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阿四在混進人群的一瞬間,稍稍松了一口氣。但是,她也絲毫不敢掉以輕心,腳下動作不慢反快,飛速朝前奔去。 宛城有條路叫做月陽路,月陽路上有家月陽客棧,客棧坐北朝南,坐落在鬧市中心,生意異常紅火。 阿四到達月陽客棧的時候,蘇右正急匆匆地往外趕。兩人一進一出,又都是悶頭快跑,直接就撞了個滿懷! “哎喲!” 阿四被撞得頭腦發(fā)暈,她還沒說什么,蘇右一個大男人卻哇哇大叫了起來。一個縱身彈跳,仿佛懷中的女人是個吃人的惡魔一般,驟然跳出了一丈開外! “阿,阿四姑娘......你,你怎么來了?” 他一雙眼珠子差點要瞪到地上來,先是鬼鬼祟祟掃了一眼二樓上那半開不開的窗戶,見那窗口有人影閃過,便哭喪著臉道,“阿四姑娘,你,你走路怎么不看路的?你說你老大清早,撞哪兒不好,撞我身上干嘛?” 阿四今早心情也不好,見狀一手揉著發(fā)疼的肩膀,蹙著眉頭惱怒道,“大清早的你叫什么叫?明明是你撞了我,你還好意思惡人先告狀?!” 蘇右被吼得一愣,撇了撇嘴嘀嘀咕咕道,“大清早的,一個兩個都這么沖是什么毛?。俊?/br> “你嘀嘀咕咕的以為我耳朵聾了么,你說誰毛病呢?” “我,”蘇右梗了梗脖子,又馬上垂頭喪氣道,“我有毛病行不行?!” “你家蘇公子呢?” “呃,”蘇右瞅瞅阿四,想了想才道,“公子起了,此時應(yīng)該用完早膳,阿四姑娘,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二樓的房內(nèi),蘇公子一身家常裝扮,手執(zhí)一顆黑子,正擰著一雙好看的眉毛不知所思。 棋盤上黑子錯落有致,白子已然被吃了一大片,他捏著那顆黑子遲遲不下手,雙目放空,仿佛走神。 阿四和蘇右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么一幕。 阿四不懂棋藝,瞄了一眼棋局,隨口道,“白子都快被殺得片甲不留了,大勢已定,一顆黑子而已,犯得著想這么多么?” 蘇幕遮聞言收回了滿腹心事,一雙丹鳳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阿四,然后又垂頭打量著棋局,閉了閉眼,緩緩道,“大局雖定,這顆棋子卻不太一般,蘇某,有點......有點舍不得用在這里啊......” 阿四疑惑不解地看著難得猶豫的蘇幕遮,一雙杏眼里滿是好奇,“一顆棋子而已,又有何舍得,舍不得的呀?” 蘇幕遮聽后渾身一震,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出口。反倒是跟在阿四身后的蘇右,見狀縮了縮脖子,又咬了咬牙,一副豁出去的表情,道,“這顆棋子不一樣,阿四姑娘你不知道,其他的黑子都是黑曜石做的,只有公子手上那顆是玉石所制。公子又天天帶在身邊,難免有了感情。” 阿四聽后點點頭,似懂非懂地看著棋子。蘇幕遮卻忽地沉了臉,朝蘇右斜了一眼,冷冷道,“多嘴!” “一個人下棋而已,哪有這么多唧唧歪歪的,累不累?。俊卑⑺恼伊藦堃巫幼?,又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輕飄飄道。 蘇幕遮聽到這兒卻又是一怔,緩了緩,才道,“累,所以以后,還是少下吧......” 說完,閉了閉眼,將黑子輕輕按在了棋盤之上。 今日的蘇幕遮有點奇怪,阿四卻也不理,徑直將布袋子中的魯班鎖倒了出來,睜著又大又圓的眼睛道,“蘇公子,你有空嗎?” 蘇幕遮瞧了瞧滿桌零碎,當(dāng)下便樂不可支道,“蘇某還以為,阿四姑娘這么快就裝好了呢?” 蘇右見自家公子那陰晴不定的臉上總算放晴,這才舒了口氣。于是,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關(guān)上房門,然后安靜地守在門邊。 時間過得很快,并沒有過太久,日頭便從東面的邊角,移到了天空正中。 蘇右正遲疑著,是否要進去問一問午膳的事兒,房門卻被從里面拉開了。阿四笑意盈盈地跨了出來,還好心情地給了蘇右一個大大的笑臉。 “蘇公子,待我回去再琢磨琢磨,下次準(zhǔn)成?!闭f完,也不待房內(nèi)的人回話,哼著小調(diào),一蹦一跳地往樓下而去。 