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話是這么說，但是等到飯后大家聚在大廳里品茶的時候，李撫榛又打出了今天晚上的第八十通電話，得到的仍舊是未接通的提示音，讓她開始漸漸不安起來。

    “昱卿大概是到了什么信號不好的地方了吧，算了，明兒個再打電話給他吧，大姐?！崩顡嵊莘畔铝耸种械谋搪荽海χf道：“看兒媳婦也不差這一時的，昱卿在b市也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我們就不要打擾他了?！?/br>
    李撫榛聞言點了點頭，雖然不再打電話了，但是怎么卻止不住眼皮的亂跳。

    她伸手按住了自個兒的眼睛，正與李老夫人說這話呢，忽然便聽到李家大廳里的老式座機忽然響了起來，在場所有人都倏地一愣。

    在科技發(fā)達的現(xiàn)代社會，一般家里是很少用座機的了，也就李家這種大家庭還會守舊地把老古董似的撥號機放在家里，也不打電話，就是擺放著當(dāng)作裝飾，電話自然是沒有注銷的，但是卻也十天半月不會來一通電話。

    但是今天，它卻響了。

    李老爺子愣了一會兒便伸手接起電話，道：“喂？”

    電話那邊的聲音十分嘈雜：“李家嗎？！是李家嗎？”那聲音是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語氣很急，但是仍舊帶著一點英式的紳士風(fēng)度，仿佛是幾十年來形成的習(xí)慣，無法輕易改變。

    李老爺子詫異地道：“嗯，我是李遠光，什么人？”

    “李老，我是霍家的管家，今天傍晚出了車禍，現(xiàn)在李云疏李先生已經(jīng)脫離危險，但是徐昱卿徐先生……”電話那邊的聲音突然停住了。

    李老爺子眼睛早已瞪得滾圓，眼里通紅：“你再說一遍！什么車禍！?。⌒≡坪完徘洹降自趺礃恿耍。?！”

    李母渾身猛地一抖，整個人都癱軟下來，她驚道：“爸，您說什么！什么車禍?。。　?/br>
    在聽了電話里的回答后，李老爺子又焦急地問道：“小云沒事了是嗎？那昱卿呢，昱卿呢？?。?！”

    趙管家長長地嘆了聲氣，最后歉疚道：“李老，徐先生……現(xiàn)在還在手術(shù)室里沒有出來，送進去的時候……已經(jīng)停了呼吸，現(xiàn)在正在搶救中，您……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

    “啪嗒——”

    李撫榛早已湊到了李老爺子的身邊一起聽著那電話里的聲音，聽到趙管家的這話，她整個人都刷的后退了一步，手中的茶杯也摔碎在地。

    那是李老爺子最喜歡的一套定窯白瓷茶盞，但是此時此刻，早已沒人去注意茶杯的問題。

    李撫榛的臉色已經(jīng)慘白到恐怖的地步，她的眼睛漲得通紅，整個人都哆哆嗦嗦地顫抖著身體。在場的所有人都轉(zhuǎn)頭向她看去，只見這個一向爽朗強硬的李家大姑娘仿佛突然老了十歲，好像只需要一個輕碰，就能徹底崩潰。

    最了解自己女兒的李老夫人已經(jīng)潸然落淚，她輕聲說了一句：“撫榛，你……”聲音頓時哽咽，無法出聲。

    李母也趕緊地上前一步，想要攙扶住自家大姐。她的眼中也全是眼淚，同樣是母親的人，自然明白此時此刻李撫榛的心情。

    “大姐，你一定要振作，你……大姐?。?！”

    只見李撫榛倏地整個人轟然向后倒去，昏迷不醒。

    四個人被送到醫(yī)院的時候，都是一身的血污。

    有雨水有泥漿，更多的還是血液，就連冬天穿著的毛呢大衣、厚西裝都能被血給染濕，沉甸甸的，仿佛灌上了水銀。

    四個人之中傷得最輕的就是李云疏，但是任是如此，他也在手術(shù)室里躺了一個多小時才被推了出來，送入了icu病房。

    李云疏是第一個被送進醫(yī)院的，也是第一個出手術(shù)室的。在他之后，便是霍錚。但是霍錚卻沒有像他一樣很快地從手術(shù)室中出來，直到趙管家收到消息趕緊從霍家大宅趕來的時候，明明已經(jīng)過了快三個小時，手術(shù)室的紅燈依舊是亮著的。

