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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海風吹佛在線閱讀 - 第五十一章、知青大哥

第五十一章、知青大哥

    一個星期天中午,炎熱的天氣沒有一絲風,那些垂蕩的楊柳紋絲不動,頭頂上那該死的知了還在不知疲倦的蟬鳴著。我正在站崗,小小崗亭里已是酷熱難當,我無精打采地站在崗亭里半夢半醒。

    忽然從營區(qū)外傳來幾位當?shù)乩相l(xiāng)的對話,其中竟然夾雜著一個熟悉的上??谝?,我耷拉著的腦袋不禁一下子抬了起來。咦,這遠在千里之外的地方竟然還會有上海人,誰呀?我不由好奇的從崗亭里出來,走到營區(qū)大門口向外張望。

    只見幾個肩扛鋤頭,手里牽著牛的當?shù)乩相l(xiāng)正邊走邊說從我面前經過,除此之外,這里沒有其他人了。難道是這幾人里還有上海人嗎?不可能,瞧這身打扮也不可能是上海人,可我剛才明明聽到了有人在說上海話。邪門了,難道是我想家了迷迷糊糊中做了個白日夢。呵呵,我自嘲地搖頭笑了,返回自己的哨位。

    剛進崗亭,外面有傳來一句上海話,還有兩人以上的對話。我的好奇心驅使我又一次來到大門口向東張望。只見一位當?shù)剞r民打扮的人,正和隔壁機械營修理排的幾位身穿水兵服的人用上海話聊天,還互敬香煙。我定身一看,這不就是剛才從我身邊走過的幾位農民中的一個嗎?難道他是上海人?再仔細一看,幾位和他聊天的竟然是我的上海老鄉(xiāng)顧青、孫建忠、吳超明等人。

    顧青看見了我,就揮手讓我過去,我搖頭道“我在站崗?!?/br>
    顧青不由分說拉著這位會說上海話的農民來到我們連隊營區(qū)門口,對我說“愛民,這是我們上海老鄉(xiāng),在這里插隊落戶,是我們的老大哥。”

    那位扛著鋤頭的敦實壯漢放下鋤頭,伸出黑漆漆的手一口純正的上海話對我說“儂好,上海老鄉(xiāng)?!?/br>
    我一手握著步槍的槍帶,一手握著他的手也用上海話說“儂好老鄉(xiāng),儂哪能到各得來插隊啦?”

    他呵呵一笑遞給我一支煙說“嗨,勿提了,阿拉這批擰規(guī)定統(tǒng)統(tǒng)要上山下鄉(xiāng),途徑有三種,一是到外地建設兵團,二是去崇明農場,三是回爺娘的鄉(xiāng)窩頭插隊。阿拉喔里兄弟姐妹多,為了照顧meimei,唔只好選擇到阿拉娘的老家插隊。”

    我拒絕說“不好意思阿哥,唔站崗時勿能抽香煙?!?/br>
    顧青也忙阻止說“哎,伊是哨兵,勿好抽煙。”

    知青大哥羨慕地說“你們能夠出來當兵真好,我也曾經老想當兵咯,但是爺娘成分不好,政審通勿過??磥磉@輩子只能在這里當農民了,好在有你們這些小老弟,過幾天找個日子,到我隊里坐坐,阿拉喝老酒?!?/br>
    說完看看前面對我們說“好了,我干活去啦,走啦啊,有空來白相。”

    我們和他一一握手說“再會阿哥,有空一定會的來咯?!?/br>
    告別了知青大哥后我問顧青他們“你們是怎么認識他的?”

    顧青告訴我,他們上次到附近村莊去瞎轉轉,正巧碰到他,一聽是上海兵,就把他們請到自己的家里去敘舊,聊的蠻開心,就這樣認識了。

    望著遠處的知青大哥背影,我忽然覺得很悲傷,我現(xiàn)在不也是一個農民嗎,只不過是一個穿著水兵服的農民。

    顧青看出了我的心事,就拍拍我的肩,和孫建忠等人默默地走了。

    幾天以后的一個休息日,我正在宿舍里畫鋼筆畫,忽然有人敲我前方的玻璃,抬頭一看是隔壁機械營的顧青等人,我忙一溜小跑來到室外窗下問“你們找我有事???”

