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你是受……”尚玉衡剛開口，被眉心止住。她笑意盈盈，道：“你放心，無論孩子是誰的，你是玉郎的親表妹，我們尚家自不會坐視不理。這樣吧，明日我便派人到云闕樓為你贖身，再幫你尋一處安靜的宅子，你安心養(yǎng)胎，等孩子生下來，再找大夫來驗親。若孩子是玉郎的，尚家定會給孩子名份。就算不是玉郎的孩子，尚家也絕不薄待你們母子，如何？”

    這話說得是合情合理，算得上仁至義盡，連老夫人聽了都微微動容。

    尚老夫人聽聞這件事，第一個念頭就是不管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都必須弄掉。再派人把這女人送往遠(yuǎn)處，讓人看著，一輩子都不能踏入京都半步。

    眉心這般心慈手軟，老夫人雖不認(rèn)同，卻也沒說什么。畢竟這事兒傷害最大的是眉心，先順著她的心意來。這孩子心善，無可厚非，惡人就由她來做吧！

    雖說尚家子嗣寥落，這女人懷的又是男胎，流掉確實可惜，但她也絕不允許讓私生子進(jìn)門。尚開陽與尚玉衡還年輕，不著急，絕不能為了一個孽種壞了尚家的門風(fēng)。

    連向來溫馴的白氏都覺得眉心太過仁慈，向晚更沒有拒絕的道理。

    誰料到跪在地上的少女竟一口回絕。

    ☆、第56章 步步驚

    向晚恭恭敬敬向高堂正坐之上的老夫人磕了三個頭，直起身子，一字一頓道：“晚兒不在乎名分，只求老夫人憐憫晚兒腹中的孩兒，他畢竟是向家的血脈。”

    白氏叱道：“莫要得寸進(jìn)尺！”方才眉心分明說得很清楚，會送這女人出去安胎，待孩子生下來，驗明身份再作打算。難不成她還想求老夫人讓她留在府中，簡直妄想！

    向晚似沒聽到白氏的叱罵，仍望向老夫人，嬌弱而又堅定，道：“老夫人，晚兒可立誓，孩子一下來，就將他交給主母撫養(yǎng)。晚兒甘愿落發(fā)為尼，青燈古佛了此殘生。只求老夫人務(wù)必護(hù)住晚兒腹中的孩子，因為……因為他是尚家唯一的血脈??！”

    眉心嗤笑：“向晚，沒人要害你的孩子。”

    更沒人想要你腹中的野種！

    若不是前世遭遇過一次，她真要被這女人楚楚可憐的小模樣給騙了！

    “jiejie?！毕蛲磙D(zhuǎn)身眉心，面容哀戚，“晚兒身子低賤，又做出此等……此等難以啟齒之事，jiejie理應(yīng)怨恨晚兒。晚兒自知罪孽深重，但事關(guān)尚家香火，晚兒……”

    “夠了?！泵夹睦淅浯驍啵跋蛲?，再說最后一次，尚家會護(hù)你母子平安，但你想借此留在府中，絕無可能！”原本她還顧念這女人畢竟是尚玉衡娘親一族唯一血親，不想做得太絕?？蛇@女人竟貪得無厭，妄想攀附老夫人留下來，還含沙射影諷刺她？

    什么事關(guān)尚家香火？難不成這世上就她一個人能生孩子？

    還生下孩子就去出家，哄鬼呢！

    老夫人神情淡淡的，望向眉心：“丫頭，一切由你作主。時候不早了，都散了吧?！?/br>
    “老夫人！”向晚突然膝行向前，猛抱住尚老夫人的腿，凄厲道，“老夫人，事到如今，晚兒只好如實相告。尚家祖上殺虐太重，因果報應(yīng)，尚家男丁皆活不過而立之年……”

    “向晚！”尚玉衡一把扯開向晚，“我尚玉衡自問無愧于你，你何以恩將仇報！”

    “尚哥哥……”向晚如一朵風(fēng)中搖曳的殘花，哭得梨花帶雨，“晚兒說得都是真的。不僅如此，尚家男子年過二十就不可能再有子嗣，如今……”

    尚玉衡冷冷打斷：“再敢胡言，休怪我不客氣了！”

    他不打女人，尤其是對著一張與他娘親如此相似的臉，可他實在忍無可忍了！

    “玉衡?！崩戏蛉送蝗婚_口，“放開手，聽她說完?！?/br>
    “老夫人！”向晚如蒙大赦，又爬到老夫人腳下，哭得哀婉凄絕，“老夫人，晚兒不敢有一句虛妄之言，請老夫人明鑒??！”

