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他顛顛兒的跟進來了,頌銀聽著他的腳步聲,心里有些慌,也有些歡喜。 昨晚上他偷偷牽住她的手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是臉紅心跳。她也沒想到,兩個人發(fā)展得挺快挺順利,從相看兩相厭到惺惺相惜,原來只是一個轉(zhuǎn)身的距離。她長這么大,頭一回有了心動的感覺,看見別人成雙成對了,感到羨慕,不自覺把其他爺們兒拿來同他比。雖然和他不敢說十分相熟,但就是這種既近且遠的關(guān)系,朦朦朧朧的,互相試探,知道他對她也有好感,心里就是充實的,很有底氣。 他還記著她的生日,真是有心??上Я?,她身上壓著事兒,要不和他一道出去逛逛,想來是很美好的。 她鼓了很大的勇氣才轉(zhuǎn)過身來面對他,臉上隱隱發(fā)燙,但是知道自己眼神明亮。不敢多看他,怕惹相思,只讓他坐,轉(zhuǎn)身開了箱子,取出冰鎮(zhèn)好的酸梅湯請他喝。 他接過來,杯子外層凝結(jié)了不少水氣,他皺了皺眉,“你這樣不成,冰過的東西要少喝,不能貪涼。寒氣淤阻了難以疏導,忘了上回肚子疼了?” 頌銀紅了臉,那么丟人的事兒他偏要重提!可他是好心,她也不能怨怪他,含糊說:“知道,我也沒多喝,就是擱在那里,防著別的衙門有人來,好招待人家?!?/br> 他點點頭,慢慢嘬了一口,“我剛才還和你阿瑪說呢,今兒是你生辰,原想帶你出去走走的。我上月末在東興樓定了雅座,他們那兒的菜色不錯,一定合你胃口?!?/br> 她攤手說沒法兒,“你瞧瞧我這兒,弄得一團糟。再說事情沒解決,就算在外也心神不寧。”她抱歉地笑了笑,“怪不好意思的,讓你白費心了?!?/br> 他倒不怎么介懷,“席面延期,過兩天去也是一樣的。我知道你眼下沒興致,遇著事兒了也玩不好……我先前見了皇上,只怕他要問你們的罪,好歹求個請,請他開恩。” 她有點擔心,怕他把那套“蓄意坑害”論和皇帝說了。因為到現(xiàn)在都不敢肯定幕后主使是誰,萬一戳到皇帝痛處,難免弄巧成拙。 “萬歲爺怎么說?”她緊張地盯著他,“不會說咱們結(jié)黨吧?” “陸潤先前也替你說過話,皇上夸你人緣好呢!”他分明不太高興,“你和陸潤是怎么回事兒啊?他這人平常半死不活的,就算天塌了他也不管。為什么他會給你說情?你們什么交情呀?” 頌銀覺得他有點傻,“沒什么交情,君子之交。你神神叨叨的干什么?” 他坐在那里,半天沒說話,臉上有點委屈,隔了好久才道:“我心里不大痛快了,你瞧不出來嗎?我覺得替你出頭的應(yīng)該是我,不應(yīng)該是他。” 真是個直接又爽快的人,在兩個人依稀有好感的時候,偶爾的一點醋勁簡直是最好的調(diào)劑。雖然角色弄反了,不過也不要緊,頌銀喜歡他這種別扭的語氣,因為他在乎你,才會有那么強的嫉妒心。設(shè)想一下,如果橫空出來個女孩兒和他膩歪得不行,她嘴里可能不會說,心里一定不高興。這就是區(qū)別,她可以歡蹦亂跳地替豫親王張羅親事,卻不能忍受容實和別人有點兒什么,這是對于愛和不愛截然不同的兩種態(tài)度。 他耍起脾氣來她一點兒不反感,反倒暗暗歡喜,也耐著性子和他解釋,“是我去求的他,請他為我出出面,皇上那里壓下來,我才好有時間深挖這個案子?!?/br> 他更難過了,“你居然去求他,也不來托付我?難道我那么靠不住,還是你覺得他比我有能耐?” 頌銀皺眉笑著,“你傻呀?你和他能比嗎?皇上跟前的份量不一樣,你要是能比得了,往后可別來找我了。” 他才明白過來,一時悻悻住了口。但是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的人遇著難題,第一個想到的不是自己,這點還是令他難以接受,“我還是覺得你應(yīng)該跟我商量一下,我可以替你出出主意。” “你陪著插科打諢就好了,公務(wù)上遇到的事兒我不想麻煩你?!