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他搖搖頭,收起心情,轉(zhuǎn)頭給宋青枝發(fā)紅包,她很久都沒有領(lǐng),他回頭看看時間,覺得這會兒應(yīng)該是她在忙的時候吧。 一直到諶嘉樹要去睡了,那個紅包也沒被領(lǐng)走,諶嘉樹有些悻悻,又沒好意思催她。 直到第二天早上起來,出門上班之前特地看了眼,這才看見她會過來的“謝謝老板”的表情包,又忍不住笑起來。 不是門診日,也不是值班日,甚至不是三級查房,這樣的工作日對于諶嘉樹來講,是最輕松不過的,意味著他只要處理好在床的病人,再看值班的同事是否需要幫助,就足夠了。 醫(yī)囑剛開完,周濤教授忽然出現(xiàn)在辦公室里,叫了聲:“小諶,你跟我來一下?!?/br> 諶嘉樹一愣,忙起身跟了出去,問道:“老師,什么事?。俊?/br> “徐茗江教授在心內(nèi)住院,我?guī)闳タ纯此!敝芙淌趹?yīng)道,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諶嘉樹聞言愣了一下,徐茗江教授么?那是周教授的老師,另一位院士。 他一面走,一面問:“徐教授是為什么來住院的?哪里不舒服?” “冠心病、房顫?!敝芙淌诮忉尩?,“老人家了,動不動就這里那里不舒服?!?/br> 諶嘉樹點了點頭。 心內(nèi)科在十五樓,于是他們路過電梯,徑自進(jìn)了樓梯間,走上去一層樓就到了。 “周教授,諶醫(yī)生,來會診嗎?”心內(nèi)科的護(hù)士長看見他們,笑著問道。 周教授擺擺手,問:“徐教授住哪個病房?我們來看看她。” “徐教授啊,在一病區(qū),48床?!弊o(hù)士長應(yīng)道,48床是vip病房了。 周教授和諶嘉樹一前一后的走在病區(qū)的走廊上,踢踢踏踏,只有皮鞋踩在路面上的聲音。 病房門推開,諶嘉樹看到了那位耄耋老人,她已經(jīng)老了,可是他卻在這一瞬間想起,消化科住院部的走廊上,掛有她的相框,醫(yī)院的連廊上,也有她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比現(xiàn)在要年輕一些。 面容總是慈祥和藹的,聲音也是,“小周你來啦,不上門診么今天?” 已經(jīng)六十多歲的周教授,在她面前,還是小周。 她抬眼看過來,朝諶嘉樹笑瞇瞇地點頭,“小諶,有些日子不見啦?!?/br> 諶嘉樹忙應(yīng)道:“是,您身體怎么樣?” “還可以?!彼Σ[瞇地躺在床上,同他們說著自己的病史,用的是極為專業(yè)的醫(yī)學(xué)語言,諶嘉樹恍惚間回到了查房的課堂。 陽光從窗外爬進(jìn)來,照在她的身上,綻出暖金色的光暈,模糊了時間和歲月。 “哎呀,我現(xiàn)在是你們的病人啦。”她笑瞇瞇地說著,神情有些雀躍,眸子里閃著光,滿臉的驕傲和欣慰。 她的學(xué)生,已經(jīng)可以給她看病了呢。 諶嘉樹忽然間有些難受,這有什么好呢,他倒是寧愿跟著她一間病房進(jìn)一間病房出地查房,那時候她健健康康的,是整個消化內(nèi)科的驕傲。 頭發(fā)已經(jīng)斑白的周教授恭恭敬敬地拿著鐘形聽診器,為他的老師、他的病人查體,盡管這不是在消化科。 這套動作,他做了幾十年,諶嘉樹從成為他學(xué)生的那天起,見過很多很多次,只有這一次,平添幾許神圣。 他聽了一會兒,然后固定住聽頭,側(cè)身讓了讓,對諶嘉樹道:“來,你聽聽,三尖瓣反流?!?/br> 說著,單手拿下聽筒,遞給他,示意了一下。 諶嘉樹上前,接過聽筒戴上,柔和的吹風(fēng)樣雜音撞擊著他的耳膜,他感覺到一道同樣柔軟的視線落在他的頭頂,充滿了對晚輩的憐愛。 不知道為什么,他忽然間有種想哭的沖動。 聽診完之后,周教授將聽診器收起,彎腰握著徐教授的手,仔細(xì)問起她的飲食起居。 