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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世家(作者:尤四姐)在線閱讀 - 第40節(jié)

第40節(jié)

    好在皇帝并不生氣,收回手負在身后,轉(zhuǎn)頭往南書房去了。軍機處人多眼雜,不是談感情的地方,這回應該鄭重和她商量商量以后的事了。

    正大光明殿里烏壓壓的守靈人跪著,從乾清門上望過去一清二楚。他邁進門檻駐足看了會兒,回頭又瞧她,她低眉順眼跟在身后,他突然興起一種希望來,要是一直讓她繞著他轉(zhuǎn),其實也很好。

    他腳下慢慢蹉著,她亦步亦趨跟隨,他低聲問:“和你起沖突的是哪位側(cè)福晉?”

    頌銀說:“是董福晉,富察福晉其后趕來,沒有公道話,凈忙著敲缸沿了?!?/br>
    她的語氣怨懟,有種告狀訴苦的味道。他喜歡她這樣的語氣,仿佛他們的心貼著,她愿意像對待容實那樣,發(fā)發(fā)牢sao,說說她心里的苦悶。

    他嗯了聲,“你管她們做什么,都是無關緊要的人?!?/br>
    頌銀有些意外,抬眼看他,他負手前行,肩上披領鑲紫貂,昂然舒展著,像張翅的海東青。正不知怎么回話的時候又聽他說:“你這人嘴上不愛讓人,究竟說了什么,惹得人家要打你?”

    她紅了臉,“是奴才口舌造業(yè)了,那些話……不提也罷?!?/br>
    他牽唇笑了笑,其實是什么,她不提他也知道。只是想聽她多說幾句話,便裝不知情罷了。他邁進南書房,把里頭侍立的人打發(fā)出去了,站在一個外人看不見的位置上替她打簾,讓她進來。

    頌銀躬腰說不敢,自己接了簾子閃身進門,聽他又道:“你不對朕說清前因后果,叫朕怎么判?過兩天側(cè)福晉就要宣進宮,回頭封賞,指派寢宮,礙于面子,必定要向著她們的。你早早兒告訴朕,朕才好主持公道?!?/br>
    她囁嚅了下道:“也沒什么,還是因為您大婚當夜去向不明了,福晉們對我有不滿。再者……說我霸攬得寬,要不是女人不能三妻四妾,我把兩個都收了房多好……”

    她說到最后冷汗淋漓,他卻撲哧一笑,“這位側(cè)福晉有意思得緊,真敢說話?。∧隳??又說了什么,叫人忍不住動手?!?/br>
    她咽了口唾沫,“我說……您該cao心怎么讓皇上給您晉高位,還有她阿瑪?shù)墓俾毢臀乙粯邮撬钠?,她還讓我瞧瞧自己的身份。我不服氣,覺得這話不當她說,就呲達她了……臣有罪,您懲治我吧!”

    她什么都說了,只有那句別激她,萬一動了心思,到時候真打算擋人道兒的話,她始終繞開不提,叫他有些失望。

    他坐在案后點頭,“朕心里有數(shù)了,這事兒到此為止,既然沒出人命官司,就沒什么要緊。你來見朕,就只為這事?”

    她歪著腦袋琢磨了下,“還有給萬歲爺?shù)佬蚂鲀壕褪谴竽瓿跻涣??!?/br>
    他嘆了口氣,“今年的節(jié)是過不好了,等明兒早上進太廟祭祀時通稟一聲,告知列祖列宗朕即位了,就是了。”言罷打量她的神情,“天下終究到了朕手里,你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她遲遲抬起眼來,“您即位是人心所向,我有一車恭祝的話,就是不知從何說起?!?/br>
    她會打太極,是內(nèi)務府應付宮內(nèi)嬪妃宮外買賣練出來的。他輕輕哼笑,“你用不著和朕來那套虛的,你心里想的什么,朕都猜得到。你們一心擁立小阿哥,要不是大行皇帝崩得突然,這會兒不知道怎么樣呢。這兩天忙,沒尋著機會同你說話兒。朕御極了,中宮之位懸空,你瞧應該怎么料理?”

