咽著回道,“小姐離開梅林,原本是要去找太子殿下的。后來碰到紅袖樓的戲班子,便突發(fā)奇想,要親自上臺給殿下一個驚喜。再后來,小姐催促奴婢去戲班幫她準備,而她究竟去了哪里,又是如何上妝的,奴婢也不清楚?!?/br> 眾人聽到此處皆是疑惑不解,蘇幕遮勾唇一笑,道,“蘇某適才尋人排查寢宮的時候,也順便讓人盤問了一番行宮上下仆從。然后,蘇某發(fā)現(xiàn)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何事?”太子軒轅徹好奇地問道。 “不僅是潘二小姐的丫鬟,自從上午梅林之后,梨山別莊上下一百多口人,竟沒有任何人見過她。也就是說,梅林之后,潘二小姐莫名消失,直至傍晚戲臺開唱?!?/br> 許夫人心中惴惴不安,吞了吞口水,緊張道,“蘇公子,你的意思是,寧兒她,寧兒她......” 蘇幕遮不置可否,只是一聲不吭地盯著許夫人與那群丫鬟不說話。 許夫人見此越想越亂,呼吸急促地環(huán)顧四周,最后淚水連連地看向蘇幕遮,道,“怎么可能呢?若果真如此,臺上之人會是何人?而真正的寧兒,到底又去了哪里?” 話音一落,場中再次安靜了下來。而那數(shù)十道目光,便不約而同地落在了蘇幕遮身上。 蘇幕遮卻將目光投向隱在暗中的那個身影。 他面不改色,言笑晏晏地指了一指,道,“這個,眾位便要來問一問她了?!?/br> 眾人聞言精神一震,爭相循著他所指的方向去瞧。 便見夜風呼呼,暗影重重,有個小丫鬟縮著脖子垮著肩膀,脊背卻挺得筆直。 她,是誰? 疑惑間,卻聞蘇幕遮突然一笑,輕聲慢語道,“潘尚書府果然臥虎藏龍,沒想到小小一個丫鬟,不但身手不錯,曲子竟也唱得這般的好。你說是不是啊,桂香?” ☆、第99章 談笑之間 “什,什么,奴婢不明白公子您在說什么?!?/br> 桂香回答的時候分毫不亂,滿臉都是驚訝。連那許夫人都停了淚水,偏頭想了一想,解釋道,“桂香身手好并不奇怪,蘇公子恐怕不知道,寧兒從小頑皮,未免她鬧事,家父特意挑選了個會武藝的小丫鬟貼身服侍。” 話音落,場中一片悉悉索索,議論紛紛。 “兇手竟是個小丫鬟,怎會如此?竟有如此膽大妄為的小丫鬟么?”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小丫鬟假扮自己小姐倒是游刃有余,但若要上臺獻唱,并且站在許夫人與太子等貴人面前,難道不怕稍有差池就要小命不保么?” “呵,你這話說得好笑,都說了是兇手,何來害怕之說。再者,這戲曲兒唱腔與人原本的聲音完全不一樣,誰又聽得出來?” “對啊對啊,你一說我想起來了,那潘二小姐被殿下請下臺后就只管笑,從未開過口。之前我站在一旁看到,還直以為她害羞,如今看來......” 七嘴八舌中,蘇幕遮已然緩緩走到了桂香面前。桂香似乎驚懼不已,雙眼含淚,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而此時的蘇幕遮,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思,居高臨下道,“你與潘二小姐朝夕相處五年,對她的習慣喜好自是了如指掌。再加上,你們不但身段極其相似,連臉型輪廓竟也出奇地相同。于是,你便換了妝容在眾人面前表演一番,然后孤身一人匆匆離開。你的離開,并非為了掩飾罪行,而是為了引開眾人的視線,來一個偷梁換柱!” 說到此處,蘇幕遮猛地一頓,目光輕掃脊背僵硬的桂香。卻見桂香也忽地抬頭,撲倒在許夫人腳邊大哭道,“奴婢冤枉啊,大小姐救命!” 許夫人與所有一樣正聽得入迷,被桂香這突如其來的一撲,嚇得險些沒背過氣去。于是,她發(fā)泄般地狠狠踢了桂香一腳,怒聲道,“賤婢,你好大的膽子!” 太子軒轅徹見此眉頭深鎖,忍了忍才撇過臉問蘇幕遮道,“蘇公子,如何有偷梁換柱一說?