彼晨恐⒐褫p聲說,“官員之間過從甚密了,到別人嘴里就變味兒。我在內(nèi)務(wù)府,你掌著宮里的門禁關(guān)防,我就是怕,怕別人說咱們監(jiān)守自盜。這種說法照我們看來可笑,一千二百兩銀子毀了名聲,砸了飯碗,明白人都不會這么干??稍谟行娜丝磥恚褪莻€借題發(fā)揮的好機會。”她轉(zhuǎn)過身嘆了口氣,“所以我覺得咱們不合適,不是因為你的人,是因為咱們身上的官銜兒,你懂我的意思嗎?” 他自然懂,容家和佟家聯(lián)手,能撬起半個紫禁城來??伤麄儾粫@么干,一來沒膽兒,而來做人也講道義。但她分析這么多是什么用意?到最后要避瓜田李下的嫌,不得不無疾而終嗎?可他是用了心的,昨晚牽個手,他的心撲騰了兩個時辰。然后盤庫,半宿他偷看了她一百多回,這種情竇初開的洶涌她不能體會嗎? 他沉默下來,咬了咬唇說:“我可以請命外調(diào),去江南,管織造、管鹽務(wù)都行,不一定非得當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br> 頌銀很意外,她沒想過他愿意作這樣的讓步,對于一個男人來說是不可思議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手上多大的實權(quán)啊,為了和她好,連官都不當了嗎?她知道這事兒不可能按照他的想法來,皇帝首先不會同意,但是有他這份心,頌銀覺得很滿足,也很感動。 “去了江南,那一年只能見兩回面,你愿意?” 他一想,果然不對,沒法把媳婦兒帶走,到了江南還不是光棍一條?再說她這么好,放在京里不能放心。萬一豫親王之流沒臉沒皮地糾纏她怎么辦?如果她不肯屈從,遭到迫害怎么辦?他立刻退而求其次,“那我上健銳營、火器營,都行。離京得近點兒,方便時時回來看你?!?/br> 頌銀被他這種不加掩飾的熱情弄得尷尬不已,局促道:“你別這樣,這也不是咱們倆說了算的。眼下出了事,你來我這兒,時候長點兒我都擔驚受怕。” 他說別怕,“我和皇上說了,咱們正處著呢,他心里自然有數(shù)。這回要是懲治你,不是明著把咱們往豫親王那頭推嗎,他是聰明人,會掂量的?!?/br> 人人知道趨吉避兇,他這會兒跑到皇帝跟前表明立場,不懼怕皇帝的遷怒和怪罪,這份情義是實打?qū)嵉模忍鹧悦壅Z強過百倍。 頌銀低頭揉著衣角咕噥:“你可真會給自己找事兒,沒想過皇上會借題發(fā)揮架空佟家嗎?你攪合進來,連累了你們家怎么辦?” 他笑了笑,“萬一他正在猶豫該不該給佟家下套,我這時候給你撐把腰,也許就讓他打消念頭了。” 她說不出話來,感激到了極點,反而不知怎么表達了,想了半天說:“二哥,你來家里吃飯吧!” 他以為這下子肯定打動她了,沒想到只是這么樸實的相邀。她是個很內(nèi)斂的脾氣,不會一高興就花好稻好地說漂亮話。辦實事的人,進退有度、拿捏著分寸。難怪家里太太那么挑剔的人,提起她也帶著夸贊,說她是個難得的好姑娘。 不過讓他到家里吃飯,這里面的寓意好像不大一樣。他一琢磨,有緩,頓時大喜過望,“我回家告訴老太太、太太,讓她們備聘禮,這就下帖子?!?/br> 頌銀慌了神,“我不是那個意思,就讓你來家吃頓飯,你想到哪兒去了?” 他傻了眼,“meimei,你不愿意嫁給我嗎?” 不是奔著成家的目的,瞎處就是耍流氓,該亂棍打死。容實是老實人,他覺得自己一輩子就動一回心,找到這個人,千方百計娶回家,生個孩子,好好過日子就行了??赡芩拈L相看著不像正經(jīng)人,但他的心是純凈的,沒有半點雜質(zhì)。這世上有兩類人,一類是越丑越愛出幺蛾子,另一類是越漂亮越忠心,他覺得自己屬于后者。反正沒有比自己長得更齊全的了,找來找去也就那樣。頌銀已經(jīng)很美了,讓他傾心,也佩服她的能力。所以她就算爺們兒一點兒,因為職務(wù)的關(guān)系顧家少點兒,他都可以包涵。