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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太陽雨在線閱讀 - 第55節(jié)

第55節(jié)

    從前千方百計索要的一句安心,如今唾手可得,時濛卻只覺得茫然。

    進到屋里,洗完澡上床,時濛習慣性地側臥著,雙手交叉抱住身軀。

    他突然有了與人交流的欲望,或者說是希望得到建議。他摸到壓在枕頭底下的幾封信,拆開其中一封,迎著床頭燈光逐行逐字地讀。

    他看到李碧菡對于家庭和愛情的解釋,說緣分來臨的時候,無人能預料接下來是雪晴天還是暴風雨。

    雖然沒有找到答案,時濛卻無端地感到放心。

    他合上眼睛,告訴自己,人人都會遇到這樣的問題。

    只不過他面對的是一場太陽雨,先是耀眼的陽光不容他躲避,再是夾在其中瓢潑刺骨的雨,待冷氣流離去,陽光又熾烈地灑在頭頂。

    有人在勸他放下傘吧,不要害怕,夢里的時濛不相信,也不愿意抬頭看,還是握緊傘柄,抱住自己。

    故事在那天的海上已經結束,可總有人駕著小船攪亂海面的平靜,試圖扭轉結局。

    周日傅宣燎還沒走,許是又在車里湊合了一夜,早上他面容憔悴,疲態(tài)盡顯,卻還是在對上時濛的目光時笑得燦爛,輕快地道著早安。

    他以為,傅宣燎應該是還沒欣賞夠他的落魄,畢竟當年這人曾想擰斷他的手,如今得償所愿,何不多看幾眼取樂?

    那便讓他看好了。

    反正,已經沒什么可失去的了。

    這么想著,時濛竟覺得有些痛快,他做著自己的事,任由傅宣燎跟在后面。

    去早餐鋪送完成的畫,準備離開時,時濛看見傅宣燎踩在凳子上幫著老板娘將畫掛在墻上,聽他和老板娘異口同聲地夸畫得好,連包子都畫憨態(tài)可掬,跟真的一樣。

    去理發(fā)店剪頭發(fā),趁忙不過來的老板去另一邊幫顧客染發(fā),傅宣燎從等候位站起來,湊到時濛耳邊說:“你不用剪短發(fā),也很好看?!?/br>
    回到家里,聽到敲門聲,時濛故意裝作沒聽見。晚上出來扔垃圾,就看見院外的平臺上擺著一個紙袋,上面碩大的一個“栗”字,下面壓著一張紙條,迎著路燈光看,不長不短的兩句話。

    一句是祈使——栗子趁熱吃,或者等下回我來剝給你吃。

    另一句也是——隔壁那小子總趴在窗戶口看你房間,晚上睡覺拉好窗簾。

    后來聽說栗子被丟進了垃圾桶,傅宣燎先是黯然,旋即又露出笑顏:“扔就扔了吧,反正都冷了?!?/br>
    又在時濛扭頭走開之后沒臉沒皮地追上來,說:“今天是我生日,待會兒門口如果有蛋糕,能不能不扔?”

    也曾在歪靠著車門上,由于連日的勞累和奔波睜不開眼,揉著額角緩解,又在時濛出現的瞬間,換上一副朝氣蓬勃的面貌,問時濛有沒有坐夠公交,想不想試試越野。

    時濛說不需要,他便會因為得到回答而松一口氣,笑著說:“以后總會需要的?!?/br>
    事實上,時濛并不認可那些遷就討好的話語。

    他認為背后一定有目的,卻不想確認,更不想被步步為營地攻陷。

    可他只能躲閃回避,消極抵抗,一面盼望著陽光曬到陰暗的角落里,一面又自甘待在原地淋著雨。

    只有偶爾收到楓城的來信,他可以暫時安心地躲在傘底,多數時候關于前路的抉擇,都要他自己拿定主意。

    譬如這天接到來自楓城的電話,對方自稱是寵物店的工作人員,說您有一只貓寄養(yǎng)在這里,請問什么時候來接。

    時濛先是不解,待聽說那只貓叫木木,銘牌上寫的主人電話就是這個,他才恍然明白過來,大約是楊幼蘭和孫雁風被警方扣押,貓暫且被送到了寵物店,如今到超過寄養(yǎng)期限無人管問,電話自然打到了他這邊。

    聽說這事,江雪第一個反對:“還要不要臉了這兩個狗東西,先是養(yǎng)了個時沐把你好好的人生搞得亂七八糟,現在又留下一只叫木木的貓來煩你,故意的吧?”

