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鑫故意說了一半，顧憐英輕嘆一聲，顧念他如今有傷在身，只好配合地點了點頭，“我不知?！?/br>
    葉鑫滿意地噗嗤一聲笑了，“夫君新死，家中十二個妾室在靈堂哭天搶地，而那位正室夫人卻在廂房牙床之上，幽會情郎。”

    他說得繪聲繪色，若是將此事編成書，怕是所有酒樓茶館日日爆滿，然而顧憐英卻極其淡定地點了點頭，“恩，所以，是林夫人命人將你打傷的？”

    沒勾起他的好奇之心葉鑫甚是失望，只道，“這啐毒的暗器乃是影密衛(wèi)獨有，我懷疑林夫人的情郎是影密衛(wèi)。”

    “是影密衛(wèi)傷了你？”顧憐英微微一震，竟不知這小小青陽城竟來了這么多影密衛(wèi)！

    葉鑫卻搖了搖頭，“我猜林夫人身邊的那個影密衛(wèi)已叛?！?/br>
    “何以見得？”

    終于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葉鑫展顏一笑，“孩子?！?/br>
    “不可能?！鳖檻z英立刻否決，“林夫人雖看上去健康，但她的身子骨不可能生育，醫(yī)家講的是一個望聞問切，我觀她面色蠟黃腳底虛浮，是體虛之癥，體寒體虛之人很難懷孕，生子時亦是九死一生，她若真的生過孩子，就算活著，恐怕也不是如今這副光景?！?/br>
    葉鑫卻肯定道，“那孩子約莫有三歲，管林夫人叫娘，管那情人做爹。若非親生，難道是替誰家養(yǎng)的不成？”

    顧憐英微微低頭，一對秀眉微蹙，他信自己的眼睛，也信葉鑫的所見所聞，簡小郎的案子表面上看已經(jīng)告破，實則漏洞百出，還有林員外之死，兩起案子隱約都能扯到私鹽，也不知到底與當年的私鹽一案有何關(guān)聯(lián)？

    見他這般認真的思考著，葉鑫也沒忍心打擾，只好騰出手來 ，將方才被他無視的茶水往嘴里送了送，茶確是好茶，甘甜爽口回味無窮，可就是沒酒來得濃烈好喝。

    他嘖嘖了一聲，便又將茶盞放回原處，繼續(xù)看著他。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顧憐英突然噗嗤一笑，“葉兄的長線，真是綿長?！?/br>
    顧憐英抬頭望著葉鑫，而葉鑫亦是將視線投向他的眸子，兩人相對一視，皆是頓住，霎時間，仿佛所有時光都靜止了。

    月光恰好透過窗戶打在了兩人身上，暖黃色的燭火混合著月光白玉般的柔和，愈發(fā)顯得此刻的畫面很是和諧。

    天光明亮，玉河渡口，來來回回停了好些商船，聽聞有幾只來自東海，又有好些去往江南，大瑞江湖河流很多，隨便哪一條河流湖泊總能流入任何一個地方。

    一個手里拿著撥浪鼓的孩子在奴仆的護送之下上了船，那孩子很不情愿，一步三回頭地回望著青陽城的熱鬧和熟悉，終于奴仆有了個松懈的口子，孩子逮著機會，猛地沖了出來，往大街跑去。

    顧憐英正在散步，正好遇見此景，一把將那孩子攔住，“小家伙，街上人多，可莫要亂跑?！?/br>
    那孩子卻哭了，由于他哭得傷心，衣服上的油漬竟也蹭了顧憐英一身，顧憐英蹙眉，“小家伙，你可是想你的柳兒jiejie了？”

    孩子一下不哭了，“你怎知我想柳兒了？”

    說話間，一個婦人焦急得從商船上狂奔了下來，直奔他來，“閔兒，快回娘親身邊來！”

    顧憐英見來者，恍然一笑，“竟是林夫人！”

    林夫人見他，亦是詫異，“你是聶大人身邊的那位仵作？”

