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她對他比了下傷口的位置,“在這里,有一節(jié)手指這么長。當(dāng)時摔下來的確不認人了,我阿瑪以為我完了,才讓人趕著去通知你的?!?/br> 這些都不重要,虛驚一場是造化,他抓起她的手在自己臉上蹭了又蹭,“咱們不說那個,不管你傷得重不重都應(yīng)該告訴我。你現(xiàn)在疼嗎?想吃什么,我來伺候你。” 她委屈地癟了癟嘴,“我沒有胃口,什么都不想吃。我只要你陪著我,哪兒都別去?!?/br> 容實受寵若驚,紅著臉,小心翼翼抬起一根手指在彼此之間劃拉了兩下,“我……陪著你,今晚上可以不走嗎?” 頌銀很不好意思,一個姑娘留人過夜似乎不太好,畢竟家里這么多的長輩,叫人說起來私定終身了似的,亂了佟家的規(guī)矩。她想支起身子,略一晃頭就發(fā)暈。他忙上來扶她,也不拿引枕了,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頌銀找了個舒服的角度偎著他,找到他的手,和他緊緊握在一起,“要是留在我房里,我怕老太太和太太怪罪,叫人說起來難聽。你回去,明兒再來,我想要你照顧,我不要別人。” 他經(jīng)不住哄,一哄他就找不著北,明天有什么計劃也都忘了個一干二凈。嗅嗅她發(fā)間的香氣,直覺自己已經(jīng)墜進了溫柔鄉(xiāng),她說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我和皇上告了假,明兒不當(dāng)值了,就在這里陪你。”他盤弄她的指甲,纖長飽滿的,泛著瑩瑩的粉色,漂亮的姑娘無一處不完美。 頌銀唔了聲,“你怎么和皇上說的?” 他轉(zhuǎn)過頭,很自然地在她太陽xue上吻了一下,“我說小佟大人因公受傷,臣愿領(lǐng)旨,代圣躬垂問。畢竟我的媳婦兒替他的妃嬪處理后事出了岔子,論理他該有愧疚之情,準(zhǔn)我一天假照顧你,也不算過分?!?/br> 頌銀很害羞,心里卻是甜的,口是心非地嘀咕著:“誰是你媳婦兒?八字還沒一撇,你不許對外張揚。要是壞了我的名節(jié),叫你家里人瞧不上我,那我多冤枉?。 ?/br> 只有誠心想進門過日子的,才會在乎對方家里人的看法。容實很高興,笑著說不會,“就我們家老太太和太太心思,哪怕瞧不上我,也不會瞧不上你。但凡我不合她們心意了,老說我配不上你,你瞧她們多待見你?!?/br> 頌銀抿唇一笑,她這輩子追求的就是這個,叫人瞧得起。如果豫親王不作梗,彼此沒有利益上的沖突,她知道容家人應(yīng)該是滿意她的。可一旦將來生變呢?就像她阿瑪說的那樣,她能夠只在乎愛情,不在乎兩家人的前程性命嗎? 可是愛之越深,越難放手。她和容實沒有驚心動魄,是細水長流式的感情,一點一點滲透,慢慢的沉淪。然而不敢想象以后,如果現(xiàn)實不允許他們在一起,她應(yīng)該怎么辦? 她和他偎得更緊密一些,輕聲問他,“你說我要是請旨求皇上賜婚,皇上能答應(yīng)嗎?” 容實蹙了眉,“那得看六王爺有沒有向皇上或太后透露過什么,如果他說過想娶你,賜婚即是反目,沒到最后,我料皇上不會這么做?!闭f完了方回過神來,訝然道,“你打算求皇上賜婚?那也是我去,哪能讓你出頭?” 頌銀也是一時沖動,唯恐他先提,更激化他和豫親王的矛盾。如果是她主動呢?是不是好一些?可轉(zhuǎn)念一想不濟事,既成一家,容實得罪還是她來得罪,有什么區(qū)別?