    她心頭作跳,“奴才不是軍機上人,我只管主子吃喝玩樂,旁的都不和我相干?!?/br>
    他回過身來看她,深井一樣的眼眸,令人惶駭,“朕要聽你的意思?!?/br>
    她搖頭,“我說不好,二月里選秀,屆時年紀合適的四品以上官員家眷都要應選,主子可以在一二品大員出身的秀女里挑選。一后四妃,只要選得得當,能為主子穩(wěn)固朝綱?!?/br>
    他笑得淡而無味,“這話在理,可是皇后之位已經(jīng)有人選了,就算國丈幫襯不上朕什么,朕也愿意拿這個位置填進去,換個朕喜歡的人。至于穩(wěn)固朝綱,四妃足夠了,犯不上搭進皇后的鳳印?!?/br>
    頌銀心里七上八下,看樣子她自認為安全都是一廂情愿,他的主意沒變,當王爺時已經(jīng)那么霸道了,當了皇帝不知又是什么光景。

    她舔了舔唇,“您才登大寶,好些事要從長計議,選皇后不急,和眾臣工商議商議再定奪不遲?!?/br>
    他灼灼望著她,“你是非得讓我挑明不可嗎?你就裝吧,等我把旨意砸到你臉上,我看你怎么辦?!?/br>
    他一急,連“朕”都不說了,直接稱我。頌銀寒毛炸立,搓著兩手說:“我是包衣出身,內(nèi)務府都是下等奴才,歷來沒有奴才當皇后的道理。就算您喜歡,底下大臣也會死諫,到時候鬧得君臣不快就不好了?!?/br>
    他終歸也是有顧忌的,當了皇帝其實并不如想象的那樣肆無忌憚,越是站得高,要遵從的教條越多。想當有道明君,諫言必須得聽。況且地位尚不穩(wěn)固,我行我素還沒到時候。

    他猶豫了下,“那你能等我嗎?”

    她霎了霎眼,“我沒想過等您?!?/br>
    她還是那么直接,根本不怵他的身份有變。他一時語塞,竟不知怎么應她才好。他拽著胸前朝珠讓她看,拽著五爪團龍讓她看,“我已經(jīng)是皇帝了,這天下盡在我手,你就一點不眼熱?”

    她說:“我替您高興就成了,要眼熱您,那我就該掉腦袋了?!?/br>
    簡直雞同鴨講,他被她氣著了,扶著御案喘氣,“你不從我,我就收回佟佳氏的內(nèi)務府世職,還有容實……”

    “容大學士是內(nèi)閣首輔,您暫時不能動他們。至于佟家……佟家沒錯,錯在生了我,我一個人領罪就是了。您收了佟家的權,您一稱帝就違逆太/祖圣訓,這樣多不好!”

    這么說來是這不成,那也不成了,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你不懼凜凜天威,你膽兒肥?!?/br>
    “我沒和您見外過,心里有什么我就和您說什么。您要是疼我,就別逼我,逼死了我,您不難過嗎?”她抿唇笑了笑,“我好好給您當差,我就愛當差,愛做牛做馬,您使勁兒指派我?!?/br>
    他已經(jīng)不知道說她什么好了,以為地位改變了,她的觀點也會改變,結果依然如故。有時候真討厭這種牛脖子,不知變通,死心眼子,天底下沒什么東西能收買他們。他死死瞪住她,瞪得她一寸一寸矮下去,瞪得她抱頭鼠竄。她半蹲著啊了聲,“大殿里應該照應照應了,我去瞧瞧。”

    他說不忙,“有陸潤照看,沒你什么事。”

    說起陸潤她又遲登了下,她不知道他和陸潤的關系有多深,讓他甘愿為他冒險私藏詔書。她心里雖然怨怪陸潤,卻還是不愿意看到鳥盡弓藏。這位九五之尊的心胸她見識過,害怕陸潤最后會落得難以收拾的下場。

    “乾清宮里原是譚瑞照看的,如今換上陸潤了?”她試探著問他,“您和他究竟是什么交情?”

