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頌銀咽了口唾沫,遲疑著替他抻了兩下,“要不您稍待,我叫人送熨斗進(jìn)來,熨一熨就好的?!?/br> 他抬起眼,一雙眼睛深不見底,“你以為我找你,就是為了熨衣裳?” 她噎了一下,“奴才愚鈍,請六爺明示?!?/br> 他別過臉一笑,那種笑是邪性的,充滿了威脅的味道,“跟我裝糊涂?!彼c了點頭,“述明的教養(yǎng)不錯,教出個會和主子打馬虎眼的好閨女?!?/br> 頌銀愈發(fā)呵下了腰,“奴才對六爺不敢使心眼兒,六爺來找我,我實在不知是為什么。若我哪兒做得不對,請六爺狠狠教訓(xùn)我。” 她是打定了主意敷衍的,他來前就預(yù)料到了。內(nèi)務(wù)府出身的都是油子,她也不例外。 豫親王站起身,緩步踱到了門前,外面雨勢還是照舊,不大不小淅淅瀝瀝的。他負(fù)手看,最近的人也離了有七八丈遠(yuǎn),不怕有人聽墻根兒。他回頭看她,“昨兒午后,你在什么地方?” 她支吾搪塞,“吃完飯,小睡了一會兒。” “睡在哪里?”他問,等了她半天,她不答,他調(diào)開了視線,“聽說慈寧宮花園有一角是你的地盤,你天天上那兒小憩,石頭都叫你睡出坑來了?!?/br> 她詫然抬起眼,“那石頭本來就長得那樣,不是我睡出來的……”猛地意識到自己被他繞進(jìn)去了,愣了一下,很快又道,“奴才是貪清靜,有時候上那兒避世,但也不是天天去的。昨天湖北蠶桑局有一百匹織金彩緞運抵京城,其中挑出三匹殘次不堪用的,發(fā)還原地著令補(bǔ)織,我盡忙這個了,沒時間午睡?!?/br> “真的?”他看著她,目光犀利能洞穿人心。 頌銀額上沁出了一層冷汗,垂首說是。他當(dāng)然不會相信,只聽他的嗓音愈發(fā)冷,有了盤詰的味道,“我問過當(dāng)值的太監(jiān),說看著你進(jìn)去的,你眼下說沒去過,是你蒙我,還是小太監(jiān)撒謊?” 頌銀知道一味的退縮勢必被他逼得無路可走,與其這樣,還不如以退為進(jìn)。她緩緩吸了口氣,“進(jìn)是進(jìn)過,但沒耽擱多久就出來了。只因上半晌司禮監(jiān)回話,說咸若館毗廬帽上的金漆有脫落,要著人重新填色。奴才是去看看損毀情況,如果有必要大修,需呈報皇上,請皇上定奪?!彼χ?,彎彎的一雙眼望向他,“六爺怎么這么關(guān)心奴才呢?要問話,不必和守門太監(jiān)打聽,傳我過去就是了?!?/br> 他倒被她反將一軍,還隱隱品咂出了調(diào)戲的味道。他沉著臉打量她,也不動怒,只是皺眉,“佟頌銀,你知道糊弄主子是什么罪過嗎?別說什么佟家奉太/祖遺旨世代統(tǒng)管內(nèi)務(wù)府,你犯了錯,我照樣開發(fā)你!” 頌銀知道他惱羞成怒了,他和馮壽山的預(yù)謀是無法說出口的,于是就逼她主動認(rèn)罪,當(dāng)她傻么? 她靜靜站著,還是俯首帖耳的樣子,可心里有些得意,總算不落下乘,“昨兒六爺也在園子里?” 離風(fēng)暴中心越來越近,她想瞧瞧這位主子怎么應(yīng)對,如果料得不差,兜個圈子說不定就散了。可她猜錯了,他毫不避諱,直言問她,“儲秀宮禧貴人買通守喜太醫(yī)開催生藥,這事你知不知情?” 頌銀大吃一驚,頓時有了不好的預(yù)感。他們之間其實只隔著一層窗戶紙,一旦捅破了,除了合作就是向皇帝投誠,和他死磕到底。但政治是難以預(yù)測的,還有一種可能不能忽視,皇帝在無子的情況下,也許不得不容忍豫親王。那么她和他的決裂就會變得毫無價值,最后說不定會成為皇帝求和的籌碼,重新送到豫親王手上任他屠戮。為什么她阿瑪要兩邊巴結(jié)著,就是這個原因。