    而霍少澤倒是提前出來了。

    霍少澤和徐昱卿所在的車后座被壓迫變形得最嚴(yán)重，但是他卻被徐昱卿緊緊地抱在懷里、保護得極好，雖然傷勢比李云疏重了一些，卻仍舊基本脫離危險地同樣被送入icu病房。

    終于見著一個霍家人從手術(shù)室里出來了，趙管家老淚縱橫中，也算是有了一點交代。

    趙管家也知道，其實四個人之中，受傷最嚴(yán)重的并不是霍錚，而是徐昱卿。聽醫(yī)生說，徐昱卿送到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停了呼吸，只剩下一點微弱的心跳。

    他傷得實在太重，據(jù)說是直接撞擊上了頭部和腰腹部，內(nèi)臟大出血、腦中也有溢血，背上還有被劃傷的數(shù)道可見背骨的大口子，能夠撐到醫(yī)院已經(jīng)可以說是一個奇跡了。

    作為一個受過專門訓(xùn)練的老管家，趙管家盡量逼迫自己冷靜下來，通過關(guān)系找到了李家的聯(lián)系方式后，趕緊將消息傳遞過去。等到通知完李家后，他才打了電話給霍家人，一個個的報信。

    當(dāng)天深夜，霍少將心急地私用軍事直升機就飛到了b市，看望目前霍家實際上的掌舵人、也就是他的侄子霍錚。而霍老爺子更是火爆的脾氣，正在港島的他立即找了港督，派專人直接送他回大陸，開了軍事飛機就離開。

    這種以權(quán)謀私的方式一向是霍老爺子所唾棄的，但是此時此刻，他也根本沒心情去多想。

    等老爺子到了b市第一醫(yī)院的時候，霍錚還未從手術(shù)室中出來，而手術(shù)也已經(jīng)進行了快8個小時?；羯賹⒁娭蠣斪拥絹?，趕緊地道：“爸，這可怎么辦？霍少澤已經(jīng)基本脫離危險了，霍錚還沒出來啊?。?！”

    久經(jīng)沙場的霍老爺子深吸了一口氣，將擔(dān)憂和害怕都掩藏住，道：“別著急，肯定會有辦法?！彼D(zhuǎn)首看向一旁的趙管家，問道：“老趙，你電話里說李云疏和李家那個徐昱卿也一起出了車禍？到底這車禍?zhǔn)窃趺椿厥拢俊?/br>
    趙管家眼睛通紅地解釋道：“老爺，那車禍?zhǔn)且驗閷Ψ剿緳C喝了點酒，雨下得又太大他看不清路，沒看見紅燈，才這么撞過來的。那司機沒受什么傷，已經(jīng)在普通病房里清醒過來了。”

    趙管家說這話時咬緊了牙齒，忿忿不平。

    這完全是一個酒后駕駛的司機闖了紅燈，才會造成如今的局面！

    李老爺子狠狠地捏緊了手指，卻沒有再去過問這件事，又問道：“你說李云疏和霍少澤都脫離了危險，那徐昱卿呢？那個徐昱卿怎么樣了？”

    趙管家低著頭，老實說道：“徐昱卿的傷勢比大少爺還要重很多，送進來的時候呼吸也沒了只剩下一點心跳了。在搶救的過程中聽說也幾次停了心跳，不過都被救回來了，現(xiàn)在還在搶救中，情況……很危險?！?/br>
    臉上閃過一抹深色，霍老爺子突然問道：“是……霍錚開的車嗎？”

    趙管家一愣，點點頭道：“是?！?/br>
    霍老爺子閉上眼長嘆一聲，悲痛道：“我對不起李遠光?。　?/br>
    趙管家急道：“老爺，這不是大少爺?shù)腻e！是那個司機的錯，是他，是他酒后駕駛，是他闖紅燈！監(jiān)控視頻上顯示的，大少爺一直以很安全的速度正確行駛，并不是大少爺?shù)腻e?。　?/br>
    誰料李老爺子卻幽幽都看了趙管家一眼，只是道：“如果……真的發(fā)生了不可挽回的事情，是誰的錯……那還重要嗎？”