她習(xí)慣性地抬手摸額,結(jié)果觸到了傷處,猛抽了一口氣,哎喲一聲大叫,眼淚巴巴地嘟囔,“可疼死我了?!?/br> 容實忙替她查看,因為隔著一層紗布,看不見里面情況,便在邊上捋了又捋,喋喋道:“我給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br> 兩個人還是孩子心性,笑鬧一陣停頓下來,燈下看心上人,各有各的況味。 也許是上回有了一點經(jīng)驗,熟門熟路的,那唇就想找個歸宿。他慢慢靠過來,聽見她氣息咻咻,急促可愛。他笑了笑,輕輕撫摩她的臉頰,頌銀的rou皮兒是他見過最好的,即便長時間在外奔波,依舊細膩光滑得杏仁豆腐一樣。他低下頭,主動靠近她,他爹的金玉良言一時也不敢忘。男人就要臉皮厚,看準(zhǔn)了不能猶豫,只要姑娘沒打算甩你兩個大耳帖子,你就使勁往上湊。他細端詳了她的神情,沒看見絲毫厭惡,相反的似乎還有點意亂情迷,那眼神蒙蒙然,籠著云山和霧海。他心頭竊喜,暗說多親幾回她一定會中了他的毒,從此再也擺脫不了他了。他把手繞到她背后,試探性地收攏,然后撅嘴湊了過去…… “親一下?!?/br> 她眉眼彎彎,雖沒有回應(yīng),那紅艷艷的唇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 明明是瞄準(zhǔn)了靶心的,結(jié)果一箭出去射偏了,親在她的嘴角。隔靴搔癢仿佛更能撩人,那種著急的感覺又來了,他在別處流連,頌銀不耐煩,捏住他的下巴,強行把他的腦袋掰正了。 這才是親吻,要嘴唇壓著嘴唇。她很喜歡這種感覺,和豫親王的那次是不一樣的,她討厭那個人,他的吻會讓她惡心。她愛慕容實,容實就是香噴噴的,哪怕身上有汗味兒,她也覺得是男子漢的陽剛氣。 這回貼得比上回更緊一些,滋味不太一樣,似乎不限于唇瓣的接觸,應(yīng)該還有更深入的東西可以挖掘。頌銀就像他書房案頭上的那個精瓷粉彩的娃娃,令人心癢難耐,但又不敢用力,唯恐壓壞了她。他覺得自己可能太忘情了,親得比較不講究,隱約聽見有人來了,匆匆分開時,她的嘴唇有點腫,是他嘬出來的。反正現(xiàn)在她是不會嫌棄他了,以前拿唾沫給她抹了蚊子包她都要大呼小叫,眼下她不過含羞瞥他一眼,悄悄卷著袖子把嘴揩了。 來的是太太,進門的時候容實已經(jīng)老老實實站在離炕一丈遠的地方了。見了太太恭敬作揖,“我在宮里得了消息,擔(dān)心meimei出事,匆匆忙忙的就來了。進門沒先給老太太、太太請安,是我禮數(shù)不周全,請?zhí)∽??!?/br> 大太太是很客氣的,并不跟他斤斤計較,笑道:“勞二爺記掛著,銀子初回家那會兒我也嚇著了,還好只是磕了個口子,流了點血,眼下可算緩過來了。我瞧二爺來得急,必定還沒用飯,先前回過老太太了,老太太吩咐給二爺置一桌席,沒有來家一趟餓著肚子的道理?!?/br> 容實回頭看了頌銀一眼,她說過不想讓他留宿的,怕家里大人責(zé)怪。姑娘家名節(jié)很要緊,他也不想讓她為難,便溫煦一笑道:“太太不必麻煩,家里都是現(xiàn)成的,我回去再用就是了。今天來得倉促,許久沒登門了,空著兩手,實不成個話,叫太太笑話了。我這就去給老太太請安,今兒先回去,明天告了一天假,再來瞧頌銀?!?/br> 大太太哦了聲,“這就回去呀?”把人送到門外,讓嬤兒引他去老太太園里,自己踅身又進來了。 頌銀歪在炕頭,感覺嘴唇有點別扭,也不敢正眼瞧她額涅,偏過頭潦草敷衍:“您怎么不歇著?天兒不早了。” 大太太說不忙,見她外面的袍子還沒脫,上來給她解紐子,一面問她,“容實聽說你傷著了,這么火急火燎的趕了來,你們兩個有什么說法吧?” 