    他認真想了想,“什么交情……他進宮后有一回得罪了管教諳達,險些喪命,是我救了他,把他送到乾清宮當值,你說這是什么交情?”

    她恍然大悟,不管陸潤事到臨頭的所作所為如何,有一點她是知道的,他不是白眼狼,他懂得知恩圖報,所以豫親王哪怕要謀逆,他也會盡全力助他完成心愿。這么一來又覺得他情有可原了,他是個可憐人,他的存在都為成全別人。也虧得有這一層,這位皇帝待他不會如半路投靠的那么絕情。也或者深知道他在大行皇帝跟前受的委屈,對他也存著一份愧疚吧,他如今已然是苦盡甘來了。

    問明白了,心下有數(shù)了,知道陸潤會成為最年輕的掌印太監(jiān),會過得很好,完全用不著她cao心。她福身拜下去,“明兒過節(jié),好些事要辦呢,奴才就先回去了。主子這兩天辛苦,留神自己的身子,等大行皇帝的棺槨運進殯宮,您就能好好歇一歇了?!?/br>
    皇帝蹙眉問:“你不想知道你闖的禍最后怎么料理?”

    她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奴才人在這兒,您想處置我,我引頸待戮?!?/br>
    還沒說出個究竟來,窗外有人高呼啟奏萬歲?;实勐灶D了下,懊惱地叫進來,頌銀瞧準時機溜了出去。

    這事究竟怎么處置呢,皇帝有他的考慮。沒有動頌銀,當然也不可能動董福晉。晉位的時候那兩位側(cè)福晉都給了妃的位分,另兩位格格晉了嬪,沒有貴妃,更沒有皇后。事情雖然悄悄掩住了,但中宮之位的空缺,還是給了許多人遐想空間。

    頌銀靜下來思量,開始后悔自己沒有生受那一巴掌。如果倒地的是她,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順告假回家了?自己臨著大事還是太不成熟,要是能想得周全,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這步。

    她站在乾清宮前放眼望,到處都是帳幔紙幡,鰓麻孝服發(fā)出一種獨特的臭味,這種味道代表死亡,辦喪事的場所都能聞得見。

    明天就是大行皇帝梓宮移出紫禁城的日子,觀德殿里已經(jīng)籌備妥當了,曾經(jīng)呼風喚雨的人,身后掙得的不過是太廟里的一個席位,想想真是凄愴。

    ☆、第59章

    關于乾清宮停靈的時間一向有規(guī)定,不能超過三十日。大行皇帝因和繼皇帝的關系不是父子,棺槨停了十八天,欽天監(jiān)便擬定時間將靈柩移到殯宮。內(nèi)務府和侍衛(wèi)處提前一天準備好鹵簿儀仗和象輦,第二天黎明時分小轝出景運門,后換一百二十八人大杠。這種大轝并不是百余人一氣兒送到停靈宮殿的,中途要有人頂替,分六十班,每班需另備四人,那就是每班一百三十二人,共計七千九百二十人。這樣人員龐雜的杠夫隊伍都是由京城周邊州縣雇傭的,提前十天進行訓練,必須邁同樣的步,使同樣的勁兒,分毫不能有差池。只要有兩個人出閃失,梓宮顛簸了,則被視為大不敬,上到軍機大臣,下到杠夫本人,都要被問罪甚至砍頭。