    時濛垂眼看向掌心的疤:“不知道?!?/br>
    “那貓還抓你,虧你命大,沒打完疫苗都沒事。”

    “楊幼蘭應該給貓打過疫苗?!睍r濛說,“所以我才沒事。”

    對面沉吟片刻:“你想養(yǎng)這只貓?”

    時濛沒說話,只是突然想起那個下著暴雨的夜晚,他走了許多地方,好不容易找到那只貓時,心底除了麻木的荒涼,還有隱隱涌出的一點慶幸。

    又想到某天畫畫時,被一只猝不及防跳到腿上的貓嚇到的驚惶。

    “我先去看看。”時濛說,“貓是貓,人是人?!?/br>
    畢竟有些人還不如貓,不該混為一談。

    時濛本想打一輛出租車,來回五六個小時車程,多貼點油費總有司機愿意跑。

    可他忘了今天周日,道路交通繁忙,又逢雨天,在路口等了十來分鐘,再走過兩條街去十字路口等,也沒等來一輛空車。

    平時不愛出門的壞處此刻顯現了出來,時濛這才想起江雪說過網上也可以打車。他一手撐傘一手按手機,雨點被風吹到屏幕上,手指打滑怎么都點不開程序。

    這時,一輛黑色的路虎在路口拐彎轉過來,緩緩停在時濛面前。

    傅宣燎從駕駛座下來,沒打傘,走到時濛跟前:“去市區(qū)?”

    時濛搖頭,繼續(xù)擺弄手機。

    “那是回楓城?”傅宣燎立刻說,“上車吧,我正好也要回楓城?!?/br>
    時濛抬起頭,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眼。

    傅宣燎一被他這么看著就沒了主意,退讓道:“你看現在也不好打車,不如就當征用我的車,按里程計費,如何?”

    左右短時間內是等不到車了,這種時候越是推拒反而越顯得矯情。時濛自認只是想搭個便車早去早回,沒有其他想法,權衡之下便點頭同意。

    上車后,傅宣燎先抽了幾張紙遞給時濛:“擦擦臉?!?/br>
    外面風大雨大,就算有傘身上也淋濕小半。時濛接過來對著臉胡亂一頓抹,扭頭剛要找垃圾桶,手上揉作一團的紙巾就被拿走了,換成一條薄毯。

    “蓋著,身上都濕了?!?/br>
    傅宣燎不慌不忙地安排著,發(fā)動車子的同時將空調溫度又調高了些,出風口也往時濛那邊撥了撥。

    或許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直到車子平穩(wěn)地行駛在路上,時濛才意識到傅宣燎這套行云流水的動作其實也是過往的遺留習慣。

    就算在他們鬧得最兇的那段時間,傅宣燎被他逼得再生氣,也會因為下雨走過來為他撐傘,會因為他怕冷調高車里的暖氣。

    風雨被隔絕在外,薄薄的毛毯將溫度鎖緊。時濛望向被水跡模糊的車窗外,很輕、很慢地呼出一口氣,心也隨著寒氣排空沒了依托,緩緩墜落下去。

    出發(fā)時是中午,走得匆忙,上了高速傅宣燎才想起來問時濛吃了沒有。

    時濛怕麻煩說吃了,傅宣燎點頭:“那就好。我還沒吃,待會兒服務區(qū)買點東西對付一下?!?/br>
    到了服務區(qū),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傅宣燎買了遠超一人食量的食物,雞蛋、烤腸、關東煮,玉米、粽子、烤魷魚,手上拎著的塑料袋里還裝了各色餅干飲料小零食,種類之豐富仿佛把整個服務區(qū)可以吃的東西全都搬來了。

    車里的味道一度無比精彩。傅宣燎雖說平時不在意飲食,但到底為了健康鮮少這樣不忌口,他抽出一根烤魷魚在時濛面前晃了晃:“你聞聞,像不像高中那會兒學校門口烤串的味?”