她一味搪塞,“我和他共過幾回事,這回受了傷,他下值來瞧瞧我,有什么不對么?” 大太太給她脫了坎肩,心里自然知道他們不尋常??偹銢]有辜負老太太的期望,老太太是盼著能再和容家結(jié)親的。她自己也瞧了,容實不像小時候似的神憎鬼惡了,他很知禮,也熱心腸,目下又身居高位,頌銀能和他成事,兩家門第算齊頭,至少這二丫頭不像讓玉似的白扔了。只是孩子不好意思,她也沒有追問她,給她脫了完了罩衣再脫袍子時,看見她胸口掛著一塊玉,種份和水頭都不像尋常東西。 她頓了下,“這是哪兒來的?” 頌銀忘了這出,竟給她額涅看見了,頓時有點慌。一手捂著,一面扭身說:“上回經(jīng)過琉璃廠恰好看上了,就買下來了。” 大太太斜眼一笑,“別蒙我,讓你添首飾都不愿意,有閑心逛琉璃廠?這索子可不是女孩兒用的,圈口大,分明就是男人的物件……說吧,是容實給的?” 頌銀臉上guntang,真擔(dān)心傷口又漫出血來,支支吾吾推脫著:“不是,您別瞎猜……哎呀,我困了,要睡了,額涅也早早安置吧!” 她蒙頭躺下再不理人了,大太太全明白了,輕輕笑著,替她熄了燈,打簾出去了。 她躺在黑暗里,傷口還是痛,但尚能忍受,注意力就集中到了剛才那個吻上。悄悄摸了下嘴唇,感覺不錯,只是太匆匆。她閉上眼睛,眼前浮起他的笑容,她舒了口氣,覺得自己大概要陷進去了,果真到了年紀(jì),就想嫁人了。 容實第二天來得挺早,不好意思人家一開門就報到,在街上吃了碗面茶,聽人講了一陣子鳥經(jīng)才進佟府大門。其實他并沒有忘記和豫親王的約定,頌銀要是不出這場意外,他或許真就去布庫場了??墒乾F(xiàn)在孰輕孰重用不著考慮,自然是頌銀在先。這樣也好,避免正面交鋒,再徐徐圖之。皇帝對這個手足的不滿已經(jīng)積累到了一定的程度,早晚會有忍無可忍的一天。到時候有的是機會讓他借刀殺人。 他看得很開,負著兩手哼著小曲兒一搖三擺,讓豫親王等去吧! 可是一進頌銀的屋子,就發(fā)現(xiàn)不大對勁,有個男人接了嬤兒手里的豆花正打算喂她。因為是背對著落地罩的,看不見臉,只見衣著華貴,不似凡品。他立刻警覺起來,重重咳嗽了一聲,那人轉(zhuǎn)過身來,沖他挑釁式的撩了一下唇角,“來得這么晚,可見是沒把人放在心上?!?/br> ☆、第40章 當(dāng)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原以為今天爽約的只是自己,沒想這個人得了消息也來了,且紆尊降貴殷勤周到,這是不讓人活了,來抬人飯碗來了? 他嗬了一聲,“什么風(fēng)把王爺吹來了?”看了他手里的碗盞一眼,“這種事兒怎么能勞駕您呢,還是我來吧!來者是客,沒有讓客人干活的道理,您說是不是?”又一探脖子繞過了豫親王,沖頌銀咧嘴一笑,“meimei,今兒好些了嗎?” 頌銀抿唇微笑,因為豫親王在這兒不敢多說什么,但是那溫和的神氣就已經(jīng)叫人看出來了,兩者的待遇真不一樣。她對豫親王是客氣的,謹小慎微的,那種刻意的疏離感在兩人之間砌了一道高墻,無論如何都越不過去。可是看見容實,她眼兒瞇著,笑得春光燦爛,相較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倒成了陪襯,以用來凸顯容實的優(yōu)渥待遇。 豫王爺臉上風(fēng)平浪靜,心里很不稱意。容實的那句來者是客分明在往自己臉上貼金,兩家暫且只停留在尸骨親的階段,陰親不算親,他自詡為自己人,臉真夠大的!這種自來熟,要換了普通人真被他氣死,可他不同,他有底氣。