    “正是在下?！鳖檻z英牽著孩子的手，“這位是？”

    林夫人神情一頓，“他是夫君宗親過繼給他的兒子?！?/br>
    顧憐英點點頭，正欲將孩子奉還，“林夫人這是要出門？”

    林夫人笑道，“夫君不在了，生意還要繼續(xù)，趁著還未過年，出門走一趟商?！?/br>
    “林夫人好商才，顧某佩服！”顧憐英頓了頓，“只可惜，今日林夫人大約走不了了?！?/br>
    “何故？”

    顧憐英微微一笑，“今日天氣不好，船只出行多有不便，在下奉勸林夫人還是改日出門吧。”

    林夫人似是意識到了什么，猛地轉(zhuǎn)身，卻見不遠處她的商船上幾乎站滿了捕快，聶青正站在船頭，凝視著她。

    第31章

    冷風猛地直逼臉頰，顧憐英渾身一哆嗦，啪的一聲將廂房的窗戶關(guān)了起來，房內(nèi)的茶爐正冒著熱氣，葉鑫斜斜地靠在一旁，手里握著酒壺，定定地看著他。

    “不是說好了輸了請酒喝的嗎？怎地又來這種地方？”葉鑫很是不高興得撇了撇嘴。

    顧憐英轉(zhuǎn)而在茶爐旁坐下，拎起茶壺在茶臺上行云流水地一通傾倒，大瑞的貴族一般都是將茶當做點心吃的，里頭會加鹽、橘皮等一些東西，什么茶有什么茶的泡法，也有什么茶的吃法，而顧憐英卻喜歡最簡單的那種法子。

    那是寺里和尚們才會用的泡茶方式，將茶碗燙一燙，再放入清茶葉，倒入guntang的水之后，定一定，將第一道的茶水逼出，再往里頭倒水，以此泡出來的茶湯既成熟又入味，乃是上品。

    “茶本是一味藥材。藥性微苦、微寒、微甘，入心、脾、胃、膀胱經(jīng)，具醒腦提神，清火解毒，消食美容之功。[1]”他給葉鑫倒了一杯，“葉兄嘗嘗吧?！?/br>
    葉鑫將信將疑地將茶水放在嘴邊抿了一口，微苦，雖沒有酒來得濃烈痛快，倒別有一番滋味。

    顧憐英微微一笑，“在下請葉兄喝的可是上等的雨前云霧。”

    葉鑫亦是會心一笑，“你休想蒙混過關(guān)，你的茶再好喝，我也只稀罕三春醉?！?/br>
    “葉兄莫急，賭期可還未結(jié)束呢?！鳖檻z英給自己倒了一杯，放至鼻尖聞了聞，滿意地點了點頭后，飲了一口。

    葉鑫猛地起身，打算從窗戶跳出去，顧憐英連忙叫住他，“葉兄這是要去哪兒？”

    葉鑫邪邪一笑，“自是去贏我那三春醉！一起嗎？”他張開手沖他示意。

    顧憐英看了一眼廂房外，瓊琚閣與往常一樣鮮少有人來，若要離開并非只有跳窗一條路，但看葉鑫這般殷勤，他竟鬼使神差地站起身來，任由他環(huán)住自己的腰，縱身一躍。

    半刻鐘不到，兩人便在簡家的院子中落下，聶青已經(jīng)審完林夫人，此時恰好從院門進來，他見二人，欣喜道，“竟是你們早到?！?/br>
    顧憐英問起他審案的進度，他道，“正如憐英所言，此案與當年的私鹽案有直接的關(guān)聯(lián)，只是沒想到，林夫人竟也是影密衛(wèi)！”

    原來當年來青陽城的影密衛(wèi)不止張士釗身邊的那一個，還有林夫人和她的情郎，兩人本是影密衛(wèi)中的小小一員，卻隨著張士釗破了那起私鹽案。

    兩人朝夕相處相互起了情意，被張士釗發(fā)現(xiàn)，為了讓張士釗閉嘴，才打算將私鹽轉(zhuǎn)移，只是沒想到途中被張士釗發(fā)現(xiàn)，并被他提前轉(zhuǎn)移，兩人撲了個空，還被張士釗所傷，武功盡廢，他二人只好叛逃。

