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他愣了一下,文博?他去年剛畢業(yè)的師弟?出事了? 他沒敢多耽擱時間,掛了電話之后立刻出門,連電梯都沒等,直接從樓梯跑了下去。 急診大廳不管什么時候都是忙碌的,到處都是病人,有人大呼小叫著進來,有人催問怎么還沒有醫(yī)生來看他。 諶嘉樹在人群里想要找到熟悉的身影,卻一直沒有找到。 舉目四望之間,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小諶,我們?nèi)尵仁?。?/br> 是周教授來了。 諶嘉樹立刻轉(zhuǎn)身,一面跟著疾走,一面問道:“老師,到底出什么事了?” 周教授道:“文博下夜班回家,突然發(fā)生腦出血,剛送過來,在搶救室搶救。” 諶嘉樹一驚,“……怎么會這樣?是勞累過度,還是有腦血管畸形?” 這個病,諶嘉樹見過最年輕的患者是一個十五歲的小男生,打籃球的時候摔了一跤,誘發(fā)了腦出血,病情發(fā)展迅速,也根本來不及手術,送到醫(yī)院沒多久人就不行了。 還有的是某個同事,也是腦血管畸形,值班的時候突然昏仆,立刻就送到神外的手術室進行手術,僥幸撿回一條命,現(xiàn)在除了有點步態(tài)不穩(wěn),其他倒沒什么問題,已經(jīng)是難得的幸運兒。 周教授聞言匆匆點了一下頭,“我也懷疑是這個問題,說不定他之前就有癥狀,只是沒在意?!?/br> 話剛說完,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搶救室門前,推門進去,還沒站穩(wěn),就聽見里面的心電監(jiān)護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嘀嘀”聲。 諶嘉樹扶著門的手下意識顫了一下。 周教授沉聲問道:“情況怎么樣?” 他轉(zhuǎn)身抬眼望過去,急診科的同事?lián)u搖頭,再一看,病床上的人已經(jīng)面色慘白,雙眼緊閉,一動不動,了無生機。 他忽然就不忍心再看。 文博是他師弟,低了好幾屆,去年才畢業(yè),不過沒有進消化科,而是去了icu,工作很忙碌,從前還能時常見面聊天的人,現(xiàn)在恐怕一個月都沒法一起吃一頓飯。 上一次一起吃飯,還是年前周教授牽頭的師門聚會,他們都是周教授的得意門生,諶嘉樹甚至覺得,他比自己還要有天賦得多。 誰也沒想到,一顆明明正冉冉升起的新星,會突然墜落,念了這么多年書,辛辛苦苦終于畢業(yè)了,還沒在工作崗位上發(fā)光發(fā)熱多久,人就沒了。 近來諶嘉樹總覺得有些心累,可能是看到了身邊前輩的病痛,愈發(fā)覺得人類在疾病面前如此渺小,猶如螳臂當車。 現(xiàn)在連自己的師弟也走了。 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搶救,醫(yī)生宣布了死亡時間,下午一點三十六分。 門外等候著他的父母,老兩口抱頭痛哭,“他才27歲啊,還這么年輕,怎么就死了啊,怎么死的不是我啊……” 對啊,他才27歲,聽說他一直喜歡的女孩子今年秋天就要從國外回來了,他準備表白,或許可以抱得美人歸。 他憧憬過未來的,說要生兩個女兒,諶嘉樹想起。 正午的急診科一點都不安靜,到處都是忙亂,外面?zhèn)鱽砹司茸o車的聲音。 他扶著文博的父母,周教授交代他安撫一下他們的情緒,又匆匆離開急診,下午的門診時間又要到了。 安撫了許久,文博父母的哭聲才慢慢停了下來,諶嘉樹知道他們肯定還沉浸在喪子之痛中,恐怕以后的夜晚都無法安寢了,但還是忍不住松了口氣。 他剛琢磨著是不是送他們回去,就聽文父忽然道:“我們能不能……把他的器官捐獻出去?” 諶嘉樹一怔,“……您的意思是?” 文父嘆口氣,“他很喜歡當醫(yī)生的,覺得救人性命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現(xiàn)在他走了,要是火化,我們也不可能拿到所有的骨灰,還不如……” 他哽咽了一下,“還不如將有用的器官捐獻出去,最后……救一次人,也算是……完成他的夙愿?!?/br> 他剛說完,文母就再次放聲大哭起來,但卻始終沒有說反對的話。 諶嘉樹再次確認過后,深吸一口氣,撥通了醫(yī)務處的電話。 接下來又是一通忙前忙后,最終文博的心臟、肝臟、肺臟、腎臟和角膜,要被移植到五位重癥患者身上,幫助他們重獲新生。 他用這樣的方式繼續(xù)留在人間。 諶嘉樹想到這句話的時候,眼眶忍不住一陣發(fā)熱,連呼吸都是堵住的。 他站在樓梯間里緩了很久,才終于平復好心情,回到辦公室,還沒坐下,就聽徐吉安問了句:“聽說小文出事了?” “在家突發(fā)腦出血。”諶嘉樹低聲應道,坐下來,從口袋里掏出手機。 這時他才看到上午宋青枝發(fā)給他的信息。 突然間就想和她說說話,想跟她說說今天發(fā)生的這些事。 一沖動,電話就撥出去了。 電話響了兩下,立刻就被接起,宋青枝溫軟的聲音穿過話筒,有種沙沙的質(zhì)感,“喂,諶醫(yī)生?” 他立刻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往外走,徐吉安有些錯愕地看他一眼,嘀咕著:“不會又出什么事了吧,今天怎么這么不順。” 