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可時濛最是擅長忍痛,連悶哼都壓抑在喉嚨里。時思卉也怕打出個好歹,急問道:“你說不說?” 時濛被打得又翻了個身,面朝下咳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他還是覺得可笑,覺得這件事荒誕得沒道理。 他再度挑釁時思卉:“你猜?!?/br> 時思卉急于得到答案,便真猜了:“是時懷亦?”說完她便推翻了這個假設,“老頭子就知道以和為貴息事寧人,應該不是他?!?/br> 時濛大口大口喘著氣,不承認也不否認。 “那是傅宣燎?” 聽到這個名字,時濛動了一下。 看出他對待傅宣燎的特別,時思卉志在必得地蹲下來,靠近時濛,捏著他的軟肋道:“可惜不可能是他啊,他現(xiàn)在正在集團頂樓的會議室里,幫著我mama奪回你手中的股份?!?/br> 身體又一顫,時濛緩慢地抬起頭,由于眼睛被蒙住,只能茫然地看向聲音來源,無意義地張了張嘴。 “你不信???”時思卉掏出手機,點開通訊錄,“不信我讓他說給你聽?!?/br> 傅宣燎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中場休息。 “會開得怎么樣了?”時思卉在電話里問。 “挺順利的,和你們設想的差不多?!备敌钦f。 “那就好。”時思卉心情不錯,語調(diào)都帶幾分輕快,“這回麻煩你了?!?/br> 傅宣燎“嗯”了一聲,似乎沒什么想說的。 時思卉轉換話題:“那這件事,時濛知不知道?” 沉默片刻,傅宣燎說:“不知道?!?/br> “我還以為你會告訴他呢?!?/br> “我為什么要告訴他?”為了反駁,傅宣燎語氣略顯急躁,“這個結果是他咎由自取?!?/br> “是啊?!睍r思卉笑道,“他毀了多少人的幸福,活該落得如此下場。” 電話掛斷之后,傅宣燎很長一段時間都處在煩悶中。 明明說服了自己不再糾結,然而想到時濛得知股份被奪走后可能的反應,傅宣燎實在很難痛快起來。 即便如此,他也絕不會承認擔心時濛是因為喜歡。 兩個人在一起待久了,難免會產(chǎn)生一些看不見的牽絆。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它會蠶食人的理智,讓人全憑條件反射做出令自己鄙夷的行為。 就像雜技團里的動物,會為了討一口吃食,不斷重復某個它自己都不了解意義的動作。 只要離開就好了,通過一段時間的戒斷,再根深蒂固的習慣也可以被拔除。 這樣想著,傅宣燎松了口氣,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那個人。 不想他身上的傷,不想他獨自一人抽煙的樣子。 也不再想他會不會哭,會不會難過。 因此一個小時后接到時濛的電話,出于抗拒,傅宣燎下意識的反應便是掛斷。 不久,時濛又打了進來。 手機調(diào)了振動,嗡嗡的動靜還是令周圍的與會者頻頻側目。幸而會議已進行到尾聲,為防錯過重要電話,傅宣燎在接聽和關機兩條路中選了前者,退到會議室外面,按下接聽鍵。 剛接通,電話那頭嘈雜的環(huán)境聲便一股腦涌來,傅宣燎皺眉道:“你在哪里?” 過去約莫半分鐘,那頭才出現(xiàn)人聲。 “下雨了?!睍r濛的聲音很輕,微弱到幾乎聽不見。 “傅宣燎?!彼爸拿种貜鸵槐?,“下雨了?!?/br> 抬首望窗外,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陰沉下來的天色,以及從云層里銀河倒瀉般墜落的雨。 傅宣燎看了一會兒,忽然明白了什么:“又想騙我回去?” 言罷,他聽見電話里傳來幾聲不尋常的呼吸,沉重而竭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掉。 心頭一緊,剛要問他怎么了,對面的時濛慢吞吞地開口道:“是啊。”這回聲音里帶著嘲笑,“我也就這點本事了?!?/br> 提起的心落了回去,傅宣燎又被這個瘋子氣到,恨自己總是不受控地為他心軟。 “那別等了?!辈幌朐俦凰麪縿忧榫w,傅宣燎收起了所有可以稱之為溫和的東西,冷聲道,“我不會回去的?!?/br> 夏日的楓城多雨,悶熱中也摻雜幾縷肅殺寒氣。 時濛躺在破舊倉庫外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任由雨水沖刷著臉和身體,呼吸間鐵銹味彌漫,和著咸澀的雨水,嗆得他忍不住咳嗽。 他不想咳嗽的,肋骨應該是斷了,稍稍一動胸腔里就被扎得生疼。時思卉臨走前還狠狠踩了他的右手,說他毀了時家,毀了所有人的幸福,要他付出代價。 