    后來兩人被林員外所救，于是打算棲身于林府另做打算，只是這批沒有上報的私鹽至今下落不明。

    張士釗與那名影密衛(wèi)都已經(jīng)死了，這個秘密終究成為了秘密，直到某日，她發(fā)現(xiàn)簡小郎私賣私鹽。

    恰好林夫人查到了柳氏姐妹的身世，知道柳氏的小妹柳兒正在林府做侍婢，她便打算用柳兒威脅利用柳氏為她打探一二，誰曾想她太過于懦弱膽小，最終竟還喪了命。

    正當她愁眉不展之時，柳飄絮出現(xiàn)了，這才有了接下來的那些事。

    “原本她只是想利用柳氏打探簡家一二，恰巧又得知林員外常去紅樓，而柳氏姐妹之一柳飄絮也在紅樓，便設(shè)下了這一石二鳥之計”聶青嘖嘖一聲長嘆，“曾言無毒不丈夫，不曾想婦人心之毒亦是難以估量?！?/br>
    他這才問道，“也不知憐英喚我來有何要事？”

    顧憐英道，“大人，敢問此事的起因為何？”

    “自是那起私鹽案！”聶青回應(yīng)道，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莫非……”

    顧憐英拉著聶青走向院子中的那口枯井，“若是沒有猜錯的話，那些私鹽就在這口井中?！?/br>
    “可這是口枯井?。　彼f著，突然一愣，是?。≌驗槭强菥?，里頭才能藏東西??！馬氏一直口口聲聲說是祖產(chǎn)，那自然不會將其放在別處，思來想去，自然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最安全！

    他慌忙叫來捕快，紛紛叫他們下去查探，顧憐英與葉鑫卻是坐在院中的石桌上，葉鑫打開酒壺，優(yōu)哉游哉地喝著酒，“這回算誰贏？”

    顧憐英瞇了瞇眼，“我贏。”

    看著他露出驕傲的小表情，葉鑫不由跟著笑了起來，“沒想到憐英的賭品竟這般差，明明是我贏?！?/br>
    “葉兄，案子之初乃是簡小郎被殺一案，你我相賭其被何人所害，最終得知乃是柳氏飄絮，不才柳氏飄絮是在在下面前認的罪?！?/br>
    葉鑫知道他牙尖嘴利，可沒想到竟會用在他自己身上，而且此事他還不能反駁，只能硬生生受著，倒叫他有些無奈，他瞇起那雙桃花眼，摸了摸蓄了許久的絡(luò)腮胡，輕嘆一聲，“看來憐英垂涎為兄真容這般久，既是如此，那為兄便滿足你一回吧。”

    顧憐英險些給他拋去一個白眼，這老酒鬼自夸的本事倒是信手拈來，他指了指院中那棵吊死簡小郎的樹道，“樹枝磨損痕跡嚴重，樹下也有相關(guān)墊腳的石頭，再加上柳飄絮給他吃了致幻的蟬蛻，種種線索表明，簡小郎是自己吊死自己的，所以簡小郎一案的真兇嚴格來說是他自己?！?/br>
    吃了致幻的蟬蛻，簡小郎神情恍惚，身子自是云里霧里不受控制，這才會自己將自己吊在了樹上，這也符合他身上沒有外傷，卻有使用過蟬蛻留下的黑紅色斑點。

    一陣尖叫聲傳來，兩人豁然起身，卻聽聶青對著枯井往下喊道，“竹懷，發(fā)生了何事！”

    等了許久，枯井中竟毫無回應(yīng)，這回連顧憐英也覺得有些不對勁，莫竹懷帶著幾個捕快下去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時間不長也不短，如今他們毫無回應(yīng)，根本不知曉下面到底有什么。