感慨的時候時不時蹦出一句“這媳婦兒是我看著長大的呀”,這種感覺,別提多棒了。 頌銀被他的一頭火熱弄得不上不下,“也不是不愿意……”她扭扭捏捏說,“咱們處的時間太短了,不能這么著急。你看咱們還不熟呢,該多相處相處?!?/br> “怎么還不熟???”他聽到了今年最大的噩耗,“咱們認識四年多快五年了,再熟就該糊啦。” 頌銀還沒準備好嫁人,雖然感情升溫的階段是最瘋魔的,真有那種說嫁就嫁的沖動,可畢竟處得少,匆匆忙忙成了家,要是不合適,事情就很難辦了。再說現(xiàn)實的一些問題還沒得到解決,等一切風平浪靜了,她覺得是時候了,用不著他催,她自己會和家里說的。 可他似乎很著急,她瞇著眼兒問他,“您今年多大歲數(shù)了?” 容實說:“二十二,怎么了?” “二十二也不算老啊,要是著急,那就先納一房吧?!?/br> 她是有意這么說的,想看看他的反應(yīng),他歪著脖子嘆氣,“我要是能將就,也等不到今天了。家里丫頭多了,哪個不愿意當主子奶奶?我先弄個偏房在家供著,往后上哪兒找主意大的姑娘,比方你這樣的?!?/br> 這么說來倒像很久以前就瞧上她了似的,頌銀很難為情,轉(zhuǎn)過身去沒有應(yīng)他。 她今天穿著旗裝,長而直的袍身是寧綢做成的,非常輕薄。正因為薄,行動的時候虛虛實實,哪怕一陣風,也能把她吹得曲線畢露。她背對著他,細長的身量,綰著頭。因為天熱,衣領(lǐng)只有寸來高,那脖頸在蔥白鑲邊的襯托下,更顯得白凈玲瓏。容實傻傻笑了,他覺得心滿意足,長得可人又能干,將來他的媳婦兒比那些狐朋狗友的都要強,真有面子透了。 她不拿正臉面對他,沒關(guān)系,他可以繞過去。和她面對面站著,驚覺她相對于他來說太弱小了,如果靠著,腦袋剛夠著他的肩。這么著實在讓他憐愛,心疼她肩上擔子重,這小小的個頭怎么挑起來呢! “你要是沒想好,那我就再等等。我不著急,反正有著落了,早晚的事兒。”他這頭已經(jīng)敲定了,想必她也不會有變。 頌銀點了點頭,兩個年輕人,三言兩語的,似乎已經(jīng)把終身定下了。 容實很高興,悄悄伸手拉拉她,她把手放在他掌心里,讓他緊緊攥著。心一悸一悸的,像犯了病,隱隱作痛。他們之間沒有經(jīng)歷什么風雨,一切都順順利利的。但愿能一直這樣下去,人心不變,時候到了成家,一起侍奉父母,一起養(yǎng)育子女。就像她阿瑪和額涅一樣,一輩子不紅臉,臨老了還互相依存,阿瑪連著值兩天夜就念叨額涅,這份感情,是她一直向往的。 她抬眼看他,干干凈凈的男人,很通透,眼睛像沉在水里的曜石。她慢慢松了口氣,又想起先前太后召見她,關(guān)于豫親王娶親的事兒,還是讓她感覺棘手,“太后打發(fā)人來叫我了,說六爺打算娶親?!?/br> 容實嗯了聲,“好事兒啊,你那天的話他聽進去?!?/br> 她說:“你不愁嗎?他這會兒娶親,是奔著生兒子去的。” 他說沒法子,“萬歲爺就這么回事了,他那頭連個正經(jīng)女人也沒有。如今打算成家,生兒子在所難免?!?/br> 她猶豫著說:“他愿意娶親,反正我是挺高興的,內(nèi)務(wù)府少不得奉旨張羅,我也很樂意??墒锹犔蟮囊馑迹@回只迎側(cè)福晉,我說的那兩家,他打算不分大小?!?/br> 他錯牙一哂,“福晉的位置懸空,看來真是給你留著啊?!边@就有點危險了,本兒下得夠大的,敢情做了媒,半道上又后悔了,打算把人扒回去。好在他和她已經(jīng)起了頭,感情這種東西講究先來后到,既然他已經(jīng)在了,就沒有他插足的地方。他知道頌銀不是貪慕虛榮的人,所以他那個豫王福晉的名頭收買不了她。他問:“太后是今兒和你說的?” 頌銀道是,“就晌午時分?!?/br> “此后見過六爺嗎?” 她說沒有,這就說明豫親王還沒正式給她下餌。就算當面許諾了,玩弄權(quán)術(shù)的人,話不可信,不能當真。 他仔細審視她的臉,用力握住她的手,“我問你最后一回,你會不會眼熱他給你的地位?