聽到她抱怨醫(yī)院食堂的飯菜很單調(diào),吃起來沒意思,諶嘉樹忽然間心里一動,想到了宋青枝。 第三十四章 (捉蟲) 諶醫(yī)生,家屬給你…… 宋青枝沒有想到諶嘉樹會來找自己,要求每天在楊家菜訂一份晚餐。 “老太太八十多了,看起來身體還可以,但誰知道以后會怎么樣呢?” 他的聲音很輕,含著一抹惆悵,“以前上課的時候,只覺得她是一位很好的老師,可是昨天我見到她,突然想起我的外婆和奶奶?!?/br> “青枝,你能明白嗎,就是那種這個人一定會很快就離你而去,而你永遠(yuǎn)阻擋不了這一天的到來的感覺?!?/br>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宋青枝只能看見他線長茂密的睫毛,在他臉上投下一片很小的陰影。 她點點頭,聲音有些嘆息,“我懂,就像我和我奶奶?!?/br> 隔代的感情就是這樣殘酷,一個注定早早遠(yuǎn)走,一個注定只能送別。 “所以我想盡我努力,對她好一點,畢竟……她是我老師的老師?!敝R嘉樹抬頭看著她,眼底一片坦蕩。 宋青枝承認(rèn),自己被他打動和說服了。 她幾乎沒考慮多久便同意了諶嘉樹的請求,“最好能有一份醫(yī)囑單,我們這邊好避開老人家不能吃的東西?!?/br> 病號飯之所以難吃,通常就是因為禁忌太多,重油重鹽、酸辣生冷一律不能有,有時候還有食材上的禁忌,好吃有限。 見她應(yīng)承了自己的要求,諶嘉樹覺得很高興,對著她謝了又謝。 “你們在說什么?”楊繼慈這時走了過來,將手里的果籃一遞,“喏,吃枇杷,洗干凈了的?!?/br> 諶嘉樹忙伸手接了,主動道:“我給你剝?!?/br> 宋青枝挑眉,看他一眼,覺得這態(tài)度似乎有點殷勤得超出他們的關(guān)系了。 吃完水果,事情也基本談定,諶嘉樹還要回去向心內(nèi)科的同事打聽徐教授的飲食禁忌,很快就告辭離開了楊家菜。 他走了之后,宋青枝轉(zhuǎn)身回廚房,正值晚市,廚房里忙得熱火朝天,一道接一道的菜從鍋里出來,被送到食客的餐桌上去。 宋青枝一邊往托盤里放涼菜讓人端出去,一邊跟楊繼慈和老太太說起剛才諶嘉樹過來說的事。 “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他了,反正只是一個人的飯,他們醫(yī)院我知道的,沒什么特殊情況,頂多住十天半月,就幾天的飯菜,我下午抽空做了送過去就行?!?/br> 這是她的解決方法,自認(rèn)為完全不會打亂楊家菜正常的工作秩序,反正他們平時也經(jīng)常下午的時候弄點下午茶吃吃。 楊繼慈沒意見,“你要是沒空,我做也行。” 老太太就更是支持了,因為她信因果,“人吶,都有老的那天,年輕的時候多積點德,以后老了才不會難過?!?/br> 諶嘉樹回去之后沒多久,給宋青枝發(fā)了一條短信,里面詳細(xì)列明了徐教授絕對不能食用和盡量避免食用的食物,還有就是應(yīng)該多吃的東西,她看了一下,大多都是水果。 看來徐教授血糖沒什么問題,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然后發(fā)信息問諶嘉樹:“到時候我應(yīng)該直接送去心內(nèi)科,還是先送去給你?” 諶嘉樹想了想,“先送來給我吧,如果有需要你送過去的話,我會提前告訴你?!?/br> 宋青枝覺得這樣有點麻煩,其實直接跟徐教授說他給她訂了晚飯,不是很方便么,但她沒說,只回了句好。 第一天的菜譜是紫薯蒸飯和米湯魚片、釀蓮藕。 紫薯去皮切小塊蒸熟,搗成泥以后和淘洗干凈的米一起混勻,加水煮飯,煮熟之后就是紫色的,聞著既有米香,又有紫薯的甜香。 一把大米放進(jìn)鍋里,煮出稠稠的米湯來,篦掉米渣,然后將腌制調(diào)味過的黑魚片放進(jìn)蜜糖里,靠米湯的熱力將魚片浸熟,然后放幾粒枸杞、少許蔥花和食鹽調(diào)味。 