    “我下去看看。”

    話音剛落，一道影子在兩人面前直接往枯井中落，聽到落地之聲后，顧憐英沖井中問道，“葉兄，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葉鑫傳來聲響，“里面無人。”

    聶青趴在枯井口子上，喊道，“莫竹懷他們呢？”

    葉鑫卻道，“無人?！?/br>
    顧憐英眉頭微蹙，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他們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消失，這枯井中必定有什么玄機，他猛然轉(zhuǎn)身沖向簡家廚房，從里頭拿了幾個打火石與火把等照明之物，隨后拉了繩索正要往枯井里鉆。

    聶青正要阻攔，顧憐英卻轉(zhuǎn)身吩咐，“大人，勞煩您在此處給我們照應(yīng)。”

    聶青還沒回答什么，顧憐英便一頭鉆了下去。

    這口井早已枯竭，下來時顧憐英摸到了井壁，沒想到上頭卻長滿了青苔雜草，他本想拽一個東西來支撐自己往下落的趨勢，然而井壁太滑他根本抓不住，一個不小心，失了重心，整個人竟直接往下掉落。

    他從來就是一個心細如發(fā)且遇事冷靜的人，可不知怎么地，方才見葉鑫一頭栽了進來，他感到自己胸口一悶，竟也顧不得許多也跟著栽了進來，直到方才的失誤，他終究也是嘗到了一回心驚膽戰(zhàn)的滋味。

    看來這回注定要摔慘在這枯井里了。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感慨，頓覺腰間一緊，卻聽葉鑫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小心！”

    在這種情境中聽到葉鑫的聲音，顧憐英方才還懸著的心突然覺得踏實了不少，他將火器分給他，“多謝。”

    葉鑫低沉著聲音，“我方才搜了一圈，并無他們的蹤跡，不過……”他放下顧憐英并將他帶到一個角落，指著地上的幾滴血跡，“還是新鮮的?！?/br>
    “是莫竹懷他們的？”顧憐英蹙眉，眼下的環(huán)境，血跡的主人是莫竹懷與幾個小捕快的可能性很大，可不排除還有旁的可能。

    他與葉鑫相對一視，幾乎是異口同聲道，“小心?！?/br>
    說完他們也愣了愣，隨即別開眼神，繼續(xù)找線索。

    火器被顧憐英點亮，兩人這才看清枯井中的情形，枯井之下是一片極大的空間，只是除了軟土與枯葉，便沒旁的什么東西了，枯葉完全無法留住腳印，這也給他們尋找線索留下了相對的難度。

    “這里！”葉鑫突然來了一句，顧憐英慌忙趕過去，墻上有一塊有些磨損的磚塊，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按了下去。

    沒想到這磚塊真的被他按進了墻里，與此同時，在墻面的另一邊，開了一個小小的石門。

    兩人很有默契地看向?qū)Ψ?，果然與他們想的一樣，這枯井之下另有天地。

    兩人一前一后從石門里鉆了進去，石門之外卻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的盡頭黑漆漆的，看輪廓像是一條密道。

    陰冷的風迎面而來，吹得顧憐英直打哆嗦，他凝眉，甬道有風，說明前面肯定有出口，在昏暗的燈光之中，他拉了拉葉鑫的衣袖，提醒他繼續(xù)往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顧憐英突然頓住了腳，葉鑫扭過臉輕聲問，“怎么了？”

    “你有沒有聽到兵刃相接的聲音？”

    顧憐英的五感一向很好，葉鑫心平氣和地靜下來聽了聽，果然也聽出了些動靜，他猛地拉過顧憐英的手，將他擋在身后，“小心躲著，莫要出聲。”

    兩人繼續(xù)往前走，打斗聲越來越明顯，他們還聽到了莫竹懷的聲音，“今日我莫竹懷死也不會放你出去的！”

    “找死！”有人咬牙怒道。

    葉鑫猛地一個激靈，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正是那日偷襲他的那個影密衛(wèi)——林夫人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