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是哪里對不起你……軒轅狄，你要這樣一再的欺騙我，傷害我？把我的真心踩在腳底下任意踐踏？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dāng)人看？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尊重？”

    臉頰肌rou狠狠抽了一下，軒轅狄拼命忍著怒氣：“……小幽，你別說了，不要說這種作踐自己也作踐我的話。我什么時候不尊重你了？你都不知道你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是！我是不知道！軒轅狄，你知不知道，一個人對你有多么重要不是你空口白牙說出來的！你得去做，你得證明！可是抱歉啊，我真的一點(diǎn)都感受不出來，你表達(dá)重要的方式真是太特別了，我感覺糟透了，感覺很惡心，惡心自己……我怎么就那么賤呢？”

    軒轅狄眼神沉痛，斷然喝止：“黎幽！夠了！別再說了！我們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你不能一言全盤否認(rèn)……”

    “你也知道不容易？可惜我現(xiàn)在真的不想繼續(xù)看到你，看見你只是在不斷提醒我有多愚蠢多傻逼。軒轅狄，我們不可能了你知道嗎？我會懷疑你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無法放心繼續(xù)信賴。這種日子太累了，反復(fù)猜測最親近的人到底會不會再次傷害我背棄我欺瞞我……那種生活我想一想都覺得害怕。你走吧，我們分手，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們毫不相關(guān)。”深吸一口氣，黎幽睜著眼睛，任由淚水爬滿臉龐，她每說出一句話，都像是用一把錐子狠狠扎進(jìn)自己心底，疼得快要不能呼吸。

    “不，你不是認(rèn)真的，告訴我，黎幽，你只是在說氣話！”軒轅狄臉色蒼白，聲音顫抖。

    “我不是說氣話，軒轅狄，你走吧，大門就在你后頭，你趕緊走，我不想看到你?！北尺^身去，黎幽咬著牙，努力克制自己身體不要發(fā)抖。

    注視著她背影，軒轅狄心臟一陣一陣鈍痛，像是被一把刀子反復(fù)來回磨著，磨出了鮮血淋漓，只剩下血rou模糊。

    她站在那里，明明很近，只有幾步的距離，卻遠(yuǎn)得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伸出雙手抓不住她一絲影子。

    這樣的黎幽既熟悉又陌生，軒轅狄大腦一片空白，幾乎無法思考。那怎么可能是他的小幽呢？他的小幽總是會對他心軟，會偷偷看他，然后被逮住視線時俏臉紅透。她總是嘴硬心軟，明明說不要，卻還是會依舊包容他每一次惹出來的麻煩……

    他一直以為，這一次還是會如此。

    可是直到這一刻，他輾轉(zhuǎn)反側(cè)猶豫徘徊害怕著真相大白的這一刻，真正上演，軒轅狄才發(fā)現(xiàn)，比起她的眼淚和埋怨，他更害怕她的冷靜與疏離。

    就好像她真的死心了，不會因?yàn)橄矚g他而繼續(xù)縱容，不愿意再無條件包容他，

    這鐵一般的事實(shí)令軒轅狄產(chǎn)生了類似萬念俱灰的絕望和痛苦。

    “……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消氣，你才會原諒我？”拉開房門，軒轅狄手停在門把上，不死心地開口。

    努力睜大泛紅酸脹的眼眶，黎幽努力不讓眼淚洶涌，她對著玻璃上模糊的倒影慘笑了一下，笑自己依然會因?yàn)樗脑挾耐矗残ψ约壕谷徽娴漠a(chǎn)生一絲動搖。

    她用力咬了咬下唇，輕聲嘲道：“除非時間倒轉(zhuǎn)，除非你把過去那七年還給我?！?/br>
    “……好，你等我。”

    說完這一句話，軒轅狄頭也不回大步離開。

    只是他的步履不如往常沉穩(wěn)矯健。

    陽光刺痛了他雙眼，抬手遮了一下，軒轅狄覺得這世界好空，蒼茫一片，荒蕪寂靜。

    站在窗邊的黎幽，難過地抱著頭，無力緩緩滑坐在地，她感到身體內(nèi)仿佛有什么東西悄悄碎掉了，散成了無數(shù)細(xì)小的碎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搶救了一夜，又昏迷了三天。