    這樣的差事是捏著心辦的,雪雖停了,但道旁的冰溜子結得那么厚,杠夫們的鞋底都綁麻繩,上山一路走高,每一步都得十二萬分的小心。頌銀吸溜著鼻子前后調(diào)度,西北風刮在臉上生疼。往前看看,隊伍蜿蜒看不到頭。在宮里當差就是這樣,明知道容實在不遠處,只是人山人海找不見他的蹤跡。

    神道左側(cè)跪滿了文武百官,一直從東華門排到景山。喪鐘當當響徹云霄,大格格走不動了,小聲啜泣著,拉了拉她的衣角,“小佟,我累了。”

    孝子孝女送殯原是應當?shù)?,不過也不是那么死板,礙于公主年紀小,可以變通變通。頌銀欠身看她,小臉上掛著兩行淚,簡直要凝固住似的。她揚聲叫來個太監(jiān),把大格格抱到他背上,讓他背負著她走。

    那頭觀德殿里的靈堂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大行皇帝棺槨停放幾個月甚至幾年,等到陵寢竣工,再經(jīng)過一套繁瑣的儀式就能順利下葬了。

    所幸大行皇帝保佑,讓她順順當當把差事辦下來了?;赝`堂里,濃重繁瑣的白,一層層的帳幔繡帷堆疊掩映著,已經(jīng)指派了幾百宮人分班祭奠上供,那座紫禁城算是徹底騰出來,歸別人了。

    眾人按原路返回,一場國喪基本已經(jīng)結束,接下來就是新舊兩個朝廷的交接更替。內(nèi)務府只管內(nèi)廷的事,那些宮妃們得安排妥當。讓玉和惠主兒是太妃,惠太妃生的是公主,百無禁忌的,公主可以隨母同住,等到了年紀指婚賜府就是了,麻煩的是郭貴人。她位分低,生的又是大行皇帝的老兒子,阿哥年紀小,正是嗷嗷待哺的時候,又不能開衙建府,處置起來十分為難。

    述明和頌銀合計半天不好安排,只得上乾清宮問皇帝的意思。那主兒倒大方,封了郭貴人一個太嬪的號,把萱壽堂撥給她和阿哥居住,待阿哥年滿十四出宮,太嬪可以從子奉養(yǎng)。

    處理得還不錯,可頌銀總有些擔憂,“皇上會不會對小阿哥不利?那么羸弱的一個孩子,經(jīng)不得他揉捏?!?/br>
    述明舉起書脊蹭了蹭額角,“如今塵埃落定了,犯不著和孩子計較。阿哥還小,看不出心性,等再大點兒,就瞧萬歲爺?shù)亩攘苛?。?/br>
    有時候不得不感慨命運的輪轉(zhuǎn),當初先帝劫了豫親王的胡,現(xiàn)在豫親王劫了小阿哥的胡,將來會怎么樣?歷史會不會重演,只怕今上也有顧慮。不過這些暫且不急,還有一點轉(zhuǎn)圜的時間,郭主兒隨惠主子她們同住壽安宮,彼此能有一點照應。眼下叫人著急的是讓玉,她和阿瑪一說,阿瑪氣得胡子往上翹,“我看她是昏了頭,我們佟家沒有她這樣不知羞恥的東西!好好的人,偏作踐自己。那個陸潤是什么玩意兒,弄屁股的主!她稀圖他什么?”

    頌銀道:“您也知道陸潤水漲船高了,皇上美其名曰延用舊臣,不過為了標榜,其實怎么樣呢?如今他是六宮都太監(jiān),整個內(nèi)廷都在他手上,三兒要依仗人家,大約也是不得已吧?!?/br>
    述明響亮地呸了聲,“倒他娘的灶!老子和jiejie都在內(nèi)務府,缺她吃還是缺她喝,要她賣rou投靠閹豎?你,明兒進宮給我狠狠罵她,要是不知悔改,老子剝了她的皮!”說著往外喊,“朋來!朋來!”

    外頭管事的噯了聲,“聽爺示下?!?/br>
    “上柜里稱二兩□□來!”