蘇右看得目瞪口呆,還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說句實話,自從認識阿四到現(xiàn)在,他還從未見過她有這么高興過。仿佛得了糖果的孩子一般,笑得找不著北。 然而,更讓他吃驚的,是自家那位腹黑的蘇公子。 驚艷絕倫的蘇公子,正撅著屁股趴在床上,半個身子窩在床頭,不知道搗鼓些什么。 “公子?” 蘇右見自家公子毫無反應(yīng),猶豫片刻,還是慢慢走了過去。 這不看便罷,一看之下,蘇右差點傻了眼。 只見床頭散著一堆木頭塊和木頭條,自家這位公子正皺著眉頭拆拆弄弄,嘴里喃喃自語。 “公子?公子......” 蘇右連著喚了幾聲,蘇幕遮卻頭也不回。長短不一的木條在修、長的手指間翻飛,他肅著臉,像是在做一件神圣不可侵犯的大事! 蘇右左想右想,最后不得不硬著頭皮,湊上去大喊了一聲,”公子!” 蘇幕遮被這突地一喊嚇了一大跳,手上一抖,一根木塊掉進了床縫縫里。 “蘇!右!” “......” 蘇右又是拖床,又是鉆床底,總算將那塊小木塊拿了出來。再次回到桌邊的他抹了抹汗,雙手遞上小木塊,道,“公子,您看看?!?/br> 蘇幕遮臉色總算好看了些,接過小木塊哼了一聲,道,“鬼鬼祟祟,再有下次,你就去把蘇左給我換回來!” 蘇右頻頻點頭,心想蘇左待的那個鬼地方,我可不想去!他看著自家公子手上的那堆木頭疙瘩,問道,“這是,魯班鎖?” 蘇公子瞄都不瞄他一眼,嘴角卻控制不住地往上揚,臉上洋溢著一片笑意,算是默認。 “公子怎么突然玩起魯班鎖來了,以前不是說這是小孩兒的玩意兒,浪費時間么?” 蘇公子聞言手中一頓,故作輕松道,“好久不玩,玩一玩打發(fā)時間也不錯。怎么,你很閑么?” 蘇右心中暗笑,他家公子他難道還不了解?打發(fā)時間,騙鬼的吧!想起阿四之前倒在桌上的木頭條,蘇右非??隙ǖ夭聹y,他家公子這是怕丟人,在這兒偷偷練手呢! 他這邊偷著樂,蘇公子臉上卻有點掛不住。于是,蘇右眼珠一轉(zhuǎn),連忙岔開話題,“公子,上次您在桔子中放了藥,可是今日看來,阿四姑娘好像沒什么反應(yīng)?。俊?/br> 蘇幕遮雙眼依舊專注在手中的木塊上,頭也不抬道,“你最近派人暗中盯緊阿四,時間差不多,藥效也快發(fā)作了?!?/br> “呃,”蘇右思索一番,低聲問道,“公子,您當(dāng)初救她回來,直接給她用了孟婆湯,如今為何又要給她暗中下解藥呢?” 蘇幕遮這才停了手中的動作,抬頭瞥了他一眼,道,“此事本公子自有定奪,倒是刑關(guān)那小子,你要給我好好盯著?!?/br> “是,”蘇右點頭領(lǐng)命,下一刻又道,“其實,刑關(guān)雖然喜歡阿四姑娘,但暫時也不會找崔判官談親事的吧?再者,他到底是陰司的人,是自己人啊。” “只有放在我的手心里,才算穩(wěn)妥。其他人,變故太多?!?/br> 蘇右心里暗想,放在手心里的可是寶!公子您這樣用合適么?對于阿四姑娘,您可是三天兩頭地將底牌籌碼什么的掛在嘴邊啊。 心里這樣想,嘴上卻什么也不敢說,反而點頭哈腰道,“是是是,那公子,還需要我現(xiàn)在去放消息給崔判官,讓他給刑關(guān)多找點事情么?” “不用?!?/br> 蘇幕遮回答地斬釘截鐵,蘇右不免詫異,卻聽他家公子緊接著就說,“不用了,本公子親自飛書崔判官,刑關(guān)要是有什么異動,立即調(diào)回陰司本部,將他們兩個人分得遠遠的?!蹦┝诉€幽幽加了句,“可不能讓這小子壞了本公子大事?!?/br> 蘇右心中大笑,面上也跟著有點抽搐,于是低著腦袋站在原地不動。蘇幕遮見狀眉頭一緊,將手中裝了一半的魯班鎖一放,笑盈盈道,“對了,剛才是怎么回事?” 蘇右有點摸不著頭腦,“剛才怎么了?” “剛才在樓下,你抱誰呢?” 蘇右瞬間苦了臉,“公子,你聽我說......” ☆、第51章 陰司手箋 仲冬,京城。 日光仿佛被人揉碎,然后從云端撒下,落在大地的角角落落。 刑關(guān)坐在屋頂,瞇著眼睛俯瞰這光怪陸離的都城,然后狠狠地捫了一口酒。烈酒入喉,一路燒到了胃里,方才覺得這陽光有點暖和。 “看看你,自從來了京城整個人就不太對勁!”坐在一旁的天眼一把搶過酒壺,看不下去地數(shù)落,“怎么,一大早就跑這兒來喝悶酒,將軍府住得不舒服?” 