想透徹了,才發(fā)現(xiàn)又進(jìn)了死胡同,她除了討好這位旗主,別無選擇。 她垮下肩,搖了搖頭,“我不知情,前幾天上儲秀宮請過一回安,后來我就沒再去過東西六宮。” 他沉默下來,略待片刻才又道:“你是我旗下人,我也不瞞你。禧貴人的孩子,我不想讓他平安落地。原本是要通過馮壽山調(diào)度收生姥姥的,現(xiàn)在既然和你開誠布公了,那正好,借著你內(nèi)務(wù)府的勢力,替我把這件事辦成?!?/br> 他說這種死生存亡的大事,居然像談?wù)摮源┮粯訉こ?。她驚愕地望著他,“六爺?shù)囊馑际恰?/br> 他輕輕牽了牽唇角,“你是聰明人,用得著說得那么透徹么?吩咐你的事,漂漂亮亮辦成了,你還是爺?shù)暮闷炫瑢砣耘f重用你。”言罷一頓,上下打量她,走近兩步,低聲道,“我常想,好好的女孩兒當(dāng)什么官,做個主子奶奶不好么?” 頌銀被他欺到了墻角,心頭一陣發(fā)慌。他衣裳上熏的是甘松,那是種干爽微甜的味道,很獨特,靠近了直往腦子里鉆。香味是可心的,但她不太喜歡現(xiàn)在這個局面,這算什么?好歹男女有別,她當(dāng)著男人的差,也不能真把她當(dāng)男人看了。 她想說話,請他讓開一點,別當(dāng)著她的光,可惜沒有勇氣,最終只能和他胸口的團(tuán)龍大眼瞪小眼。 他低頭審視,她鼓著兩邊腮幫子,有時候并不那么精明,他就開始懷疑這回是不是太高看她了。不過這張臉長得確實不錯,從四年前頭一次見到她起就一直是這個印象。他的語調(diào)有點漫不經(jīng)心,又存著逗弄的心思,“瞧你這回的手段吧,要是能辦得天衣無縫,將來就算不在內(nèi)務(wù)府當(dāng)差,給你個位分,也不是不可行?!?/br>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4 章 給她個位分,這可不是隨便能說的,頌銀雖然有些尷尬,但從他的話里還是品出了他的野心。他終究是有稱帝的打算,其實也不在意料之外,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時,誰能不受權(quán)力的誘惑?她沒有被他不加掩飾的欲望震驚,令她無措的還是他的話。什么叫給個位分?他登極,廣納后宮時,從若干世婦等級里賞她一個稱號,讓她做小老婆,這就是位分。 好好的,怎么說起這個來了呢,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就因為她為他出力,干了回缺德事,這是作為對她的獎勵?這獎勵實在太讓人不堪了,不要也罷。 她抬眼看他,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王爺,處處顯露出高人一等的尊榮和氣勢。他的長相是無可挑剔的,但頌銀的志向并不在后宮。她整天經(jīng)辦著宮里的事物,看到了太多的悲凄和不幸。就像昨晚郭常在的侍寢,和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男人同房,被太監(jiān)像扛草垛子似的扛上龍床,換做她來經(jīng)歷這一切,她覺得難以想象。她羨慕的是她父母那樣的生活,阿瑪只娶一房太太,好也罷歹也罷,就兩個人過。她額涅算是比較幸運的女人,不像其他三個嬸子,總在為底下妾侍的作亂而煩惱。額涅唯一關(guān)心的就是院兒里哪棵樹結(jié)果子了,該摘了給哪家親戚送去。還有誰誰家的媳婦、姑奶奶生小子了,送賀禮、隨份子,一樣不能少。 所以她聽了豫親王的話,幾乎不加考慮就回絕了,“謝謝六爺抬舉,奴才出身微賤,不敢有非分之想。