    頌銀嚇了一跳,“您要干什么?”

    “給那個不知道害臊的東西,”述明咬著槽牙說,“賞她泡茶喝!”

    因為敗壞了名聲,親爹要毒死親閨女,這就是大家族。

    頌銀忙道:“您別上火,她如今夠可憐的了,您還逼她,真不給她留活路了。”

    “進宮是她自個兒愿意的,她為什么進宮?還不是嫌尚家大爺長得不順她的意兒!尖嘴猴腮像個馬蜂,這是她的原話。貪先帝爺漂亮,自告奮勇,誰知道竹籃打水一場空,能怨別人?你告訴她,要怪就怪命,怪她那雙眼睛,只瞧漂亮不瞧實惠。這回倒是實惠了,可那是個沒把兒的,好好的太妃干上菜戶了,她不要臉我還要臉呢!”述明把紙包往她手里一扔,“拿著,給她送去,不送我可罵你?!?/br>
    頌銀無可奈何,掖進袖子里說知道了,又遲登道:“往宮里送毒,阿瑪您是想害死我?”

    述明氣沖了頭,呵斥道:“讓你明著送了?你是驢,不懂拐彎兒?你就護著她吧,要是被人拿住了,且有把戲讓人瞧呢!”一面說,一面揉自己的肚子,“氣得我肝兒都疼了。”

    頌銀立刻獻媚,“我讓人上外頭買炒肝來,吃什么補什么?!?/br>
    述明氣哼哼說:“給我吃那湯湯水水的玩意兒,還是個豬下水,你罵我呢?”

    頌銀茫然道:“哪里有人肝兒賣您告訴我,我買來給您下酒?!?/br>
    他呲了她兩句,扭身走了。頌銀把紙包掏出來,里頭□□撒在了海棠樹底下。回身一看,太太站在她身后,哭得大淚滂沱,“二啊,三玉怎么了?在宮里出事兒了?”

    頌銀不知怎么回答她,這話怎么說得出口呢!她垂首嘆氣,“額涅您別管……”

    “我能不管嗎?你們都是我生的,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rou……我那三兒,進了宮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眼下爺們兒走了,她落了單,往后日子怎么過呢!她才十六,還有幾十年啊,全交代了。你還不告訴我,要急死我?”

    頌銀沒辦法,斟酌著說:“讓玉好像有了個知冷熱的人?!?/br>
    太太止住了眼淚,詫異道:“這不是在宮里嗎,怎么……”

    頌銀悻悻道:“是個太監(jiān),司禮監(jiān)掌印?!?/br>
    太太啊了聲,“太監(jiān)……那不是給人當對食?”慌亂了會兒,居然轉(zhuǎn)過彎來了,“太監(jiān)就太監(jiān),能對她好就成。她夠苦的了,這輩子是沒指望了,還不興找點慰藉嗎?你阿瑪囑咐你什么了?他說要把讓玉怎么樣?”

    頌銀撓了撓頭皮,“阿瑪就是有點兒生氣,旁的也沒什么。”

    太太啐著老糊涂,循跡追他罵去了。

    第二天進宮,本想去找讓玉的,可心里總是七上八下,有些話雖是手足也不好直說,在衙門里斟酌了半天,最后還是放棄了。照著那天看見的勢頭,他們正是熱火朝天的時候,勸諫必然是不聽的。她自己和容實也是這樣,要是現(xiàn)在有個人站出來讓她三思,她連搭理都不搭理。自己相上的人自己滿意就成了,和別人無關。讓玉是個死腦子,不知道投機取巧,她想干的事兒,哪怕磕破了腦袋也要達到目的,她去橫加阻攔,自討沒趣?;蛘哒谊憹櫋缃窈屯詹煌?,自己已經(jīng)不知道怎么和他交流了。心離得越來越遠,慢慢疏離,就像陌生人一樣了。