    王鑫山醒了。

    入目冷清白色擺設(shè)很快讓他明白自己所處之地。

    “醒了，有人有話要問你?！睆呐詡鱽硎煜さ纳ひ簦恢挥辛Φ拇笫衷谒缟戏隽艘话?，身下床板發(fā)出吱呀吱呀的震動，緩慢抬升起一個斜角，方便重傷初愈的中年男子看清病房里其他人的面孔。

    兒子冷漠的目光，陌生的醫(yī)生護(hù)士，以及推門而入的年輕女子。

    看見黎幽進(jìn)來，王鑫山面皮一抖，略顯期待地轉(zhuǎn)向她。

    “你……你來了……”

    這一次王鑫山傷的重，那一刀險些捅到他腎臟，經(jīng)過這樣一番折騰，男人早已不復(fù)往日保養(yǎng)良好儀表堂堂的模樣，皮膚迅速黯淡蠟黃，眼窩凹陷。

    看著他蒼老憔悴的模樣，黎幽目光波瀾不驚。

    “你之前說的那些話有證據(jù)嗎？我想看你所謂的證據(jù)?！?/br>
    躺在病床上的王鑫山顫巍巍地拉過王新捷的手，對黎幽的話仿若未聞，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有些歪斜怪異的笑容，用嘶啞的氣音小聲說：“小捷……這是你meimei，你同父異母的meimei?！?/br>
    meimei？

    王新捷大驚失色，扭頭往身后看，除了面目陌生的醫(yī)護(hù)人員，另外就是站得筆直面容清冷的黎幽……父親說的該不會是……

    “來……來……好孩子……你過來……這是你哥哥，你們認(rèn)識的……咳咳……我老了，唯一的愿望就是看著你們兩兄妹好好的……咳咳”

    黎幽皺起眉，雖然眼前身上插了好幾條管子的男人看起來虛弱又可憐，然而她并不動容，隱隱覺出他似乎是在掩飾什么……都這種時候了還在用演技？

    再看王新捷，他一臉被雷劈中的表情，雙目失神。

    知道這姓王的一家子都不靠譜，黎幽在心里搖頭，重申自己來意：“你說我是你的女兒，空口白牙無憑無證，我不相信你說的話。如果你拿不出證據(jù)，那我們就是毫不相關(guān)的陌生人，請不要隨意攀親戚?！?/br>
    說完，她利落轉(zhuǎn)身。

    “我……我真的是你父親！”焦急揚(yáng)聲叫住黎幽，王鑫山扯動傷處，捂著刀口側(cè)著腰痛苦蜷作一團(tuán)。

    醫(yī)護(hù)人員上前將他層層圍住，又是好一陣折騰。

    責(zé)怪地看了一眼兩名年輕人，醫(yī)生囑咐道：“病人剛醒來，切忌情緒大起大落，你們做晚輩的多順著他，讓他多休息。”

    目送醫(yī)護(hù)人員離開，緩過氣來的王鑫山躺在床上，視線透過黎幽飄向遙遠(yuǎn)的過去，緩慢開口：“……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是在高中……新來的轉(zhuǎn)學(xué)生，穿著大城市才有的白色連衣裙，頭發(fā)高高扎個馬尾，露出明亮?xí)f話的一雙眼睛?！?/br>
    城里來的轉(zhuǎn)學(xué)生一下子成為學(xué)校里的焦點(diǎn)人物。

    她腳上蹬著小皮鞋，肩上背著簡潔大方的書包，笑容如同最明媚的春光，行走在校園里自然而然是一道美麗的風(fēng)景。

    窮小子悄悄憧憬著，向往著，他自慚形穢，只敢躲在人群另一側(cè)，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注視她，一天，又一天。

    直到有一天，他自以為隱蔽的偷窺被她逮個正著。

    女孩微笑著遞過手里正在看的厚皮書，以為他好奇自己的課余讀物。男孩接過來發(fā)現(xiàn)那是一本英文詩集，他看不懂里面的內(nèi)容，漲紅了面皮說不出話來。女孩似乎并沒覺察到他的窘迫，反倒是大方提議，如果他感興趣的話她愿意將詩集借給他