如果他說將來娶你當?shù)崭x,你上不上他的鉤?你想好了回答,你要說會,我自此不來找你了;你要說不會,我絕不懷疑你,一心一意等你點頭,上你家下聘。” 他信得過她,哪怕她是個女人,也是個一言九鼎的女人。她活得特別敞亮,知道自己要什么,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出來的,一個嫡福晉的頭銜還不至于讓她晃神。 頌銀也急于表明心志,像豫王爺這樣的,她覺得并不值得托付。雖然他地位高,但總還是個人吧,怎么做到一面說瞧上你了,一面照娶不誤?可見他連什么是喜歡都不知道。 她垂下眼嘆了口氣,“我也只回答你這一回,我說過不跟他的,今后絕不會變。你可別再問我了,再提起我就一腳把你踹出去,記著了?” 他忙說記住了,那份得意的勁兒,只可惜沒長尾巴,要不都得豎起來,“有你這句我就安心了,管他三頭六臂,我知道他搶不走你?!彼笮χ忾_了衣領(lǐng)。 頌銀一慌,往后退了半步,“你要干什么?” “給你這個……”他掏挖了半天,掏出一塊玉佩來。這玉佩是大環(huán)套小環(huán),雕著魚龍,他摘下后從索子上取了心里的一塊交給她,自己把外面那個大圈兒留下了,說,“這是我們家老太太給我的,哥兒倆一人一塊,從小就戴在身上。這是祖?zhèn)鞯挠瘢惠呉惠呏钡轿疫@兒。老太太說了,遇見要娶的姑娘,把心給人家留下,說得好永遠不及做得好,嘴上再漂亮,辦的事不漂亮,什么都是白搭?!?/br> 老太太是務(wù)實派,所以教的子孫也和她一樣。頌銀靦腆地接了過來,輕輕囁嚅著,“我這會兒該不該收呢……以后的事說不好,要是收了又做不到,就太對不住你了?!笨墒切睦镎娴暮芟肓粝?,留下就像定了個契約,以后良人就是這不著調(diào)的容二爺,再也不會變了。 他怕她反悔,把自己那塊玉掖在腰封里,抽出索子穿上了小玉,直接給她掛在了脖子上,“就這么定了,別說以后算不算數(shù),總之我等你,除了你不娶別人?!闭f完咧嘴一笑,“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把自己送給你了,怎么樣,夠意思吧?” 她抿唇輕笑,“誰稀罕你?!?/br> 低頭看這玉,隔著衣料感覺不到冷暖,但是清透得像一汪碧水,這是他的心。兩個人面對面站著,一點欣喜,一點惆悵,都在眉尖上。 頌銀還是面嫩,轉(zhuǎn)過去收拾案上的賬冊子,把這月所有的錄入和支出都歸置起來,等回頭得了皇上的許可,要送到慎刑司去。她手上忙,他也不言聲,只靜靜陪在她身旁。她開了抽屜,里面有端午留下的長命縷,便取出來,給他遞過去。他自己穿好了玉,戴在脖子上,兩個人對看一眼,有心心相印的快樂。 來了畢竟有陣子了,頌銀的阿瑪挺有意思,隔一會兒就從她門前經(jīng)過一回,裝作目不斜視,其實拿眼梢往屋里瞥。大概養(yǎng)了閨女的都這樣吧,唯恐姑娘吃虧,到了婚嫁的年紀了,尤其仔細,盡心盡力地看護著。眼看又要來了,他無奈地笑了笑,“我該走了,還有些事兒沒料理妥當呢。后天皇上要上西山,我隨扈。今天最好把案子交代下去,我好上手。” 頌銀問:“怎么審?打哪兒開始?” 他說:“你別管,牢里也別來,我自然有法子給你個交代?!?/br> 她知道他們的手段,就是刑訊逼供。粘桿處相當于前明時期的東西廠,存在就是為了鞏固皇權(quán)。只是后來因種種原因廢除了,但是當初的這幫人還在,鐵腕也還在,等到要用的時候,使起來照舊駕輕就熟。 她看著他,眼神復雜。容實訕訕笑了笑,“別這么瞧我,我為了讓你脫身,什么事兒都干得出來。” ☆、第34章 世上能有一個愿意為你赴湯蹈火的人,可能是前世種下的善因,今世結(jié)了善果。 看到過太多的大難臨頭各自飛,可能是因為夫妻之間沒有感情,其中一方遭了難,另一方或是袖手旁觀,或是變賣家產(chǎn),早就為自己的后路做好了打算。頌銀算是幸運的,她有貴人相助,像她和容實處在這個階段,彼此都很靈便。