佟家在他旗下,生死都得進鑲黃旗的檔子房,紅白事也得先回稟他,只要他不點頭,你們就不敢私自結(jié)親。 他輕飄飄一瞥他,手里的勺兒在豆花里攪了攪,坐在頌銀炕沿上,舀了給她喂過去。 頌銀渾身的不自在,尷尬道:“主子,我傷的是頭,不是手?!?/br> 他不甚滿意,簡明扼要地命令她,“張嘴!” 頌銀沒辦法,兩眼瞅著容實,把豆花含進了嘴里。 容實很不服氣,恰好芽兒端著一盤核桃進來,青核桃□□月里成熟,這時候正是口感最佳的時候。他把盤兒接過來,高聲問:“meimei,吃核桃不吃?我給你做甜碗子吧,你想吃瓜瓤拌蜜的,還是糖蒸乳酪的?” 頌銀和他不客氣,說蛻了衣就這么吃,吩咐芽兒,“給二爺拿布墊著,仔細傷了手?!?/br> 喜歡與不喜歡,真是好大的差別。他這里正喂著,她倒關(guān)心起別人來了。豫親王心里有氣,好好的主子,上趕著到她跟前服軟侍候,她非但沒有心存感激,還不怎么領(lǐng)情似的。他怨懟瞪她一眼,“佟頌銀,你眼里沒主子?” 她遲遲啊了一聲,“有啊,我感激主子?!?/br> 沒等他說話,坐在月牙桌旁的容實拿小捶敲打核桃,啪地一錘子砸成兩半,有意無意地唱起來,“豬八戒不知道自己嘴有多長,到了高老莊登門求親,他假充人形兒……” 容實十二歲就入大內(nèi)當(dāng)侍衛(wèi),那些侍衛(wèi)都是四品以上官員的兒輩里選□□的,在值上像模像樣,下了值都是吃喝玩樂的領(lǐng)袖。什么八角鼓、三弦,里頭的唱詞很多,損人的也不少,所以他張口就來。這么指桑罵槐的,你和他計較,說你自己撞上門來。不和他計較,真被他聒噪死。然而既都是為頌銀而來,他有這個準(zhǔn)備,不打算拿官銜說事,他唱由他唱,過耳門而不入就是了。他溫言和她說話,“太后那里下了懿旨,你上次說的那兩個都封了側(cè)福晉,我同你說一聲,你心里好有數(shù)?!?/br> 頌銀看了他一眼,這是什么意思呢,告訴她,嫡福晉的位置到底為她留著了?可她不稀罕,說了多少遍了,他似乎從來沒有在乎過她的感受。如今舊事重提,她不好直隆通把話撂在他臉上,畢竟是旗主,不能不給他留面子,便裝傻,顧左右而言他,“時候定下沒有?我這一傷也顧不得那許多了。要是時間還充裕,等我養(yǎng)完了傷即張羅起來,兩位福晉一塊兒進門嗎?” 他審視她的神情,居然沒有半點傷心的跡象。她記掛的就只有差事,原來根本不在意他娶的是誰,給人家什么位分。這樣也好,聰明人從不自尋煩惱,他早晚會有入主紫禁城的一天,皇帝后宮無數(shù),要是太妒,就是和自己過不去。不給他增添困擾……他冷冷一笑,是個賢內(nèi)助的秧子。 他點了點頭,勺兒刮過碗邊,遞到她唇邊,一面道:“下月二十,不分前后,省了很多麻煩……” 容實湊過來,大驚小怪地拱拱手,“六爺要娶親了?且一氣兒娶倆,簡直享盡齊人之福。哎呀,這可令天底下挺多爺們兒艷羨,咱們這些一輩子只討一個的,對王爺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br> 他這樣不過是變相對頌銀邀功,打算一生一世一雙人。豫親王聽后一笑,“話可不能說得太早,萬一哪天皇上高興,賞你兩位如夫人,到時候可熱鬧了?!?/br> 皇帝必不會賞,但如果他上臺了,這樣的存心作弄恐怕少不了。容實笑了笑,“沒事兒,我當(dāng)菩薩把人供起來,就像萬歲爺御賜的那些書畫古玩似的,裱個框,裝個匣子,擱在案頭上。我想萬歲爺日理萬機,不會有閑心管我在哪兒過夜的,六爺說是不是?” 豫親王面色不善,他趁機往前擠了擠,把剝好的青核桃塞進頌銀嘴里,問她香甜不香甜? 