我只要替阿瑪守住這份差事,不辱沒了祖宗,就是我?guī)纵呑有迊淼脑旎??!?/br> 這么說她是瞧不上他,不稀罕做他的房里人?他原先不過是打趣,想作弄作弄她,沒想到她一副敬謝不敏的樣子,真出乎他的預(yù)料。 他哂笑一聲,“情愿當(dāng)奴才,不愿意做主子?” 她想了想,“也不是,誰不愿意登高枝呢,可我是閑不下來的命,讓我坐在那里聽風(fēng)賞月,我會作病的。所以還是老老實實管著內(nèi)務(wù)府吧,職務(wù)不同,一樣替主子賣命。” 他也不強(qiáng)逼,頷首說隨你。重新坐回圈椅里,白潔修長的十指交叉起來,遮住了大半張臉,“那件事……” 頌銀喘上一口氣,心里明白是勢在必行,皇上這么多年來一直無子,想必也有他推波助瀾的功效。她不知道阿瑪遇上這種情況會怎么料理,自己只求自保,不想?yún)⑴c進(jìn)去。內(nèi)務(wù)府太顯眼,一旦牽扯容易出事,所以得找個名頭更大的,好在前頭頂著。慈寧宮既然已經(jīng)插手了,就沒有中途站干岸的道理。她斟酌再三,搓著步子到他面前,轉(zhuǎn)頭看一眼外面,確定沒人才道:“后宮的事兒,出了岔子自然交到內(nèi)務(wù)府手上。六爺?shù)牧钗也桓也宦?,可萬一我栽進(jìn)去,就沒人來善后了。奴才的意思是原本怎么打算的,還照計劃的來,我心中有數(shù),就算有紕漏,也能不著痕跡地掩過去……再說嬪妃臨盆不單是收生姥姥在場,那些貼身伺候的嬤兒也都在,這事怕不好辦?!?/br> “要是好辦,還用得上你?我既然已經(jīng)交代你了,接下來全在你,你打算托誰去辦,我一概不管?!彼Φ煤軆?yōu)雅,一雙眼睛光華萬千,然而那光華背后隱藏著殺戮,令人遍體生寒。他站了起來,“放膽兒去辦吧,我知道你的能耐,不會叫我失望?!?/br> 這算什么,什么叫放膽兒去辦,辦不好不得腦袋落地嗎?她支吾著,“六爺,這太難為我了,我不敢……” 他橫了她一眼,“不敢?是忌諱禧貴人在皇后宮里?那惠嬪自己當(dāng)家呢,你去料理永和宮吧!” 這下子頌銀真驚出一身冷汗來,說到惠嬪,他沒有先動她,也算她運道高了。就像他說的那樣,儲秀宮出事,皇后難辭其咎,且怕兩位小主都有閃失,會引起皇上的懷疑。所以惠嬪傻乎乎的,反倒讓她逃過一劫了。她怕他真的改主意,只得盡量轉(zhuǎn)移話題,“六爺怎么知道禧貴人買通太醫(yī)催生的?這會兒方子開了沒有?禧貴人用沒用?” 他垂眼轉(zhuǎn)動拇指上的扳指,慢吞吞道:“我從哪兒得的消息你別過問,橫豎藥方開了,只等煎服。” 頌銀心里糾結(jié)得厲害,本來惠嬪那個脫花煎就讓她擔(dān)憂,這回是明打明的要她謀害皇嗣,那可是一條命啊! 她越想越害怕,臉色煞白。欲求饒,但知道沒用,這是頂在杠頭上了,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禧貴人和惠嬪她得二選一,不承辦儲秀宮,倒霉的就是永和宮。況且惠嬪也要催生,和禧貴人打著一樣的算盤,矛頭究竟對準(zhǔn)誰,全在她一念之間。 她認(rèn)命了,垂頭喪氣問:“現(xiàn)在改藥方,來得及嗎?”只有產(chǎn)下的是死胎這事才好處置,要是個活的,總不能眾目睽睽下掐死他吧! 他說:“看你的本事,如果你手段夠高,往藥里加上幾錢莪術(shù),應(yīng)該不是難事?!?/br> 頌銀恨不得瞪死他,空長了一張美人的臉,心腸惡毒得像蛇蝎一樣! 豫親王呢,根本不在乎她的看法,反正佟家是他的包衣,既然這丫頭將來要接替她阿瑪,讓她知道內(nèi)情是早晚的事。如今趕巧了,那就從今天開始吧。 逗留也有一陣了,看她失魂落魄,想必需要時間消化。