    “祖母，你千萬不能聽信！”尚玉衡恨恨抬頭，震驚，痛苦，因太用力，腕上經(jīng)脈暴突。他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向晚說得都是真的！尚家男子確實都沒活過三十歲，也確實二十歲之后再無子嗣！尚開陽早已弱冠，只有一個女兒。而他，下個月，即將滿二十歲。

    這就意味著，尚家極有可能斷子絕孫！

    莫說是世家名門，就算是村野鄉(xiāng)夫，斷子絕孫都是最毀滅性的災(zāi)難！

    “玉郎……”眉心輕扯住尚玉衡的衣袖。尚玉衡能想到的，她能想到，老夫人和白氏都能想到。她原以為向晚，一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不過是擠幾滴眼淚博得同情罷了，厚顏無恥，仗腹耍橫，已出乎她的預(yù)料。沒想到啊，沒想到，居然留了這么狠的后招！

    是，尚開陽與尚玉衡還年輕，子嗣之事并不急，可是萬一……

    這世上最怕的事，就是萬一。

    “眉兒，我……”尚玉衡松開手，愣愣望著眉心，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脆弱表情。他恨自己，恨不能護(hù)住所愛之人的，更恨上天的殘忍與不公。尚家先祖為開創(chuàng)大楚盛世披肝瀝膽、馬革裹尸，子孫卻落得門庭衰微、英年早逝。如今，更要對尚家趕盡殺絕嗎？

    向晚又爬到尚玉衡腳下，苦苦哀求：“尚哥哥，事到如今，你還不肯承認(rèn)嗎？”

    尚玉衡雙眸泛起nongnong的厭惡之色，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女人一腳踹開！

    “玉郎，別沖動?！泵夹某蹲∷囊滦?，柔聲道，“我信你?！?/br>
    一個“信”字，令尚玉衡如萬蟻食心，痛不欲生。向晚腹中的孩子根本不是他的！然而，他竟不敢再辯駁。因為他深知，若是老夫人知曉實情，怕是……怕是……

    忽有一陣夜風(fēng)襲來，百年老宅子，燈火幽暗，晃了幾晃。

    老夫人的身子也隨之晃了晃，失神道：“難道是天要亡我尚家嗎？”

    白氏猶遭痛擊，懵立無言。她與三郎只有一個女兒，視之如命。以前雖遺憾沒能替尚家延續(xù)香火，卻從未像此刻這般懊惱痛楚。都怪她肚子不爭氣，不爭氣??！

    眉心上前扶住老夫人，小聲勸慰道：“老夫人，玉郎他……下個月才及冠呢！”

    “哦，是……是啊……”老夫人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我老糊涂了?！庇值皖^瞥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向晚，嘴唇動了動，最終嘆了一口氣，什么都沒說。

    可即使老夫人不說，眉心豈會不明白？

    “老夫人，天色不早了，您先回浮云堂歇息，這兒交給眉兒就好了?！?/br>
    “好，好……”老夫人又看了一眼跪地上的向晚，才轉(zhuǎn)身離開。白日里挺直的脊背，又垮了，昏黃的燈光，映上蒼蒼白發(fā)，一瞬間竟令人想到油盡燈枯。

    眉心望著老夫人踉蹌遠(yuǎn)去的背影，忍了又忍，才沒讓眼淚掉下來。

    “小嬸娘，你去陪陪老夫人?！?/br>
    “好，我這就去，阿眉你……你別多想?！卑资弦泊掖译x去。

    偌大的廳堂，更加靜得可怕。

    “眉兒，對不起……”尚玉衡將眉心攬入懷中，愧疚得無地自容。

    眉心笑：“你老罵我傻瓜，我看你才是真傻呢！你又做對不起我的事，干嘛道歉？”

    “可是……”尚玉衡痛苦不已，“讓你受委屈了?！彼僭鯓佣紵o所謂，卻不能忍受連累眉心一起承受屈辱。更可怕是的，萬一他也如父輩那般活不過而立，那眉兒豈不是……

    “尚哥哥……”向晚怯怯喊道，“你別難過，晚兒真的……”

    “滾！”

    “玉郎，別沖動?！泵夹淖ё∩杏窈猓┥硗蛟诘厣系呐?，輕笑道，“向晚，我不明白，你這又是何苦呢？雖不指望你知恩圖報，但也不能……”

    “jiejie，我知道你不肯相信，可是晚兒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

    尚玉衡再也忍不住，雙目赤紅，暴呵道：“向晚，你不要太過分了！”

    向晚抬頭，眼淚早已哭干，嘶啞道：“向哥哥，晚兒知道你從沒喜歡過我，甚至都沒正眼看過晚兒一眼?？赏韮壕褪窍矚g你啊，尚哥哥！尚哥哥是這個世上唯一真心對晚兒好的人，你不認(rèn)晚兒，不認(rèn)晚兒腹中的孩子，晚兒都不怨，晚兒只求……”

