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東方剛露出魚肚白，路司譯還在沉沉的睡夢中。宋青瑤輕手輕腳的起身，換好衣服，出門離去。她驅車前往袁家崗，自己家的老房子。

    宋父起的早，宋青瑤前來的時候，他正要去店里。

    宋青瑤說：“爸，我有點事要問你?！?/br>
    兩人坐回到屋內，宋父心里沒由來的緊張，“瑤瑤，怎么啦？”

    “當年那個孩子，沒死對不對？”宋青瑤盯著她父親的眼睛問，“他是個男孩，他還被季家?guī)ё吡?，對不對？?/br>
    宋父面色一白，“瑤瑤……這個……這……”支吾了好半天，沒有說出名堂了。

    “……爸！”宋青瑤控制不住的提高音量，他的反應已經讓她知道了答案。

    “你告訴我，到底是為什么！你為什么要跟著他們家人一起騙我！”宋青瑤驀然起身，眼眶發(fā)紅，眼底噙著水霧。

    宋父站起身，哽著喉嚨，高聲應道：“我能有什么辦法？好不容易你們母子倆都安然無事，他們說孩子生了，季家就沒你什么事兒了。你們對孩子勢在必得，我們拿什么去跟人家爭？你剛生產完，身體都虛弱成什么樣了，我能告訴你事實嗎？我真怕你跟季家爭得頭破血流，不僅討不到好，還把好不容易從鬼門關拉回來的小命又搭進去啊！”

    宋父說著，想起當年的擔驚受怕和屈辱，聲音啞啞的，“我和你媽把你拉扯那么大容易嗎？我是很想要外孫，但我更怕我閨女出事啊。死胎的事兒，是我求著他們幫我一起造了徦，交換條件就是讓你自愿簽字?，幀?，那種狼心狗肺的人家，我們斗不過，除了躲著走，還能怎么著？”

    宋青瑤往后退了幾步，坐在沙發(fā)上，用力揉著腦袋，平緩自己急促的呼吸，“季慕衍呢？季慕衍當時怎么說？”

    “你還在產房里他就走了，后來再也沒出現(xiàn)過?！彼胃缸叩剿吻喱幐?，揉了揉她的發(fā)絲，“瑤瑤，我的乖閨女，那個孩子咱就當沒有過，成嗎？以后你跟小路再生孩子也是一樣?！?/br>
    “怎么一樣……怎么會一樣……”宋青瑤喃喃自語，“你見過那個孩子嗎……你知道他有多可愛嗎……我說我怎么就那么喜歡他……我明明應該很討厭他的……可我就是控制不住的喜歡他……我恨死他的父親，我還是喜歡他……他一哭，我的心都揪起來了……”

    “你見過他了？”宋父面露詫異，隨即了然，于是不是見過，發(fā)現(xiàn)了什么，又怎么會來質問他。

    他坐到宋青瑤身旁，摟住她的胳膊，“閨女乖，不想了啊。以后你跟小路生一個更可愛的孩子。”

    “爸……我生不了孩子了……”宋青瑤淚如雨下，“我再也生不了孩子了……這輩子能讓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只有季子晏了……只有他……”

    .

    路司譯由睡夢中醒來，習慣性的往旁邊摸去，誰知摸了個空。他瞬間坐起身，四下看了看，沒人。走出房外，叫了兩聲，還是沒人。他找到手機，給宋青瑤打電話。對方關機的提示音傳來，他才想到她被竊的手機還在自己這邊。

    他匆忙的洗漱完，換好衣服，正要出門時，手機鈴聲響起。

    路司譯見是宋青瑤爸爸打來的，立馬接了起來。

    “喂，爸？瑤瑤在你那兒？”

    “在我這邊?！?/br>
    “行，我這就過去。”路司譯匆忙換鞋。

    “等等，女婿啊，你先聽我說幾句話。”