他整理箭袖出門,迎面遇上了匆匆趕來的述明,老遠(yuǎn)就打了一千兒,到近前又打一千兒,惶然道:“給爺請安,頌銀是不是哪兒出了岔子,怎么惹得爺親自來了?” 他笑了笑,說沒什么,“我來瞧瞧她。”本打算離開了,走了兩步又回身,“述明啊,二丫頭有人家沒有?” 述明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問起這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回爺?shù)脑?,還沒呢?!?/br> 他點了點頭,“得閑兒我給她做個媒?!比缓箢┝怂谎郏?fù)手走遠(yuǎn)了。 爺倆面面相覷,頌銀露出個欲哭無淚的表情,“阿瑪……” 述明忙讓她住嘴,往值房指指,示意她進(jìn)去說話。 她把豫親王的來意和盤托出,著急詢問:“您看這可怎么辦呢!” 述明抬眼看她,“怎么拌?涼拌吧!我說什么來著,不讓你上花園偷閑,哪兒不好睡啊,偏上那兒,你瞧這回出事了吧?不過我早料到有這么一天,也不新鮮,別怕。你年輕沒經(jīng)歷過,等時候長了,比這個厲害的且有呢,到時候還不得嚇?biāo)?!?/br> 她兀自嘟囔著,“這不是害人么。” 她阿瑪?shù)?,“不害人就得害自己,你記住一條,宮里沒有善惡,只有勝敗,就成了?!?/br> 她束手無策,頭一回面對這種情況,怔著兩眼問她阿瑪,“那咱們接下來怎么料理?” “你呀,”述明剔剔牙花兒說,“先知會永和宮一聲,那藥用不著吃了,沒的吃出好歹來。余下的你別cao心,我來辦就是了。馮壽山不能讓他撇清,死也得把他拖進(jìn)來,他是太后的人,留著有用處?!鳖D了頓問,“剛才王爺只和你說了這個?怎么臨走問你許沒許人家呢,還要給你說媒?” 頌銀紅了臉,“他說我要能把事辦好了,往后可以不在內(nèi)務(wù)府當(dāng)值,他讓我當(dāng)娘娘?!?/br> “配給他?”述明摸了摸下巴,“倒也好。” “好什么啊,著三不著兩的,他就是想騙我好好給他辦差?!?/br> 述明嗤地一聲,“給旗主子效命是份內(nèi),人家不許你好處,你就不給他辦了?依我說不賴,你回去問問老太太和你額涅意思,必定都喜歡。人往高處走,留在內(nèi)務(wù)府當(dāng)官,一輩子摳斤掐兩,有什么出息?” 她賭氣,扭著身子說:“我就愛管雞零狗碎的事兒,不愛讓人關(guān)在鳥籠子里。阿瑪,要是他再提起,您想法子替我推了,說給誰也不許答應(yīng)?!?/br> 述明乜眼打量她,“還真想給容實???” 頌銀愣了下,當(dāng)初金墨和容緒配親不就是為了打開這個局面嗎,看她阿瑪?shù)囊馑?,后來竟沒把這個當(dāng)回事。 反正她不喜歡豫親王,心思太深,這種人不好相處,誰都在他算計之中。她對容實雖沒好感,但為了和她阿瑪唱反調(diào),有意說:“容實怎么了?我瞧著就不錯。昨兒我沒去吃壽酒,夜里還給我捎兩塊糕呢?!?/br> 述明挑眉搖頭,“你可真向著他啊,還偷偷送人鼻煙,敢情真有處下去的打算了?” 提起鼻煙她忽然想起來了,干笑道:“不是那么回事,如意館的孫太監(jiān)孝敬您的,我湊手送人了。您怎么知道鼻煙的事兒呢?誰和您說的?” “我昨兒上容家拜壽去了,他家老太太告訴你額涅的,說容實把煙壺當(dāng)寶貝似的,供在書房的案上呢!我料著人家是誤會了,你瞧怎么辦吧!” 難怪給她捎吃的,原來打這上頭來的。真有意思,二十多的人了,沒收過姑娘的東西嗎?她發(fā)笑,“什么怎么辦,就這樣唄?!?/br> 述明皺皺眉,“想好了?” 想什么?想明白了跟誰嗎?八字沒一撇的,弄得好像定下來了似的。她提袍說:“我這就去永和宮?!闭f完沒回頭,急急出門了。 