    就這樣，他們之間產(chǎn)生了交集。

    她懂很多他不了解的知識，在她面前他是個什么都不懂的窮小子，他與她猶如云泥之別，他不敢奢望，只能把戀慕拼命藏在心里，害怕叫她看穿。

    他知道她要考遠(yuǎn)方很出名的一所大學(xué)，他卯足了勁想考上同一個地方，如果能考上的話……他們之間的距離會不會縮短一點(diǎn)呢？

    天道酬勤，他們收到了同樣的錄取通知書，在家人殷切的目光中，窮小子第一次踏上了通往外界的綠皮火車，前往更遼闊的天地。

    作為老同學(xué)，進(jìn)入大學(xué)后的男孩與女孩很自然走得更近，他多次捏拳為她趕跑莽撞的求愛者，偶爾也會反被揍得鼻青臉腫，女孩含淚掏出手絹為他擦掉臉上的灰，哽咽埋怨他為什么不跑。

    男孩沉默不語。

    他發(fā)現(xiàn)女孩會用同樣熱情的目光悄悄注視自己，他胸口燃燒著一把火焰，燒得他靈魂焦躁不安，但是他不敢踏出那一步，只能繼續(xù)以老同學(xué)老朋友的身份留在她身邊，跟著她學(xué)習(xí)倫敦腔的英語，陪她參加詩社活動，看著她一天比一天更清麗動人。

    當(dāng)星探攔住他們遞上名片，女孩含笑拒絕，而男孩明白眼前擺著一個誘人的巨大機(jī)會，他沒有殷實(shí)的家世，缺少顯赫的身份，他只能努力抓住每一個機(jī)會往上爬。

    那一年冬天來得很早，寒風(fēng)吹落枝頭最后一片落葉，青年不告而別，只身南下。

    投身五光十色的娛樂圈后，青年嘗盡酸甜苦辣人情冷暖，無數(shù)次想要放棄，他惦記著夢中那雙明亮的眼睛，咬牙一定要成為人上人，再衣錦還鄉(xiāng)回到她面前，迎娶心愛的女孩。

    沉浮數(shù)年，青年偶然再次來到那座北方的城市，女孩依舊自信美麗，只是身邊多了另一個他。女孩望著他的目光平靜如許，少了熱情，多了幾分親人般的親切。

    她遞給他一紙大紅請柬，笑盈盈地邀請他出席自己的婚禮。

    婚禮辦得很低調(diào)，一項項依循古老的習(xí)俗，出席婚禮的人不多，青年喝得酩酊大醉。醉后的他趁著無人注意，摸進(jìn)后院的新房，他不甘心，他要找她問個明白，問她為什么沒有等他……為什么她要放手！

    后來發(fā)生的事情，記憶混亂模糊。

    青年酒醒后臉色蒼白，新房內(nèi)凌亂的紅狠狠刺痛他雙眼，他更不敢對上女孩死一般空洞的目光。他逃了，頭也不回匆忙逃離那座城市，直到二十多年后，再次見到另一雙幾乎一模一樣澄澈的瞳眸，封塵的久遠(yuǎn)記憶重新浮上水面。

    疲憊地閉上眼，王鑫山吐出一口氣，有幾分釋然，又有幾分追悔。

    “……這件事情只有我與你母親知道，她一定不愿意提及，又怎么會留下任何證據(jù)？你的生日，與她結(jié)婚的日子對得上……我立刻明白過來，黎幽，你的確是我的孩子?！?/br>
    第一次聽父親完整回憶他刻骨銘心的那段過往，王新捷有些感同身受，更多的是深重的哀傷，他明白母親永遠(yuǎn)都無法戰(zhàn)勝那個女人，那個孕育出黎幽的女人。她留在父親生命中的印記太深，誰也無法取代。父親對她有愛，有怨，也有悔恨。太多復(fù)雜的感情交織凝成旁人無法逾越的深壑。