    路司譯停住動作，“我聽著，爸，您說?！?/br>
    “女婿，我先跟你賠個不是。”

    路司譯一聽，這話有點不對啊，他馬上道：“爸，你別跟我賠不是，你是我爸，你怎么著都是對的?！?/br>
    “我們瑤瑤，打小身體不太好……上次你們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她不能再生孩子了，不然有生命危險。這丫頭有點死心眼一根筋，她怕自己耽誤了你，就想跟你離婚……所以前陣子一直在跟你鬧……”

    路司譯怔怔的聽著。

    “女婿，我知道我們宋家特別對不起你，我們也不敢強求這份姻緣。你先告訴我，你能接受瑤瑤嗎？能，你就好好勸勸她，不能……”宋父頓了頓，嗓音沙啞，“那離了吧，好說好散?！?/br>
    路司譯深吸一口氣，語氣緩慢又嚴肅的說：“爸，我不可能跟瑤瑤離婚。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孩子的問題，我們可以再想辦法，現(xiàn)在醫(yī)學那么發(fā)達，總有解決途徑。就算真沒招，也沒關系，我只要有瑤瑤就夠了?！?/br>
    宋父當即安下心來，一把年紀的人在電話那端哽咽著道：“好女婿……我們瑤瑤上輩子真不知道積了多少福，這輩子才能遇到你……”

    以前他總想她女兒上輩子是造了多少孽，才遇到那樣狼心狗肺的一家人，就在今天早上，得知她女兒不能再生育時，他幾近絕望，這輩子算是毀在了那姓季的手上了。他都不敢想，路司譯知道后做出什么決定。他那樣的人家，比季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宋父放下手機后，對蜷在沙發(fā)一角的宋青瑤說：“瑤瑤，你別再惦著那個孩子了。孩子是他們季家的，你跟季慕衍連婚姻紀錄都抹去了，你就算是她生母，又能怎么著？好好珍惜眼前人，小譯連你不能生育都接受了，你就別跟他鬧了。安安心心的，踏踏實實的，跟他一起好好過。”

    宋青瑤倒在沙發(fā)上，面容蒼白疲憊，“爸，道理誰都懂……可是，做起來，真有那么容易么……我知道我的孩子，就在那里……他會哭會笑還會撒嬌，他的樣子可愛極了，他有一雙大大的眼睛，他跟我一樣有著天然卷的頭發(fā)……”

    mama不在家，爸爸也不在家，小晏一個人好無聊……

    爸爸不是在忙工作……他喜歡打牌，不喜歡小晏……

    教練，你真好，爸爸mama不喜歡聽我說話，我以后還能給教練打電話聊天嗎……

    我一定是他們從垃圾桶撿回來的……

    爸爸mama都不要我……小林說我就是個皮球，被踢來踢去……

    我要去找我親生的爸爸mama……

    宋青瑤腦海中響起季子晏糯糯的童音，啞聲道，“他還會很委屈很傷心的跟我說，他的爸爸mama都不喜歡他……”她側過身，伏在沙發(fā)上，痛哭失聲，“我現(xiàn)在好想告訴他，我才是他mama……我才是他mama……我想告訴他，mama特別特別喜歡他……”

    ☆、第28章

    路司譯趕到宋家的時候，宋青瑤抱著自己，蜷坐在沙發(fā)上。她神魂落魄的模樣，令他心里一陣疼的發(fā)緊。

    路司譯將宋青瑤抱在懷里，“老婆，你別胡思亂想。孩子的問題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彼p輕撫著她的發(fā)絲，“我是你丈夫，有什么事都還有我在呢?！?/br>
    宋青瑤抬起眼看路司譯，渙散的雙眼漸漸聚焦。她推開他，站起身。

    路司譯跟著起身，走近她，“老婆……”