如果佟家果真出了岔子,他完全可以圍觀一陣,默默散了,根本沒有必要費心撈人。他不怕事,這也是他難能可貴的地方。以他的方式幫助她,沒有邀功甚至不要她到場,這點讓頌銀佩服。 有兩個人,一個唱著高調(diào)要你做小老婆,同時逼迫你,給你制造一堆麻煩;一個是實實在在的,我就娶你,沒有別人。你遇上風浪了我保你,你忙的時候我可以安靜陪著你。兩下里一比較,作為一個腦子精明,辦事有譜的人,會選誰?頌銀收他的同心玉,收得一點都不后悔。她也恨那個盜庫的人,如果有機會逮住他,剝皮抽筋也不解氣。他既然說替她辦,她忽然覺得一陣松泛,就是那種全身心的解脫,心里不再揪著了。他像棵大樹,背靠著他可以乘涼。 具本上奏沒有等到第二天,她和阿瑪合計了,拖著不是辦法,還是回稟上去。這事到最后總得有個說法,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既然庫里沒有這批銀錢,自己又不敢往里貼,那么只有據(jù)實以報。 皇帝那里早就知道情況,賬合不上,最親近的人輪番來說情,面子總要留三分的。于是一通斥責后勒令嚴查,一定要將那個盜賊挖出來。 述明退出養(yǎng)心殿的時候腿在打晃,伸手說:“閨女,快饞我一把?!?/br> 頌銀忙扶住了,給她阿瑪打扇子,“您是不是要厥?。课覀魈t(yī)。” 述明搖頭,“真要厥直接就撂下了,還等到這會子!”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豎著一根指頭指點,“下回再開庫,不是你就是我,一個一定要到場。不能任由底下人辦了,你瞧瞧,多嚇人啊!幸好有陸潤和容實,要不咱們這回活罪難逃?!?/br> 頌銀說是,“回頭咱們謝謝人家,請他們上家吃飯。” 述明想了想,“這就要中秋了,又是一場亂。等正日子過了吧,咱們也喘口氣,到時候叫一桌席,送到家里來,好好招待招待人家?!?/br> 頌銀應(yīng)了,回身望一眼,透過東暖閣的玻璃能看見里面的光景。皇帝在南炕上批折子,炕前陸潤正牽袖研墨,恰好也抬眼,視線同她對上,淡淡笑了笑。 他的存在是潤物細無聲,頌銀有時覺得他不像世間人,應(yīng)該是個神仙之類的,下凡歷劫來了,要不怎么這么澄澈,又這么悲情呢。只可惜殘缺了,便宜了皇帝,否則娶妻生子過正常人的日子,多好! 她阿瑪其實也是個玲瓏心肝的人,見她不住回頭,悵然道:“一人一個命,造化不好,托身到窮家子,天底下的苦都吃完了,到最后也不一定能苦盡甘來。” 她心頭打了下顫,“他是皇上親信,皇上會護著他的。” 述明看了她一眼,“你想什么呢?護得了一時護不了一世,對皇上來說他就是個年華正好的太監(jiān)。等年紀上去了,老了,沒兒沒女,沒依沒靠。牙都掉了還得磕頭請主子安,端個洗腳水,倒個官房1的……可憐?!?/br> 他說得活靈活現(xiàn),就在眼前似的,讓頌銀一陣感嘆。不能想象真到了那時候會是怎么樣的,年輕的時候盛放過,老了遲暮與末路紛至沓來,真糟蹋了現(xiàn)在的美好。 “真有那天我就把他接到家里,供養(yǎng)他,讓他衣食無憂?!彼匝宰哉Z著,“他幫了我好幾回,我感念他的恩情。” 述明咧嘴一笑,“隨你,往后自己當了家,愛怎么都是你說了算。容實是個老實頭兒,瞧著精明,往后是個懼內(nèi)的模范?!?/br> 頌銀害臊了,把手一放說:“我不扶您了,您自己走吧!”回去把歸置好的記檔叫蘇拉搬上,送到慎刑司去了。 慎刑司的太監(jiān)都是窮兇極惡的德行,倒插著兩眼惡狠狠的,見了上司卻是滿臉花兒,一口一個“您費心、您受累”。 她把該用的東西都交給了掌事太監(jiān),“大總管近來弄得焦頭爛額,還要籌備巡幸西山的事兒,這里就由我跟著。已經(jīng)著人給侍衛(wèi)處傳口諭了,略等等,等人來齊了就開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