難道,她竟是趁此機會,才將真正的寧兒轉(zhuǎn)移?” “殿下所言極是?!?/br> “哦?”軒轅徹正了正身子,急切道,“你快說說,真正的寧兒究竟去了哪里?” “真正的潘二小姐,”蘇幕遮朝四周人群微微一笑,一字一頓道,“她那時已是一個死人了?!?/br> 言罷,眾人相顧無言,皆是滿臉駭色。 “我可憐的寧兒??!”許夫人再次痛哭流涕,太子妃莊瑤便不得不輕聲安撫一番,才道,“如今寧兒已然......唉,便請?zhí)K公子將此案清斷,還她一個公道?!?/br> “遵命,”蘇幕遮遙遙一禮,轉(zhuǎn)身朝幾位護衛(wèi)道,“幾位小哥,麻煩了?!?/br> 軒轅徹等人見此頗有些摸不著頭腦,茫然間,卻見護衛(wèi)帶著一個人走進了人群。 此人倒也并非陌生,乃是梨山別莊的管事之一,人稱劉管事。 待其作禮完畢,蘇幕遮上前一步,拱手道,“劉管事,可記得蘇某。” “不敢,蘇公子乃是殿下貴客,老朽自然認得。今日午時,公子還與老朽說過話的?!?/br> “正是,蘇某要說的便是今日午時?!碧K幕遮滿臉笑意,道,“請問劉管事,當時有兩位小哥抬了口箱子,卻不小心將其中的褲子掉了出來,可有此事?” “有,那些箱子裝的都是些戲服雜物。東西太多,便由紅袖樓的人自己抬了進來?!眲⒐苁录毤毣叵?,說到此處卻猛然一頓,然后倒吸一口冷氣,道,“這,說到這兒老朽倒是想起一件事來?!?/br> 蘇幕遮見狀滿眼是笑,鼓勵般點點頭,道,“劉管事但說無妨?!?/br> 劉管事咽了口口水,看了眼上首的太子與太子妃,又瞄了瞄哭倒在地的桂香,道,“當時老朽正在安排紅、袖樓的小哥抬箱子,潘二小姐的近侍丫鬟桂香,便跑過來說她家小姐晚上要登臺唱戲。正好有箱換用的衣物,讓老朽尋人一同抬去后臺?!?/br> 蘇幕遮聽到此處笑了,“啪啪”拍了兩下手掌。但見下一瞬,兩個大漢將一口箱子抬到了眾人面前。 這口箱子并不陌生,正是潘寧房中那口放了戲服褲子的木箱子。 箱子將將落地,劉管事便指著它,道,“對,就是它,就是這口箱子?!?/br> 事情進展到這一步,太子妃莊瑤臉色卻有些不快,“繞了半天,蘇公子便是要證明此物乃是寧兒裝過戲服的箱子而已嗎?” “娘娘稍待,且讓蘇某再問兩個人?!?/br> “誰?” 蘇幕遮聞言卻朝金四娘那方一指,道,“便是這兩位小哥?!?/br> 眾人連忙去看,便見兩個很一般的雜役,正站在戲班人群之中。他們見眾人來看,不免有些緊張,慌慌張張撲倒在地,磕磕巴巴道,“我,小的們什么也不知道啊?!?/br> 蘇幕遮搖搖頭,道,“兩位請起,蘇某只是想問一兩句話而已?!?/br> “公,公子請問......” 蘇幕遮聽后先與劉管事對視一眼,道,“劉管事看好了,是不是他們?” 劉管事頻頻點頭,篤定道,“正是,老朽正是讓他們將這口箱子抬去后臺的?!?/br> “既然如此,”蘇幕遮朝那兩個雜役笑道,“不知二位抬此箱子的時候,有無發(fā)現(xiàn)什么不一樣的地方?!?/br> “沒,沒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啊......” 其中一個嚇得手腳發(fā)抖,連聲音都有些哭腔。另一個卻鎮(zhèn)定些,仔細想了一番,才抬頭道,“若非要說什么不一樣的地方,便是這口箱子沒蓋好,小的們只是一個沒走穩(wěn)當,里面的東西就晃出來不少。當時褲子掉了滿地,還被劉管事說了幾句,還是一個丫鬟jiejie快手快腳幫我們撿起來放進去的。” 蘇幕遮聽到此處指了指桂香,問道,“你們且仔細看看,那個丫鬟,是不是她?” 那雜役抬頭仔細地看了一眼,急急道,“是的,就是她!還有就是......” 見他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樣,蘇幕遮安慰道,“這位小哥莫要隱瞞,有殿下在此,必不會牽連無辜?!?