    “對不起……我以前一直隱瞞著這件事，我以為那些都過去了，我想徹底忘掉。可是現(xiàn)在不行了。那些事不僅影響了我的過去，還會打亂我的未來……你有權知道全部的真相……”宋青瑤看著路司譯，與他保持了一臂的距離，表情冷靜，眼神卻很混亂。

    “我還在北京念書時，在酒吧唱歌認識了季慕衍……我們在一起后，我懷了他的孩子，他向我求婚……本來這一切都好好的，我很幸福，我等著孩子降世，組成幸福的三口之家……誰知道……我難產時，季慕衍不管我死活……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他們送來了離婚協(xié)議……”

    “老婆，這些都已經過去了，你忘了吧?！甭匪咀g上前一步，見宋青瑤眼底聚起的悲傷，心疼又無奈的勸道。

    “我也想忘了，我想過自己的日子……”宋青瑤一直后退，不讓路司譯靠近自己，“可是，上次在醫(yī)院檢查時，醫(yī)生說我不能再受孕了……”

    “這個問題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

    “無論怎么解決，這輩子我都無法自己生孩子……”

    “那些并不重要！”路司譯急了，宋青瑤一直處于一種逃避和防御的狀態(tài)。

    “重要！自己的孩子，很重要……對不起，我也是剛剛才確定，我以前生下的并不是死胎，是他們騙了我……那孩子已經長大了，他還特別可愛……他，他就是季子晏……他是我的兒子……”說到這里，宋青瑤混亂的眼神里浮出溫柔的光，臉上淚水滾落。

    路司譯呆在原地。

    “路司譯，對不起……即使我能忘記過去，我能把那個男人從我心上剜去，我也沒法當自己兒子不存在……只要想到我的兒子在那個家庭里受委屈，我就心如刀絞……我現(xiàn)在很亂，我也不知道我該怎么辦……但是，你有權利知道這些，我是一個離過婚還有孩子的女人……我跟我的過去有了剪不斷的羈絆……我放不下我的孩子……”

    “你現(xiàn)在跟我說這些是什么意思？”路司譯猛地上前，用力攥住了宋青瑤的雙肩，“你告訴我，你跟你的前夫有了孩子，你放不下那個孩子。你告訴我什么意思？你想讓我怎么辦？把你送到你前夫身邊，讓你們重溫舊夢破鏡重圓嗎？！”

    宋青瑤無措的搖頭。

    路司譯盯著她淚水迷蒙的眼睛，一字一字啞聲道：“那個孩子，在法律上跟你沒有任何關系，沒有人會承認你是他母親。他有爸爸有mama，他們一家三口享受天倫之樂。你現(xiàn)在的丈夫是我，在我們身后還有你爸、我爸、我媽、我們的親人，你要因為那些過去，把現(xiàn)在的一切都打碎嗎？你要毀掉幾個家庭的平靜嗎？宋青瑤，你不能這么蠢，不能這么自私。你聽懂我的話了嗎？”

    “對不起……我很亂……真的很亂……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宋青瑤推開路司譯，不斷后退。她轉身打開大門，狼狽的奪路而逃。

    路司譯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沒有去追，他渾身脫力的靠在墻上，滑坐地面。

    宋父回到家，只見路司譯一個人神魂落魄的呆坐在地面上。他心里一個咯噔，拎著的菜從手上松落，滾了一地。宋父跑到路司譯跟前蹲下，“小譯啊……怎么了……”

    路司譯抬起頭，眼眶紅紅的，“這公平么？突然告訴我，她有一個兒子，她放不下她兒子……這對我公平嗎？”

    “那個死丫頭！”宋父咬牙。她到底還是說出來了。

    路司譯緩緩站起身，走出門外，他邊走邊喃喃自語：“一個孩子……一個孩子，要把我的一切都毀了……”

    “女婿……”宋父跟在他后頭，又不知道說什么，他甚至連勸慰的話都沒臉說，只能看著路司譯失魂落魄的走遠。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不是包容和感情能解決的了。

    .