她嚼著,神情饜足,“今年的比上年的好,挺香,甜味也比上年足?!?/br> 容實討好地笑笑,“那我得多剝一些,誰讓我meimei愛吃呢!” meimei、meimei,簡直惡心死人!豫親王站在一旁成了點綴,就看著他們眉來眼去地耍猴,恨不得這就抓著容實到院子里斗一場。他把碗盞擱在了桌上,“中秋那天的約定,清硯還記不記得?今天是正日子,不算數(shù)了嗎?” 容實有個小字叫清硯,過于儒雅,和他的為人不怎么相配。他也沒有那種英雄豪杰說一不二的秉性,事情過了,多斟酌一番,當(dāng)時的意氣也就減退了。他哦了聲,“眼下她身上不好,什么事都往后放放吧!” 豫親王并不打算就此放棄,“那就另約個時候,我著人把場地清了,恭候你的大駕。” 這么不依不饒的,再推脫顯得他怯懦了,他撫著額頭含笑看他,“六爺興致高,我不奉陪,掃了六爺?shù)呐d。我瞧六爺大婚也將近了,越性兒等事情過了再說。布庫場上傷筋動骨是常事,萬一哪里不留神磕著碰著了,到時候老佛爺和皇上問卑職的罪,那卑職可擔(dān)待不起?!?/br> 頌銀心里著急,以為過了今天就有緩的,誰知豫親王親自登門了,劍拔弩張下又回到原點,隨便的一約,一場惡仗終歸在所難免。 她撐著身子挪下來,好言開解著,“真想過招什么時候都可以,和侍衛(wèi)撲戶們一起練,何必清場呢,弄得決斗似的,傳出去叫人誤會,也叫老佛爺擔(dān)心?!?/br> 豫親王不以為然,“咱們旗人勇武,這種事多得很。上了布庫場沒什么親王侍衛(wèi),一概相同,你憂心什么?敢情是怵我的身份,容大統(tǒng)領(lǐng)不敢應(yīng)戰(zhàn)?” 容實還在剝核桃呢,注意力放在核桃上,嘴里隨意應(yīng)著,“說不敢倒談不上,我們侍衛(wèi)出身的,哪個不陪著王爺阿哥們過招?我記得以前也和六爺交過手,后來您封了王爺,布庫場漸漸就來得少了。我是摸爬滾打什么都干的,您這等尊貴的人,抽冷子下了場地,不知道手生不生。拳腳無眼,回頭我要是沒了輕重,只怕要受責(zé)罰?!?/br> 說得好像自己穩(wěn)贏似的,理由也很充分,害怕?lián)鷤€目無皇親的罪過,不想應(yīng)戰(zhàn)。如果非要他出馬,首先要承諾不追究他的責(zé)任,這算盤打得也真夠精細的。他蹙眉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扳指,“閑話少說,挑個你閑我也閑的時候,咱們有程子沒較量了,勝負難說。”言罷問頌銀,“你呢?有沒有這閑心觀戰(zhàn)?” 頌銀勉強笑了笑,“到時候再看吧,這陣子要先忙宮里換裝,接下來還有您的婚宴呢?!?/br> 她來不來隨意,豫親王先前繃得緊,這會兒見她下地了,和聲道:“身上還沒好,歇著吧。我今兒和萬歲爺提起你,萬歲爺也說了,小佟大人辛苦,要你好好將養(yǎng),回頭自有賞賜?!?/br> 頌銀欠身說:“給主子辦差,不敢言辛苦。主子要賞,賞我和和順順心想事成多好?!?/br> 她話里有話,她的愿望是什么,就是想嫁容實。他們越是這么不拿他當(dāng)事兒,他越是不能放手。他嘲訕一哂,“和和順順有什么難?你們佟家世代為主子效忠,只要不出幺蛾子,我再保你們一百年輝煌。” 也就是說他當(dāng)了皇帝,佟家是無虞的??伤巧狭四莻€位置,她和容實怎么辦?是不是就得拿幸福換這個姓氏的綿延?至于心想事成,他壓根不提,這說明了什么?說明她的婚姻真要有坎坷了,何去何從都得他說了算。 她凝目看他,原來那樣謙和矜持的人,隨著權(quán)力越來越大,野心也愈發(fā)不加掩飾了。