    “啪！”尚玉衡忍無可忍，生平第一次打女人，“向晚，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腹中那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已經(jīng)走了，你就不用再演戲了，惡心！”

    尚玉衡再三克制，只用了三分力道。向晚白皙嬌小的臉頰上瞬間浮起五根紅指印，她愣愣捂住臉，竟“噗嗤”笑了，笑得哀婉動人。

    “尚哥哥，你就算打死晚兒，晚兒也絕無半點(diǎn)怨言?！?/br>
    “你！”

    “玉郎！”眉心急忙攔住尚玉衡，向晚有孕在身，再動手恐怕會出事。倒不是她可憐這女人，而是一想到老夫人臨走時欲言又止的樣子，心里難受。平心而論，這種事情落到任何人頭上，都不可能像老夫人這般隱忍與寬容。老夫人信她，尊重她，這讓眉心很感動。

    眼下最要緊的，是穩(wěn)住老夫人的情緒，其它都可先放到一邊。

    先前她認(rèn)定向晚是“借腹”撒潑，無恥到底?？伤讲爬溲叟杂^，似乎這女人對尚玉衡確有幾分真情？而她腹中的孩子，似乎她也認(rèn)定就是尚玉衡的？

    難道，這女人是被人利用的？

    “向晚，你好好想想，你憑什么認(rèn)定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尚玉衡的？”

    向晚斜睨著眉心，露出譏諷的笑：“jiejie，你不信晚兒就算了。這種事，怎可能會弄錯！”

    “眉兒，別跟她廢話！”尚玉衡胸口氣血上涌，他想不通，人怎么能無恥到這個地步？

    “玉郎，你別插嘴。”眉心瞪了尚玉衡一眼，又問向晚，“你說得沒錯，這種事原本不可能弄錯的，但若是有心之人用了下作的手段，比如說迷香之類的。向晚你別急，慢慢想，那夜你確定自己一直是清醒的，還是半夢半醒，或是……”

    向晚蒼白的小臉?biāo)查g失去血色，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拼命搖頭：“不！沒有！沒有！”

    盡管她竭力否認(rèn)，但神情已泄露一切。

    ☆、第57章 美人謀

    眉心沖尚玉衡擠擠眼，她就知道，事出蹊蹺，必有“鬼”。

    她信尚玉衡，并非盲目。什么酒后亂性？她老爹說過，那不過是男人推脫責(zé)任的借口罷了！若不男人不想，根本不可能發(fā)生。再說了，尚玉衡那性子，尋常人都碰不得，可能會亂性？

    尚玉衡將眉心緊緊擁入懷中，眸中淚光閃爍。

    有妻如此，夫復(fù)何求？

    “向哥哥！”向晚瘋了似的抱住尚玉衡的腿，“尚哥哥！你說話啊！晚兒……晚兒……”應(yīng)該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竟眼一翻，昏死過去！

    “呀，不好！”眉心急忙推開尚玉衡，去蹲下身子試了試向晚的鼻息，還好，只是嚇暈了。她后怕不已，萬一這女人有個三長兩短，該如何應(yīng)對老夫人？

    尚玉衡蹙眉，若有所思。

    眉心喚來魯氏并兩個丫頭，將向晚安置到離正德堂不遠(yuǎn)的清心閣?！坝窭?，我……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再怎么說，孩子是無辜的，這女人也是可憐人。

    尚玉衡輕笑：“傻瓜，怎么會呢？”

    眉心嘆氣，若向晚真被她氣出個好歹，她……

    “眉兒，你先回去，我有話要單獨(dú)問她。”

    眉心望向尚玉衡，看了好一會兒，道：“好，我等你回來。”

    尚玉衡頷首應(yīng)下，目光望向躺在榻上昏迷中的女子。

    眉心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笑道：“玉郎，你早點(diǎn)回來哦！”

    尚玉衡目送眉心走遠(yuǎn)，直至纖細(xì)的身影消失在nongnong的夜|色中，才轉(zhuǎn)過身，冷聲道：“向晚，說吧，誰派你來的？”

    “呵……”原本雙目緊閉昏迷不醒的女子嘴角忽然翹起，露出譏誚的笑，“尚哥哥，以前我以為是你在我面前故作姿態(tài)，原來是真不解風(fēng)情呢！深更半夜，你我孤男寡女，獨(dú)處一室，你就不怕你家那個嬌滴滴的小媳婦胡思亂想嗎？”

    “向晚，我的耐心很有限。”

    向晚側(cè)身而臥，以手托腮，身姿玲瓏誘人：“怎么，還要對我動手嗎？”

    尚玉衡神情漠然，轉(zhuǎn)身就走。

    “尚哥哥，你就不能哄哄人家嘛！”向晚氣惱不已，“木頭！果然是截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