刑關(guān)冷笑一聲,“你真當(dāng)以為將軍府是我家,來去自如,舒服得緊?” “將軍府怎么不是你家?”天眼回嘴道,“刑關(guān),明人不說暗話,你我共事多年,我難道還不知道你?虓虎將軍何守正,他可是你的親......” “好了!”刑關(guān)猛地打斷,翻臉道,“你今天若是來陪我喝酒就坐著,若是來說些廢話的,趁早滾蛋!” 天眼被吼得暫時閉了嘴,卻終究忍不住道,“好好好,不提這茬行了吧!”說著,他迎著風(fēng)灌了口烈酒,然后無語地看著身旁的男人。 刑關(guān)卻更關(guān)心他那壺酒,見狀手一探,搶過酒壺急呼道,“你喝那么大口干什么,給我留點!” 天眼哭笑不得,見刑關(guān)自顧自又灌了一大口,道,“罰惡司刑關(guān),被你手下那些小子瞧見這副德行的話,恐怕都要被驚掉下巴!” 刑關(guān)咕咚咕咚地吞了酒,默然半晌,忽然轉(zhuǎn)過頭,“天眼,你說,那個笨蛋為什么不跟著我入京,反而要和那蘇幕遮一起留在宛城?” 天眼怔愣了一會兒,試探道,“你是說,阿四?” “除了她還有誰會這么笨?”刑關(guān)顯然氣得不行,咬牙切齒道,“不和我這個自己人同路,跟著個外人算是怎么回事?真該找崔判官,好好告她一狀!” 天眼欲言又止,最后無奈道,“你難道偷喝了阿四的孟婆湯不成?阿四那是在宛城等賞善司規(guī)儀,崔判官親自安排的你懂不懂?再說了,你為何獨自帶人和靈柩先行入京?除了陰司的安排,你還代替了虓虎將軍!看著吧,不出多少時間,一官半職是少不了你的?!?/br> 刑關(guān)聽后嗤笑一聲,“若不是被逼無奈,你以為我想要跟那何守正有什么瓜葛?再一個,你說規(guī)儀好端端和你兩人潛在京城,她倒好,沒事兒倒著走,跑宛城去跟阿四匯合算個什么事?我看,崔判官也是老糊涂了。” “喂!”天眼大叫一聲,警惕地環(huán)視了下四周,低聲道,“你小子瘋了!崔判官也是你能數(shù)落的?人家說什么,你做什么就成,胡言亂語是不想要命了?!” 刑關(guān)似乎也發(fā)覺自己失言,不再多說,只顧自己喝酒。 天眼哪里看不出來刑關(guān)的心思,他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幾乎是語重心長道,“我以前就說,你這人就是塊冰,對誰都冷冷的毫不在意。卻只會動不動對著個阿四發(fā)火,這是什么你知道嗎?這就是你上心了!瞪什么瞪,瞪了我今天還是要說!你啊你,之前還死鴨子嘴硬不承認,如今沒話說了吧?唉......行了,趁現(xiàn)在還沒全陷進去,趕緊把這心思給摘干凈咯!” “為何?” “為何?嗨!”天眼又狠狠拍了拍刑關(guān)肩膀,道,“別給我裝糊涂,你可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整個陰司,能動阿四的,就只有先生。其他人,別說你我,就連崔判官都不敢跟阿四大聲說話。阿四破格升了孟婆,本事卻連上幾任孟婆的一半都不如,背地里多少人不舒服,但你看看,除了你時不時去給她找不自在,誰曾當(dāng)面說過半個字?” 刑關(guān)這下不說話了,瞇著雙眼遙望遠方,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 “離阿四遠一點吧,做兄弟的,只能說到這兒了。” “我若是說不呢?” 天眼扯了扯嘴角,食指指了指天空,“你知道現(xiàn)在是幾月份么?” 刑關(guān)莫名其妙,順口回道,“十一月啊?!?/br> “十一月又稱什么?” “仲冬?霜月?子月......” 刑關(guān)連說了幾個,天眼都搖搖頭,最后索性閉上了嘴巴,等那廝自己說。 卻見天眼臉色一正,緩緩道,“龍潛月?!?/br> 西風(fēng)太冷,冷得刑關(guān)的手一僵,險些連酒壺也沒有抓住。 他垂下頭顱,支起一條長腿,就此靜默不語。 長腿踩在屋檐上,而不太遠的檐下,有個嬌俏俏的女子悄然而立。寒風(fēng)容易將人的臉吹得通紅,她卻被吹得臉色蒼白,貝齒緊緊咬住唇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里滿是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