她甚至有點怕,如果他許下一個承諾,要求容實和他里應(yīng)外合助他登極,屆時是助他還是不助他?他成功后又會如何打壓容家和佟佳氏,簡直不可想象。 她站在那里出神,頭上纏著紗布,眼神迷茫,他的態(tài)度倒軟化了。女人就該有女人的樣子,彷徨一點,弱勢一點,別叫男人覺得難以拿捏。他不是容實,時不時愿意小鳥依人一下。他是主宰,就要他們匍匐在他腳下,要他們誠惶誠恐,不敢反抗。 “成了,來了有時候,我也該走了?!彼鞣饕陆螅瑩Q了個溫和的語氣,“昨天亥正才得著你受傷的消息,我心里著急,不能上府里來瞧你。今兒散了朝我沒進軍機處,直來探你,見你好,我也就安心了。你仔細身子,過兩天我再來看你?!?/br> 才說完話,佟家老太太領(lǐng)著一眾人都進了院子,站在階下襝衽行禮,“主子駕臨,家人辦事不力,奴才們到現(xiàn)在才得信兒,慢待了主子。” 豫親王邁出門檻,那份尊榮的氣度在日光下愈發(fā)顯得高不可攀。他待佟家女眷是極其和藹的,霽色道:“是我不叫他們通傳的,宮里機務(wù)忙,我來瞧頌銀一眼,耽擱不了多久就要走的。照說外男不該入內(nèi)宅,我也壞了回規(guī)矩,實在是記掛她。再把你們鬧出來,老太太又有了年紀(jì),大動干戈叫我慚愧。你們且歇著吧,不必相送,我這就走了?!?/br> 老太太略愣了下,“主子這話可折煞奴才們了,頌銀叫主子累心了,平時得主子照應(yīng)不算,這回受點小傷又勞老主子來看,叫奴才們怎么感激主子善心呢?!?/br> 佟家一門卑躬屈膝,這就是旗人主子和奴才的區(qū)別。豫親王說了幾句體貼的場面話,回頭看了頌銀一眼,往垂花門上去了。佟家人一眾亦步亦趨相送,先前熱熱鬧鬧的小院,很快冷清下來。 容實把剝的核桃放進她手里,不無憂心地說:“他今兒登門是有心讓你家里人明白意思,咱們的路會越走越艱難。” 頌銀嘆了口氣,低頭說:“我自己的心自己知道?!?/br> 他聽了頓時又樂呵起來,“只要你不變,他剃頭挑子一頭熱,讓他自吹自彈去吧!” 他扶她到南窗下,兩個人促膝對坐著,暖陽融融,心里倒是安和的。頌銀還是擔(dān)心他們布庫會引出事來,“我以為今天過去了,能把那事放下,結(jié)果……” 他在她手上壓了壓,“就像夏天的癤子,你不碰它,長熟了早晚也要冒頭。不下狠心擠了,回頭長成個僵包兒,埋在皮下幾年也好不了。你別擔(dān)心我,別人娶媳婦耗財,我娶媳婦大不了耗命,你值得我豁出去。他那樣的人,一頭來探望你,一頭和你商量娶側(cè)福晉,這是人干的事兒嗎?你要是答應(yīng)他,一輩子要受他多少委屈?我只認你,你就是跟了他我也忘不了你,你不能害我惦記別人的媳婦兒,這事缺德。” 她笑起來,“我有什么好,叫你死活不撒手?!?/br> 他扭動著身子靠過來,小聲說:“我可不是隨便的人,都叫你親了兩回了,你不能始亂終棄。你對我有份責(zé)任,知不知道?我是一條道兒走到黑的,要是不能娶你,那我就終身不娶,我等你到八十歲。” 頌銀鼻子發(fā)酸,“我也想過,不跟他,除非一輩子不嫁。既這么,咱們倆就守著。可你們?nèi)菁抑挥心阋桓毭?,家里的香火終要你傳續(xù)的,到時候怎么辦呢?” 他說:“咱們的命未必這么苦,我就不信想成個家都不能夠。眼下雖走窄了,總有云開霧散的時候,還能被他壓制一輩子不成?” 頌銀抿唇微笑,“再等十一年,到我三十歲的時候,要是咱們還無望,我就辭官回家相夫教子。三十歲人老珠黃了,就算他得勢,也未必再要我了。反倒是你,要拖累你那么久,我覺得實在不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