    容實那里有幾天消息不通,先帝在時把鑲黃旗的侍衛(wèi)都遣到三殿以南,眼下新帝登基,鑲黃旗是親軍,宮里的部署都得調(diào)整。她鞭長莫及,但他的難處她心里清楚。容大學士也不易,原先的保和殿大學士,又是帝師,雖說新君要對付他也不能做得過于顯眼,但這不過是時間問題,一朝天子一朝臣,久了必定要生變的。

    她想見他,可是不能,目下得按捺,這風口浪尖上,皇帝的眼線遍布朝野,誰有妄動盡在他掌握中。她堅信自己和容實的日子還長著,不急于這一時半會兒。容實呢,原本是打算設局一舉端了豫親王的,誰知先帝驟然駕崩導致滿盤皆亂。既然木已成舟,唯有以不變應萬變。自古父子傳承是順應天意,兄終弟及情況復雜百倍。上一次是三百多年前,沒有經(jīng)歷過那種動蕩的人不能想象。

    不過這位新帝很會做表面文章,接掌朝政并不是難事,因為一直在軍機處,政治對他來說玩兒似的。但大行皇帝移宮后,他對先帝舊臣都做了封賞,內(nèi)務府專管各種賞賚,頌銀接到上諭后一條一條清點出庫,每人御賜的東西都不一樣,她要核對妥當,然后登門宣旨,以布今上恩澤。

    這個差事讓她有些為難,不為別的,就為要登容家的門,要見容家老小。自上回太太在東華門外說了那席話后,她就一直覺得慚愧,不敢見她們。有時人就是這樣,明明自己沒有做錯,反倒因為別人的責難和自己的知羞恥,把一切歸咎于自己了。她坐在轎子里的時候細想,她有什么理由畏縮呢,因為她愛容實,連帶尊重他的父母和祖母罷了。

    容家早就接到先報了,她進門的時候院里供了香案,焚起了高香。她托著皇命踏進來,高呼一聲“有賞”,闔家主子奴才跪了一地。她掃眼一看,容老太太和太太跪在她面前,不遠處的抄手游廊上還有個伏地的楚楚身姿,穿著玉色翠葉紋袍子,發(fā)髻上插素銀鳳尾簪,儼然以容家人的身份自居了。

    頌銀感到難過,就算容實不答應又怎么樣,家里做主要留下的人,一時半會兒恐怕是攆不走了。怪容老太太和太太嗎?站在她們的立場,做得也沒錯,誰不要自保呢。只是過于涼薄了,今非昔比,和容家女眷沒有了貼心的感覺,再見陌路了似的。

    什么都能丟,人不能丟。她挺直脊梁朗聲誦讀:“奉上諭,新春志喜,賞內(nèi)閣總理大臣、保和殿大學士容蘊藻,領侍衛(wèi)內(nèi)大臣、上書房行走容實,銀各十兩,御賜寧綢八匹、沉香一盒、乳餅一匣、果干一匣,領旨謝恩。”

    容老太太和太太泥首頓地,“萬歲萬歲萬萬歲?!?/br>
    頌銀擺手一揮,將賞賚的盒子交給她們,再由她們轉(zhuǎn)交于下人請走。無論如何總歸來了,既然見了面,也沒什么好閃躲的,她大大方方給老太太和太太請了個安,“有程子沒來瞧老太太了,老太太身子好?”

    容老太太道是,“勞二姑娘記掛著了,這把老骨頭還禁得住摔打?!闭f著審視她兩眼,“倒是二姑娘,怎么看著清減了不少?”

    她笑了笑,“您也知道的,近來逢著大事兒,內(nèi)務府一刻不得閑,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我總想著要來給老太太、太太問安,只因大行皇帝初一移殯宮,新帝登基后又有數(shù)不清的瑣事要承辦,就耽擱了。趕巧今兒有這個機會,借著宣旨來家瞧瞧,老太太和太太恕我不周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