    顧青笑瞇瞇地說“村里的上海老鄉(xiāng)讓我們去玩,你去嗎?”

    我追問道“是上次那個上海知青嗎?”

    孫建忠點頭說“是,你去不去吧?”

    我趕緊向班長請假,班長關照我,不能在老鄉(xiāng)家喝酒,晚飯前準時歸隊。

    我跟著顧青他們后面,步行來到營區(qū)北面不遠處的一個村莊。只見村莊中央一條兩米左右的通道,左右兩側依次向東西建立了許多農宅,那一棟棟灰頂青磚的白墻建筑,被茂密的綠色植被包圍著,屋頂上一個個豎立的煙囪,正裊裊炊煙,四周到處都有散養(yǎng)的土雞,不時伸長脖子啼鳴一番,好一派溫馨的農家景象,我的心有些醉了,沉浸在這濃厚鄉(xiāng)土氣息的氛圍之中。

    一起去的我們連隊三排老鄉(xiāng)龔新生拍拍我的肩說“嘿,愛民,你看來還沒有來過這里,到底不是農村長大的,這些我們家鄉(xiāng)也差不多,看把你陶醉的,等退伍了到我家去看看,保管比這里不差。”

    正說著,那位知青大哥出現(xiàn)了,他高興地跑上來和我們一一握手,用上海話對我們說“歡迎到阿拉喔里白相。”

    聞訊出來圍觀的村民見一下子來了這么多穿水兵服的解放軍戰(zhàn)士,不知以為出了什么事情,在一旁議論紛紛。

    知青大哥自豪地告訴鄉(xiāng)親們“這些都是上海兵,我的小老鄉(xiāng),今天到我家來玩?!?/br>
    路的東側,一個一人多寬的弄堂向里延伸,兩側的墻面一些爬藤順著墻體向上蜿蜒。右側一個頗有些氣派的門洞,仿佛是過去的祠堂之類的建筑,知青大哥興奮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們伸頭張望著這四方形木制建筑。

    這是江南一帶常見的那種帶有古韻風味的建筑,以我之見,是有些年代的過去大戶人家的房子。門洞進去是兩層的四方形樓房,無論是樓上的護欄,還是一扇扇雕琢精美的木制門窗,都顯得頗為氣派。天井中央是露天的采光點,充足的陽光從頂端照射下來,給整個院落帶來溫暖和光明。順著屋檐四周是一個相連接的下水槽,可以想象,一到雨季,這屋頂?shù)挠晁?,就會順著下水槽從天而降,到那時這里的庭院里一定會猶如一個四方形的雨簾,滴落到地上的青板石上,形成一個個水坑。

    我沉浸在這番美好的意境當中,仿佛回到那久遠的年代,眼前出現(xiàn)的是一個幸福的大戶人家老老少少幾十口人的祥和景象,太美了。

    “嘿,看夠了嗎?”顧青樂呵呵地拍了拍我的肩,把我從夢幻中喚回,定身一看,包括知青大哥都笑著看著我,忙對大家抱歉地一笑說“不好意思,我喜歡這樣的建筑,真美?!?/br>
    知青大哥告訴我,這是當年他母親居住過的老宅,是有故事的,他有空告訴我,令我很期待。