宋青枝只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卻沒人說話,不由得愣了愣。 等了一會兒,又問了句:“諶醫(yī)生嗎,有事,還是打錯了?” “……是我。”他應了一聲。 不知道為什么,又嘆了口氣。 宋青枝聽了之后立刻心里有了猜測,不是吧,攢小紅花這件事這么難嗎? 他這是打電話過來求饒還是談條件??? 要是他這么干,不如就算了吧? 她心里滿屏都是問號和腹誹,卻還是耐著性子重復著問道:“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有事?” 諶嘉樹這會兒已經(jīng)從辦公室走到了樓梯間,伸手推開窗,讓風從外頭呼啦啦地灌進來。 “嗯,就是……想跟你說說話?!?/br> 宋青枝聞言一愣,怎么回事? 她疑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忙問道:“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讓你不開心啦?” 只有不開心了,郁悶了,才會突然想找人說話吧? 而且想必應該是很不好的事,否則他不太可能在工作時間突然這么情緒化,他是醫(yī)生,宋青枝相信他應該有著最基本的職業(yè)cao守。 諶嘉樹嘆了口氣,聲音更低八度,“今天有兩件事,讓我很難過……” 僅僅是這樣一句話,就泄露出脆弱的一面來。 宋青枝脫口問道:“是不是哪個不長眼的打你啦?放心,我給你討公道!” 鬧網(wǎng)上去,讓全世界都知道那個龜孫搞醫(yī)鬧,看他還做不做人! 諶嘉樹頓時哭笑不得,“不是,是我同事身上發(fā)生的事?!?/br> 他略去姓名,將今天的事說出來,說完之后嘆氣,“我從前一直覺得自己學了醫(yī),可以挽救很多人的生命,可是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其實……我沒有那么有用……” 宋青枝一愣,有些驚訝的反問:“為什么沒用?你不是已經(jīng)挽救了很多人么?” “很多病人,比如……那些吐血過來的,分你手上了,你要是不救,他豈不是要死?還有的,嗯……比如那些有點不舒服去看你門診,然后檢查了,真的有什么早期癥狀的,你給他治,他就不會發(fā)展到后面無法挽回的地步,不也是救人一命?” “做了這么多事,怎么算是沒用呢?這世上有什么事是做了沒用的?” “我小的時候喜歡吃,其他什么都不喜歡,還有人覺得我以后一定一事無成呢,你看我現(xiàn)在怎么樣?” 她拿自己做例子,盡力地安慰著諶嘉樹。 她知道這種感覺誰都會有,無能為力的次數(shù)多了,難免會產(chǎn)生自我懷疑,會想自己做這些到底是不是無用功。 但只要有人安慰一下,再休息休息,又會重新上路了的。 諶嘉樹低低的嗯了聲,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現(xiàn)在覺得心里好受多了,也不再那么沉重。 甚至還想跟她開玩笑:“如果有一天我也發(fā)生了意外,你會記得我嗎,青枝?” 宋青枝在這邊翻了個大白眼,然后想到他看不見,于是重重地哼了聲,“做你的春秋大夢,你要是猝死了,我連墳都不給你上,還記得你?你是哪根蔥?!” 所以你要是想讓我記得你,多注意休息呀,諶醫(yī)生。 她兇巴巴的,諶嘉樹卻忍不住笑出聲來,“我會好好活著的,還沒攢小紅花呢?!?/br> “下次再這樣嚇我,給你倒扣!” 第五十八章 對比你的想法來說,你的長…… 甜甜的冬瓜糖漿被冰水一沖,稀釋了甜味,冰涼涼的,只剩淡淡的甜,和冬瓜的清香。 諶嘉樹想起在小賣部買的那種盒裝冬瓜茶,也挺香的,不過跟這個手工的略有不同。 他捧著杯子,接連喝了兩杯,才算是徹底解渴。 宋青枝抱著一瓶冰鎮(zhèn)過后的馬蹄爽飲料,問他:“現(xiàn)在心情怎么樣,還好?” 諶嘉樹點點頭,嘆口氣,“我已經(jīng)接受了現(xiàn)實?!?/br> “其實你接不接受,現(xiàn)實都在那里?!彼吻嘀嵲拰嵳f,“但是接受之后,你會好過點?!?/br> 諶嘉樹點點頭,應了聲是。 然后沉默了半晌,才終于又開口:“其實下午的時候,我也想過這件事,是不是可以提前簽遺體捐獻。” 頓了頓,他將詢問的目光轉(zhuǎn)向宋青枝,“你覺得怎么樣?” “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有這樣的奉獻精神,我覺得很偉大?!彼c點頭,應道。 諶嘉樹聞言便笑起來,“那你是同意這件事咯?” 宋青枝眨眨眼,看著他抿抿唇,“這件事是你自己的事,并不需要我同意,你想做就做?!?/br> “但我想聽你的意見?!彼χ退龑σ?,嘴角輕輕上揚著。 但眼底卻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執(zhí)著來,仿佛一定要得到她的同意,他才會去做這件事。 宋青枝覺得有點疑惑,“……為什么呢?” 諶嘉樹眨眨眼,回答得十分理直氣壯,“因為我以后是你的啊,必須經(jīng)過你的同意,我才能處置你的所有物?!?/br> 他音量一點都不帶降低的,宋青枝一聽就急了,手里的馬蹄爽往柜臺上一放,踮著腳就要伸手去捂他的嘴。 結(jié)果因為身高有差距,加上隔著柜臺,根本捂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