    “是我們霍家對不起他李家，就算完全不是霍錚的錯，但是此時此刻，已經(jīng)沒有糾結(jié)這件事的意義了?！?/br>
    “這是在b市的地盤上，霍錚開的車，出了事?！?/br>
    “現(xiàn)在，我們只能希望徐昱卿不要真的……”霍老爺子的聲音陡然頓住，沒有說出那句話，“否則，我霍戰(zhàn)這輩子，真的都對不起李遠光了?！?/br>
    霍少將和趙管家聽了這話，都啞了聲音。

    霍老爺子又嘆了聲氣，問道：“霍云和霍少澤他mama，通知到了沒？”

    趙管家道：“通知到了，不過他們似乎正在澳洲拍攝紀(jì)錄片，要等明天才能趕回來?！?/br>
    霍老爺子輕輕嗯了一聲，便沒有再說話。

    在他們的身后，兩個手術(shù)室的燈都不停地閃爍著紅光，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其中一間手術(shù)室的紅燈猛然變綠，霍老爺子三人趕緊地圍住了出門的醫(yī)生。

    “總算是脫離危險期了，后續(xù)情況還需要繼續(xù)觀察，需要轉(zhuǎn)移到icu病房?！鳖D了頓，那醫(yī)生又說道：“霍將軍、霍少將，你們不要著急，基本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大礙了，病人的傷雖然非常嚴(yán)重，但還好沒有傷到心肺，度過今晚應(yīng)該就沒有問題了。”

    霍老爺子剛來到醫(yī)院，還沒搞清楚到底哪個手術(shù)室里的是誰。他焦急地問道：“是……是誰脫離危險了？”

    那醫(yī)生一愣，還沒回答，便聽一旁的趙管家道：“老爺，是大少爺脫離危險了?！?/br>
    霍老爺子整個人都倏地放松下來，但是下一秒，他卻又更緊繃了身體：“那李家那個徐昱卿呢？”

    沒等霍老爺子多問，另一邊的手術(shù)室門忽然被人拉開，一個護士模樣的人急匆匆地走了出來，說道：“血袋不夠了，趕緊去血庫再拿一些！”

    霍少將立即拉住了那護士的手臂，問道：“里面那個病人怎么樣了？”

    那護士也知道這手術(shù)室里的人身份不簡單，于是也十分耐心地回答道：“主刀的是我們院長，是心臟科的專家。我們的副院長也親自上手術(shù)臺了，他是腦外科的專家。請您放心，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來救治病人！”

    說著，那護士趕緊地往手術(shù)室內(nèi)跑去，就在那大門再次要拉上的時候，一道焦急的聲音從里面響起：“不好，心跳又停了?。?！”

    當(dāng)夜的華夏，李家和霍家，皆是一夜難眠。

    ☆、第一百零七章

    李家人從蘇市趕到b市的時候，仍舊是凌晨，天空也仍舊是一片化不開的黑暗。此時距離車禍已經(jīng)過去了快十二個小時，霍錚也被送入icu病房許久，整個手術(shù)室的紅燈只亮了一盞，卻遲遲沒有變綠的傾向。

    李家人到場以后，李撫虞便被霍少將安排著一起去看李云疏，而李家大姑娘和其他眾人便都呆在手術(shù)室前，焦急地等待手術(shù)室里的情況。

    霍老爺子一見著李家人，便滿臉沉重地迎了上去，趕緊地將情況說清楚了。

    在來的路上，李撫榛已經(jīng)哭得昏厥過幾次，一聽了霍老爺子的話，更是差點又暈過去。這種兒子在手術(shù)室里生死未卜、數(shù)次走過鬼門關(guān)的事情，對于任何一個母親都是世界上最沉重的打擊，也無怪乎正常霸氣爽朗的李家大姑娘也承受不住了。

    李家其他人安撫著徐昱卿的母親，而霍老爺子神情鄭重地走到了李老爺子的身邊，微微垂著頭，歉疚十分地說：“這次……無論結(jié)果怎么樣，是我們霍家的錯。我……我對不住你，李遠光?！?/br>
    李老臉上也是老淚縱橫。

    李云疏雖然也是他的親外孫，但是畢竟相處的時間較短，是不如徐昱卿這般從小到大的感情更親近的。他看著那個孩子長大，他看著那個孩子越來越成熟，他看著那個孩子有了自己的事業(yè)、城府漸深。