時濛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確定當年給傅宣燎下藥的人正是時思卉。她用怨恨的眼神看著他,質(zhì)問道:“有個時沐還不夠,你憑什么也跟我搶?” 積攢多年的憤恨總算尋到爆發(fā)的出口,也順帶解開時濛心中謎團的一角。 可惜剩下的,他沒辦法再親自覓得真相。 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他的生命正以極快的速度流失著,如同手中握不住的沙,快到他心悸恐慌,卻又無能為力。 趁束縛解開,用沒受傷的那只手艱難地摸出口袋里的手機,唯恐來不及,時濛沒有報警,沒有叫救護車,抓緊最后的時間打給通訊錄里的001。 他想聽聽傅宣燎的聲音,怕以后就聽不到了。 他還想告訴傅宣燎,外面下雨了,可是蘑菇?jīng)]有帶傘。 聽著電話里綿長的“嘟”聲,時濛甚至幻想,說不定能從傅宣燎口中討幾句溫情話語,為他抵擋一點寒冷的侵襲。 可是傅宣燎并不知道他的處境,說出口的話句句戳心。 “那……”時濛努力平復呼吸,讓自己不顯得狼狽,“那,我要是快死了,你可以……” 他還是忍不住將這個假設拋了出來,在假設即將成為現(xiàn)實之前。 許是被他用生命威脅煩了,這次傅宣燎仍未當真,以為又是騙他回去的手段。 “時濛,你還沒鬧夠嗎?”傅宣燎打斷了他的話,聲音沒有一丁點溫度,“你的生死,本來就與我沒有關系?!?/br> 那就是不可以了。 就算死了,他也不會記得。 得出結論的時濛,竟感覺到一絲解脫的快意。 他一面罵自己活該,咎由自取,一面攤開雙臂,將手機丟到旁邊,瞪大眼睛看著破開個黑洞似的天空。 過去很久,疼痛才遲滯地涌了上來。 身體像被砸出許多個窟窿,每個都在汩汩地往外冒血水。那么多被他忽略的傷口,被惱人的雨水浸泡,受到感染,血rou被蛀蟲啃食,連成一片潰爛不堪的空洞。 疼得時濛蜷起身體,將自己抱成一團。 他像一只自欺欺人的可憐蟲,把自卑當自負,不懂服軟,永不認輸,卻在這個偏僻雜蕪的角落里任由疼痛侵占了他全部的感官,懦弱地做出被傷害后的所有反應。 察覺到面頰上流淌過的溫熱液體是淚,時濛深喘幾口氣,張開嘴巴,在空曠無人的地方嘶聲痛哭。 從很小的時候起他便從不掉淚,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周圍的人議論紛紛,也只當他冷情冷性。 可是怎么會有人不會哭呢? 只是不夠絕望罷了。 在那最后一通電話里,時濛想問——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鎧甲盡除,拔光了刺,你可以抱抱我嗎?哪怕就一次。 回應他的是傅宣燎不耐煩的撇清,還有越發(fā)刺骨的冷雨。 時濛漸漸失去力氣。 他沒有治愈自己的能力,哭過之后身體里更空,得不到填補,他輕得飄了起來。 不知道自己即將飄向哪里,時濛想,哪里都可以。 區(qū)區(qū)一副空殼,待在哪里不是待著呢? 他慢慢松開環(huán)抱的四肢,放松身體,等待暴雨后的一陣風,將他吹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遙遠地方去。 第31章 會議一直開到下午四點。 后半程傅宣燎心不在焉,握著手機頻頻走神,終于在會議結束后,心中愈演愈烈的不詳預感,促使他撥通了時濛的號碼。 第一遍沒通,隔五分鐘打第二遍,依然無人接聽。 傅宣燎以為時濛在耍什么欲擒故縱的把戲,直接將電話打回家去,蔣蓉接了,說時濛上午出去了,還沒回來。 “他出去干什么?”傅宣燎問。 “打疫苗,他被貓抓傷了手?!笔Y蓉說。 傅宣燎皺眉:“貓?” 昨晚他跑出去,淋一身雨回來,就是為了讓貓抓一把? 是那只叫木木的貓嗎? 傅宣燎想起那是時濛親生母親的貓,托給時濛照顧過一段時間。 而他的親生母親…… 印象中唯一一次與那個姓楊的女人見面,還是在念小學的時候。 有次學校組織去郊外春游,中高年級圍坐在一起,傅宣燎看見時濛從隊伍里跑出去,喊那個女人“mama”,那個女人卻不理會他,反而讓他把同班的時沐叫過來,往時沐手里塞了一大包零食,笑得很慈愛。 木木,姓楊的女人,錯位的愛意——每一件單看都沒什么稀奇,串聯(lián)起來便有些古怪。 不過現(xiàn)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傅宣燎交代蔣蓉道:“時濛回家了給我打電話?!?/br> “那你呢,什么時候回來?”蔣蓉問。 抬頭看一眼掛在墻上的鐘,傅宣燎對即將到來的應酬場合頗為抗拒。 “吃過晚餐回?!彼f,“我盡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