    中午忙碌半天的知青大哥終于坐下來和我們一起吃飯,由于我們是軍人,不能喝酒,因此他只好獨自一人喝著一碗紹興黃酒,我們則以茶代酒,陪他聊聊他。

    酒過三巡后,他咪著酒緩緩地告訴我們,這里是他母親的祖籍地,當年母親就是從這里走出去闖蕩江湖,后來在上海立足發(fā)展。曾經是有錢人的家的太太,這棟老宅就是當年母親發(fā)達后留下的。解放后雖然母親躲過了一次次運動,但是依然被劃入黑五類分子,由此他們也開始跟著母親帶過著清貧的日子,雖然清苦,但是依靠勤奮勞動,也算把他們幾個子女養(yǎng)大成人。但是由于家庭出生不好,招工、參軍等好事總是離他們遠遠的。為了減輕家里負擔,他回到母親的故鄉(xiāng),成了一名回鄉(xiāng)知青,這一呆就是十多年,如今依然是光棍一個,他也早已適應了這里的農民生活,也準備在這里長期扎根下去,不回上海了。

    那天知青大哥說了很多話,也喝了很多酒,最后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我們幫他整理好房間后悄然回去了。

    在回營房的路上,我們誰也沒有說話,心情被他一起帶到了沉重的年代,真不知他是否會就在這里當一輩子農民,我忽然又想到了那位國民黨軍老伯,心里一陣心酸。

    后來因為我調動工作,離開了這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然而這里卻一直是我牽掛的地方,我渴望有朝一日能夠再次回來看看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還有這里淳樸的人。

    終于這一天盼來了。當時光過去三十多年后的一天,我們許多戰(zhàn)友相約駕車重新回到當年曾經留下過青春和汗水的老部隊去的時候,我和顧青、吳超明、龔新生等許多老戰(zhàn)友一起驅車又一次來到這里。我們憑借著依稀的記憶,一路找到當年的村莊,一路走來心情越來越激動,當年的點點滴滴又涌上心頭,我急切地想知道那位知青大哥是否真的像他說的那樣,還在這里當農民,還是……我無法想象。

    汽車在那條依然不寬敞的小道邊???,三十多年過去了,雖然這里早已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但是那棟隱匿在小巷里的老宅還是被我們一眼認出。

    村里的鄉(xiāng)親聽說我們是當年這里的海軍戰(zhàn)士,回來專程看望那位上海知青的,邊熱心告訴我們,他果然還在這里,于是,有人騎上自行車幫我們去找他,我們激動地站在路邊等待。

    不一會,騎車人告訴我們,他來了。我們回頭向后張望,只見路中央一位敦實的老伯,頭戴著一頂老式的綠軍帽,手里提著一根扁擔,一路跑來。

    是他嗎?我們都猶豫了,畢竟三十多年過去了,我們都已經五十好幾的人了,按說他應該快奔六的人了,我更是早已忘記了他的模樣,正努力回憶他當年的青春朝氣。

    還是顧青他們熟悉,畢竟在一起時間比我長許多,他們很快就上前與這位知青大哥緊緊握手,互致問候。我站在一旁,仔細打量著眼前這位綠軍帽下露出的花白發(fā)髻,還有那微微駝起的后背,聽他cao著一口純粹的當?shù)乜谝?,我眼睛有些濕潤了?/br>
    跟著一群戰(zhàn)友又來到當年非常心儀的老宅,那小巷兩側的墻體早已斑駁脫落,綠色的爬藤也不知蹤影,站在門洞前向里張望,一切依舊如故,好像也沒有了當年那么氣派,顯得破舊不堪,雜亂無章,我沒有進去,悄然退出后站在小路旁,和幾位第一次來這里的戰(zhàn)友夫人講述著這位上海知青大哥的故事,直到包括自己在內的淚光都閃動。

    不一會,顧青他們和那位已經和當?shù)乩相l(xiāng)完全融合的知青大哥出來了,戰(zhàn)友們紛紛把兜里的中華等好煙掏出留給他,我這平時不太抽煙的人,也把身上兩包為了應酬而買的中華煙塞進了他的衣兜里。

    知青大哥手捧我們留下的香煙,流淌著熱淚喃喃不斷重復道“謝謝你們,上海老鄉(xiāng),我會記住你們的?!?/br>
    圍觀的村民也都一個個含淚看著眼前感人的一幕,小聲議論著。汽車啟動了,已經不再年輕的知青大哥居然一路追著我們的汽車,揮舞著手,直到看不見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