    而現(xiàn)在，那個一向萬事都有把握的外孫，就這樣生死未知地躺在手術(shù)室里。

    這對李撫榛是個沉痛欲絕的打擊，這對于李老來說……

    又何嘗不是？

    李老勉強著冷靜下來，哽咽著問道：“這車禍……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對方貨車司機酒后駕駛，闖了紅燈，把我們的車給撞翻的。”已經(jīng)看了監(jiān)控視頻的趙管家又解釋了一遍，“當(dāng)時那車正好直撞了徐先生的正面，因為裝滿了貨物所以慣性實在是大，所以……所以把整個車后座都給撞癟了下去。”

    李撫榛剛剛舒緩了一點，突然聽了這話眼前就冒出了那番景象，整個人差點又摔倒下去。

    “昱卿……昱卿……昱卿他坐在后座？”李撫榛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

    趙管家點點頭：“是的，徐先生……壓迫的比較多一些，除了他以外，我們霍家的二少爺霍少澤也坐在后座。”

    李家人沒有再去多問這件事，所有人都沉默著等待著手術(shù)室的門打開。

    李撫榛早已不再哭泣，她就呆呆地看著地面。眼淚早就已經(jīng)流光，要是再流出來，恐怕就不會再是眼淚了，而是血淚。

    這場手術(shù)一共持續(xù)了接近15個小時，后來又來了兩名國寶級的老醫(yī)生，都是霍老爺子豁出臉皮請過來的。多位各方面的專家一起會診，等到了第二天中午的時候，那白白的手術(shù)門終于被推開，華夏國寶級的外科醫(yī)生鄭老走了出來。

    一群人立即圍了上去。

    “情況……算是勉強穩(wěn)定下來了，但是仍舊沒有度過危險期，接下來如果身體的各方面功能能夠在幾天之內(nèi)穩(wěn)定下來，恐怕還是有一線希望的。但是……”

    李老爺子趕緊問道：“但是什么！”

    鄭老嘆了聲氣，道：“他能不能醒過來，我也不能保證。撞擊是直接沖在腦袋上的，顱內(nèi)出血比較嚴(yán)重，就算是恢復(fù)穩(wěn)定了，恐怕以后……這半輩子成為植物人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頓了頓，他看向臉色慘白的霍老爺子，說：“對不起了老霍，我真的……盡力了?！?/br>
    徐昱卿是什么人呢？

    華夏茶道協(xié)會的會長、茶道界三大泰斗之一的杜逞峰杜大師曾經(jīng)評價過，在其一生七十多年的時間里，他從未見過有人能在茶道上有這般卓越的天賦。

    而徐昱卿也沒有辜負了杜大師的稱贊，即使是高秋鳴說了他沒有茶道之心，徐昱卿也依舊憑借自己過人的天賦在茶道這一個領(lǐng)域走到了如此地步，甚至連高秋鳴也說了，這個徒弟的未來絕對是會超越他自己的。

    不僅僅是茶道，在書法、圍棋上，徐昱卿也有著卓人的天賦。

    他仿佛就是天生為了傳承李家而生的，如果后來沒有出現(xiàn)一個李云疏，恐怕李家以后絕對是由他這個外姓人來繼承，而不是李二爺、李三爺?shù)暮⒆印?/br>
    而如今，這個神話一般的徐昱卿，成植物人了。

    這恐怕……還是最好的情況。

    李老夫人是再也忍受不住地大哭出聲，全然沒有了江南第一才女的風(fēng)度。李老爺子也是淚流滿面，不忍去想未來的事情。但是李撫榛此時卻是突然冷靜了下來，她鎮(zhèn)定地問道：“鄭老，昱卿……昱卿真的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了嗎？”

    鄭老點點頭：“是，雖然我不敢說十足把握，但是……過了最近幾天的危險期的可能性，還是超越六成的。他的求生意識還是很強的，如果是其他人，受了這么重的傷大概連撐到醫(yī)院的可能性都沒有，但是這小朋友卻能夠在幾次心臟停跳的情況下又活了下來。唉，這般心性，真是難得啊。”

    李撫榛在得知兒子車禍后，終于露出了第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