至于釀蓮藕,用的是黑魚剁成的魚茸,將加了料酒、蔥姜水和鹽等調(diào)味過的魚茸釀進(jìn)蓮藕里,上鍋蒸制到蓮藕變熟,出鍋后切成片,一半保留原味,另一半下油鍋略煎。 將米飯和菜湯都準(zhǔn)備好,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多,宋青枝想了想,將飯菜都裝進(jìn)了保溫桶里。 五點一刻前后,她出門去送飯,臨走前帶了點水果給諶嘉樹。 并且告訴他:“要是之后我來不了,會讓瑩瑩或者鄧濱過來的,回頭你把保溫桶拿給我?!?/br> 諶嘉樹點點頭,心里既有些抱歉,又有點遺憾,親自送了她出來,還看著她進(jìn)了電梯,這才轉(zhuǎn)身要回辦公室。 才走了幾步,就遇到病人家屬,見他提這個粉色的保溫桶,笑嘻嘻地問了句:“諶醫(yī)生,家屬給你送愛心晚餐啦?” 諶嘉樹一愣,隨即哭笑不得,“不是……” “我懂我懂,不會亂說出去的啦。”病人家屬不等他解釋完,就笑嘻嘻地打斷了他的話,然后道,“我下去買飯,先走了,諶醫(yī)生回見?!?/br> 諶嘉樹:“……”你懂什么懂。 不過他也沒進(jìn)辦公室,去更衣室脫下白大褂,又洗了洗手,轉(zhuǎn)身就提著保溫桶去了樓上。 □□江教授的老伴兒早就去世了,兒子兒媳這兩年外派去了國外,家里只有保姆陪她,諶嘉樹到病房的時候,保姆剛?cè)ナ程么蝻垺?/br> 她靠在床頭,戴著老花眼鏡,看著手上的報紙,見他進(jìn)來了,就抬頭朝他笑笑,“小諶怎么過來了?” “之前聽您說病號飯不好吃,就讓朋友帶了點不是病號飯的飯菜給您嘗嘗?!彼幻嫘χ忉?,一面將保溫桶放到床頭柜上。 徐教授伸手摘下眼鏡,笑瞇瞇地問了句:“女朋友吧?” 諶嘉樹一愣,隨即連忙搖頭,“不,不是,只是女性朋友。” 徐教授似乎有點失望,哦了聲,然后有點好奇地讓他幫自己將吃飯用的小桌板升起來。 保溫桶一共四層,最上層是米飯,拿出來之后徐教授說了句:“紫色的,挺好看。” 接著是兩種口味的釀蓮藕,和米湯魚片,最下面一層是切好的蘋果和兩個枇杷。 諶嘉樹也是這個時候才真的看到宋青枝給徐教授準(zhǔn)備的菜,白色的米湯里浸著同樣雪白的魚片,漂浮著紅的枸杞和綠的蔥花,散發(fā)著淡淡的米香。 徐教授用調(diào)羹吃了一口米湯,又吃一片魚,滿意地點點頭,“不錯,米湯很香,魚片也很新鮮嫩滑,浸熟的吧?” 諶嘉樹點點頭,應(yīng)了聲是,然后聽她吐槽:“病號飯很清淡,這個也很清淡,為什么這個就比病號飯好吃,做病號飯的人沒有心!” 當(dāng)了病人的徐教授,這會兒一點都不像那個嚴(yán)厲又溫和的徐醫(yī)生了。 諶嘉樹不由得失笑不已,她看過來,問她笑什么,他便道:“我想起您以前查房,總勸病人不要挑食,不要亂吃東西,口腹之欲要忍忍?!?/br> 徐教授聞言一愣,隨即笑了起來,搖搖頭,“哎呀,當(dāng)醫(yī)生和當(dāng)患者感覺是不一樣的,刀沒割自己身上誰知道疼啊?!?/br> 說完這句話,她又吃了一塊釀蓮藕,蒸過的蓮藕已經(jīng)吸附了魚rou的鮮甜,軟軟糯糯的,咬一口,會有連著的絲被拉出,煎過的呢,則多了一點焦脆感和油香,各有千秋。 但都很符合徐教授的胃口,她點點頭,又吃了一口米飯,帶有紫薯甜香的米飯軟硬適中,空口吃起來也不會覺得寡淡噎人。 總之,宋青枝安排的一菜一湯,很得許教授的心。 以至于她的保姆回來之后,都覺得有點奇怪,畢竟徐教授這兩天胃口一直很差,她剛才還特地讓食堂的師傅煮了一碗粥,想著她能多吃幾口。 可是剛回來,就看見老太太正在吃飯,還和諶醫(yī)生有說有笑的? 這是怎么回事? 她忙問了一句,才知道是諶醫(yī)生給老太太送飯來了,忍不住松一大口氣,“太好了,能吃得下飯就太好了?!?/br> 老話不是說么,能吃能喝才會身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