    醫(yī)院病房里，宋青瑤拎著水果和點心前來探望，季子晏高興的樂開了花。

    宋青瑤坐在床頭，抬起的手掌微微顫抖著，撫上了季子晏小小的臉蛋，“小晏……對不起……”她嗓音沙啞，艱難的說道：“都怪我不好……我不該帶你去那里……”

    “教練，你別哭呀?！奔咀雨套鹕?，靠近宋青瑤，擦著她臉上倏然滾落的淚水，“教練不哭，小晏已經不疼了……教練要跟小晏一樣堅強勇敢！”

    “嗯……”她哽著喉嚨點頭，將季子晏抱入懷里，什么都不知道說，只會不斷的點頭，“嗯嗯……”

    “教練，你看……”季子晏退開一些，露出那截打了石膏的腿。石膏上被水彩筆涂鴉的五顏六色的。他朝她嘿嘿笑起來，“好玩吧？看……這是超人！這是蜘蛛俠！這里，這是綠巨人！等我把他們全都召喚到我腿上，我就是超級超級超級無敵大英雄！”

    宋青瑤看著那些涂鴉，噙著眼淚噗嗤一笑。

    她伸手輕輕揉著季子晏的發(fā)絲，“小晏啊，我們來玩?zhèn)€游戲。我出問題，你搶答，好不好？”

    “好??！”

    “小晏是誰生的呢？”

    “mama！”季子晏積極應聲。

    “……誒?！彼吻喱幱昧Ρ镏鴰子麧L落的淚，嗓音顫顫的應聲。

    “教練這個問題太簡單啦，來個難點的嘛。”

    “小晏——”門口傳來叫聲。宋青瑤和季子晏同時扭頭看去。

    秦蕓蕓拎著一袋東西走入，季慕衍就跟在他身后。季子晏雙眼一亮，差點要跳起來，“mama！爸爸！”

    “我的寶貝，小心腿啊，別動?！鼻厥|蕓上前，將季子晏抱起來。

    季子晏坐在她手臂上，兩只小胳膊環(huán)繞著她的脖頸，兩人腦袋對腦袋的頂著，“寶貝，有沒有想mama??？”

    “想！也想爸爸！”季子晏甜甜應聲，看向他爸爸。秦蕓蕓發(fā)現(xiàn)季慕衍的目光正若有所思的盯著某人。她隨之看去。

    宋青瑤緩緩由床上站起身。

    秦蕓蕓眼神變得警惕，這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貌美的女人油然而生的戒備。

    “小晏，這是誰啊？”她沒有跟宋青瑤說話。

    “這是道館的宋教練?！奔咀雨糖宕嗟膽?，“宋教練對小晏很好，專門來看望小晏。”

    “哦?！鼻厥|蕓淡淡點頭，也沒跟宋青瑤寒暄。她把季子晏放在床上，從拎來的袋子里拿出一套變形金剛模型，又端出一份備好的新鮮果盤。叉起一塊山竹rou，送到他嘴邊，“小晏，來，吃水果，mama等會兒陪你一起組裝汽車人，我們比賽，看誰速度快?！?/br>
    “好哇好哇！”季子晏高興直拍掌，“mama一定沒我厲害！”

    “那可得比了才知道……”

    宋青瑤站在一旁，看著母子溫馨的一幕，在眼淚落下來之前，快步走出了病房。

    “阿衍，幫我們把那個模型拆開啊?！鼻厥|蕓叫著，沒人應聲。一轉頭，發(fā)現(xiàn)病房里已經沒了那個女人和季慕衍的身影。

    宋青瑤走出病房后跑了起來，季慕衍跟在她身后。出了大樓后，季慕衍幾個箭步追上了宋青瑤的步伐。他堵在她身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他抬起她的臉龐，表情微變，“你哭什么？”

    宋青瑤的拳頭猛地就朝他身上招呼去，“……混蛋！你這個混蛋！我詛咒你下地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