    時濛被迫聞了一鼻子油辣香,抿了抿唇:“嗯?!?/br>
    “嘗嘗看,說不定味道也差不多?!?/br>
    都送到嘴邊了,時濛便接過竹簽,咬了一口。

    “是很像吧?”

    “嗯?!?/br>
    有一就有二,接下來十分鐘內,時濛在不知不覺中吃下了傅宣燎以各種理由遞來的食物,包括但不限于雞蛋一個,烤腸一根,玉米半根,以及咸味零食若干。

    等被填滿的胃傳來飽腹信號,時濛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分明說了吃過午飯,眼下大半食物都進了他的肚子,不可謂不打臉。

    時濛頓時如坐針氈,把手中的垃圾袋團了團,就要下車去扔。

    被傅宣燎搶先一步,從他手里奪走垃圾,三下五除二并到一個袋子里,開門下車前只交代了句:“坐著別亂跑?!?/br>
    時濛自然是不會亂跑的,這處服務區(qū)在潯城下轄的一個縣里,人生地不熟,周圍除了高速公路就是一望無際的田地,他能跑到哪里去?

    可傅宣燎似乎真的認為他會跑,扔個垃圾都在趕時間,傘也不撐被淋成了落湯雞,回到車里甩甩腦袋,水珠都甩到時濛臉上。

    “抱歉?!?/br>
    他也知道自己莽撞,拿了抽紙去給時濛擦,被時濛別過頭躲開,嘴角還噙著笑意:“要不你去后座吧,還能躺會兒?!?/br>
    喂飽了就哄睡,仿佛把人當豬養(yǎng)。時濛不動聲色地蹙眉,想著遠離總比就近好,到底沒拒絕這個提議。

    早已不冷了的時濛把毯子疊整齊,扭身放回后座。

    然后在轉回身的剎那,撞上傅宣燎直直看過來的視線。

    雨天昏暗,車內沒開燈,氛圍好似自上車起就已經奠定,與溫暖和濕潤脫不開關系。

    單方面的靠近也足以迅速縮短距離,兩人近到呼吸都撞在一起。

    而此刻,時濛不合時宜地想,如果當時他留在那片汪洋大海里,是不是就不會再被勾起回憶,不再本能地眷戀對方身上的溫度?

    就像死氣沉沉的東西,總妄想沾染點鮮活的生機。

    就像關于那只貓的零星記憶,本不該存在于他死過一次的腦海中,他早該脫離,不該再為這些事煩心。

    可他上了車,在還沒來得及做好充足預設的情況下,因此除了面對,他別無選擇。

    就在傅宣燎即將貼過來的時候,時濛抬手按住了他的肩,阻止了他的動作。

    下一刻,時濛從傅宣燎黯淡下來的瞳孔里看到了一個近乎冷酷的人。

    冷酷到rou眼看不出任何動搖的人。

    那人問:“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傅宣燎也在心里問自己。

    他想做的事有很多,比如表明心意,告訴時濛你贏了,如果先將喜歡說出口的人先輸,那么輸的必定是我。

    我還情不自禁想吻你,拼盡全力想保護你,任外面再大風雨,也無法沾濕你一片衣角。

    可時濛卻不信。

    他對傅宣燎的每一次接近都抱有懷疑。

    “你不是想擰斷我的手嗎?”時濛問,“現在這樣,又是何必?”

    旖旎瞬間消散,瓢潑大雨裹挾著慘痛的回憶席卷而來,扯痛每一根浸泡在過往里的神經。

    而傅宣燎能說的,只有對不起:“我不會再傷害你,利用你?!?/br>
    心疼、補償還來不及。

    可時濛不能信。

    他說:“我們之間,不是應該只有恨嗎?”

    應該只有你死我活的廝打,層出不窮的猜測,還有連綿不盡的怨恨。

    對此傅宣燎回答:“你可以恨我,恨多久都可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