    同情嗎？不，王新捷深深不恥父親的行為，更恨他當(dāng)年犯下的罪行，如果不是他……黎幽就不會成為自己的meimei！

    “小捷，這件事情我不能瞞著你，”王鑫山落在兒子身上的凌厲目光令王新捷一凜，“我不能眼睜睜看你犯錯，黎幽是你的meimei，你們一脈相承，你不能繼續(xù)對她產(chǎn)生不該有的念想！”

    被一語道破心思，王新捷臉色大變，不敢回頭看黎幽。

    而黎幽完全沒有將心思放在那對父子的談話內(nèi)容上面。

    她艱難地消化掉方才聽到的信息，腦子木木的，像是被人用大錘狠狠掄過，嗡嗡作響。

    老天，這太荒謬了！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真的是那個偽善自私男人的女兒！

    他怎么敢堂而皇之的說出口！說出他曾對母親做過的豬狗不如的事情！

    憎惡與悔恨充斥在她心間，生生撕扯她靈魂，如果她沒有與王新捷扯上關(guān)系，是不是就能一輩子不知道殘酷的真相？

    黎幽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錯，是不是從跟王新捷的第一次見面就已經(jīng)錯了？那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人提前挖好了坑，等著黎幽跳進(jìn)去，等著用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和打擊摧毀她賴以信任二十多年的世界。

    如果沒有遇到姓王的該有多好……她可以一直是黎幽，是父親母親的女兒，是奶奶的親孫女……而不必親自面對那些對她而言極其惡心極其痛苦的事情！

    原來她的出生根本就是個錯誤！她的存在每一天都在提醒母親，提醒她曾遭遇最信任的人背叛和欺辱，令她痛苦地活在隱瞞真相的煎熬當(dāng)中……那父親呢？父親知道她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嗎？還有奶奶……她總是嚴(yán)肅地望著她，從不給她笑容，更不曾抱過她……

    手腳發(fā)涼，寒氣無處不在，鉆進(jìn)骨頭縫里，讓黎幽牙關(guān)打戰(zhàn)。

    她想笑，又想哭?？捱@荒謬的一切，笑這惡心的真相！她全明白了……原來父親母親將她留在黎家村一去多年，是因?yàn)闊o法面對這個流淌著罪惡血液的女兒！奶奶對她的冷漠也有了合理的解釋……不得不裝作若無其事，撫養(yǎng)一個外人的孩子，這種侮辱恐怕奶奶默默忍受了很多年吧……

    只有她像個傻瓜一樣被蒙在鼓里，只有她依然癡癡地渴盼著親情，希望自己也能夠過上平順幸福的日子。她的存在根本就是原罪，從一開始就大錯特錯，又有什么資格獲得幸福！

    注意到黎幽的異樣，王鑫山擔(dān)憂地望著她，王新捷更是上前一步。

    “黎幽，你怎么了？”

    “別碰我！”臉色慘白，黎幽胸口翻涌著欲嘔的沖動，她指尖微微顫抖，瞪著那如出一轍的父子二人，踉蹌后退。骨頭縫里鉆心的寒氣，如千萬根牛毛針扎得她五臟六腑疼痛不已。

    為什么她要活在這個世界上？

    如果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她該多好……

    在王家父子二人驚愕的目光中，黎幽奪門而出。

    ☆、第一百二十六章

    醫(yī)院外，正值午后時分，春末夏初的陽光在碧綠葉片之間跳躍，風(fēng)拂動樹梢發(fā)出婆娑聲，來來往往的家屬、醫(yī)院工作人員、病人，他們的視線不約而同投向一處。

    陽光下锃亮的流線型單門跑車，倚著車的人是比豪車更耀眼的存在。

    完美九頭身比例，胸寬細(xì)腰腿長，量體剪裁的白色襯衫與灰色暗紋休閑西服外套，隨意往那兒一站，卓爾不凡的氣度立刻成為人們視線焦點(diǎn)。

    軒轅狄面無表情地掃過醫(yī)院大門方向，他自然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向自己的視線，他有些不安地摸了摸下巴，少了胡子很不習(xí)慣，微風(fēng)拂面，他微微瞇起眼。

    隱約聽到有喊著好帥好帥之類的尖叫聲傳來，男人有些無奈地想，還是有胡子的時候比較好，有安全感……蓄胡子是為了遮擋瘆人的傷疤，也是為了遮掩他無法面對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