/br> 那人聽后才似松了口氣,滿臉猶疑道,“還有,就是這箱子雖說是裝了貴人的衣物,但卻出奇的沉,好似......好似......好似,好似,里面裝了個人一般......” “此話當真?!” 許夫人聞言大驚,連軒轅徹都驀地站了起來。 那雜役何時見過這種陣仗,連忙哆嗦著撲倒在地,口中高呼,“小人在戲班中一直負責抬衣物箱子,也偶爾抬抬轎子,衣物和人大有不同,絕對不會錯的。” 太子軒轅徹怒目而視,叱道,“既然如此,為何不早早來報!” 兩個雜役哭喪著臉,驚恐道,“小人乃是受人之事,舉手之勞,貴人之間的事情從不敢多嘴,殿下饒命啊......” 軒轅徹面色鐵青,太子妃拉著哭暈過去的許夫人,臉色也不太好看。唯有蘇幕遮慢慢走到桂香面前,道,“如何,你還有何話可說?” 桂香此時已然停止了哭泣,一張俏臉隱在暗影里,聲音清脆道,“這又與奴婢有何干系?奴婢也只是遵了小姐的吩咐,至于那箱子為何有了古怪,奴婢也無從知曉?!?/br> “還要狡辯!”蘇幕遮面色一寒,厲聲道,“蘇某已然著人查過,這口箱子,根本不屬于潘二小姐,也不屬于梨山別莊,而是紅袖樓戲班的箱子!” “那,那又如何?” “很簡單,潘二小姐乃是貴家千金,若果真是她的吩咐,為何會不用自己的呢?” 桂香啞然,蘇幕遮卻步步緊逼,“所以,答案只有一個,這口箱子是你偷偷從戲班取出,又轉(zhuǎn)身換了東西,讓人抬走的?!?/br> 桂香聞言笑了,道,“蘇公子,若真是如此,戲班之人難道不會懷疑嗎?奴婢此番作為,豈不是不打自招?” “唔,成語用得不錯,”蘇幕遮淡淡一笑,緊接著道,“這便是你膽大的地方,潘尚書乃是當朝兵部尚書,手握重權(quán)不可輕易得罪。而潘二小姐此番又是為了獻唱于太子殿下,所以你是篤定了戲班子人不敢亂說,便如同你篤定戲臺之上的妝容可以叫人難分真假一般!” 桂香沉默不語,蘇幕遮卻又上前一步,高聲道,“潘二小姐出了梅林不久,你便將她殺害。忙亂之中,你來不及掩蓋,便隨手借用了戲班的箱子,將尸體藏了進去。然后找了地方自己上妝換衣,扮作她在眾人面前走一遭。之后,你假借還兵器的說辭,到后臺命人將箱子抬回客院,自己卻故意往阿四的寢宮方向走。此番下來,你便將眾人視線全部轉(zhuǎn)移,最后你才用輕功將尸體一路背到了此處掩埋。只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慌亂之間,竟將腳上的新泥蹭到了箱子上!” “公子之言自然也是有理,但終究乃是個人推測,可有何證據(jù)?再者,奴婢跟隨小姐五年,為何自絕活路,竟要謀害主子?” 桂香話落,場中眾人也隨之點頭,紛紛一臉疑惑地看向蘇幕遮。 蘇幕遮冷聲一笑,道,“蘇某倒是不好奇你為何謀害自家主子,反而好奇你為何盯上了阿四。故意埋尸此處,又偷偷往阿四身上抹油彩,真可謂歹毒!至于證據(jù),阿四衣服上的油彩,你手上肯定也有?!?/br> 話到此處,桂香情不自禁地縮了縮手,蘇幕遮卻也不急,笑道,“不用擦了,這油彩可不是擦擦就能干凈的。包括你臉上那些油彩雖然卸得差不多了,蘇某卻敢保證,帶過發(fā)飾與胡子的你,定然還有蛛絲馬跡可循。更何況,你腳上還有新泥。哦對了,”他指了指桂香的腳,笑了起來,“別以為蘇某沒有看到,你才到此處便自作聰明地往潘二小姐尸體旁湊,一面哭一面四處踩泥。蘇某要提醒你的是,便只這泥,我軒轅國的仵作,也能驗出個一二三四來!” 蘇幕遮將將說完,許夫人一聲痛哭,尖叫著沖了過去。眾人還未反應,便見她砰砰砰幾腳,便將那桂香踢倒在地! 桂香身負武藝,怎就被一婦人幾腳下去,便...... 思忖間,人群中爆出一聲驚恐之極的呼叫!蘇幕遮暗叫一聲不好,連忙攔開許夫人去看,卻見那桂香軟倒在地。 她兩眼翻白,七竅流血,竟是已然斷氣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