到同順齋見了惠嬪,不能直說豫親王要下手,只告訴她禧貴人催生的消息泄漏出去了,時候要是不對,上頭必定要問罪,請她安安心心的待產(chǎn),別用那個藥了。 惠嬪聽了很緊張,“這么說我這兒也必定有人盯著了?” 頌銀說是,“您現(xiàn)在只要順其自然,錯不了的。” 她當(dāng)即命心腹把藥灑進(jìn)井里了,“阿彌陀佛,你要晚來一步,我打算今天就用了?!?/br> 提前大半個月,她也真敢!頌銀不能久坐,辭出了永和宮上東一長街,出內(nèi)左門就是乾清宮天街,下意識放慢步子,希望遇上容實,可是從東走到西,也沒能看見他。 接下來她仍舊值夜,后頭兩天倒還算消停,可她知道這種平靜維持不了多久。果然端午那夜剛和衣躺下,迷迷糊糊正做夢,聽見有人敲門,咚咚咚的,差點把值房拍塌了。 她嚇了一跳,坐起來問:“什么事兒?” 蘇拉回話,“司禮監(jiān)差人來報,說儲秀宮禧主兒見紅了,這會子著了床,看來今晚要臨盆?!?/br> 她嘆了口氣,這么急,只為了爭個先落地,況且還不知道是兒是女,豁出命去冒險,值得嗎?宮里的女人有時候真的很可悲,全部的指望都在皇帝身上,有誰知道花團(tuán)錦簇背后的凄涼?所以她寧愿當(dāng)個沒人要的女官,也不愿意把自己坑進(jìn)那口大染缸里。 從著床到生產(chǎn)有陣子,她也不慌亂,穿戴整齊出門,臨走看了眼西洋鐘,已近子時了。之前她阿瑪知會過她,說一應(yīng)都已經(jīng)安排好,到那里只管見機(jī)行事就成了。她知道禧貴人這胎十有八/九是死胎,光這樣不算,死因還得歸咎于她用了催生藥,這么一來雪上加霜,產(chǎn)婦的命運可想而知。 如果沒有爭名奪利的心,就不會讓人有空子可鉆。頌銀抬頭看天,滿天星斗,空氣漸漸燥熱,蟲袤的鳴叫聲從四面八方流淌出來。分明不一樣的氣候,她想到的卻是金墨落葬后的那場大雪——死亡終究是可哀的。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5 章 因為生產(chǎn)是大事,西一長街的門禁破例都打通了,方便宮人往來?;实塾鶚O十幾年,有過三位公主,上年歿了一位,現(xiàn)在仍舊是倆。盼兒子盼綠了眼,所以禧貴人這胎被寄予厚望,派大總管譚瑞盯著,一有消息好即刻向御前回稟。 頌銀來的時候產(chǎn)房已經(jīng)布置起來了,尚宮嬤嬤們忙進(jìn)忙出,倒還算有條不紊。譚瑞見了她上前行一禮,攏著兩手說:“傳到我那兒時嚇我一跳,時候不對,原該月底的,也沒有提前那么多的道理呀。” 頌銀隔窗聽動靜,一面附和,“誰說不是呢,興許是動了胎氣了,太醫(yī)瞧過沒有?” 譚瑞伸指撓了撓帽沿下的頭皮,“瞧了,說孩子大,端午過后算足月。” 她哦了聲,“既這么就放心了?!鼻『贸鰜韨€嬤嬤,攔了問情況,只說早呢,頭胎生得慢,且要等著。她回身搓手,“我不懂這個,打發(fā)人往家傳話,五更的時候我阿瑪進(jìn)來料理,這之前有什么事兒,還請譚掌印替我擔(dān)待著?!?/br> 譚瑞并不緊張,笑道:“您放寬心吧,這兒是皇后娘娘寢宮,自有人拿主意的,咱們樂得自在?!?/br> 頌銀才想起皇后來,問人在哪里,譚瑞沖產(chǎn)房努努嘴,囫圇一笑。 頌銀明白他的意思,畢竟是皇后,身份尊崇,本該在殿里聽信兒的,這回陪生,未免失了體統(tǒng)。可人家是主子娘娘,大伙兒都不好說什么,橫豎有她坐鎮(zhèn),他們這些人反倒閑在了。然而她心里終歸七上八下,按說八個多月了,就算早產(chǎn),孩子也能活,但豫親王在那兒算計著,這孩子恐怕兇多吉少。她心底里還是向著皇上的,怨只怨人在矮檐下,她做不了主。如果產(chǎn)下的真是個死孩子,她良心上必定過不去,現(xiàn)在只能祈盼著出奇跡,往藥里加的莪術(shù)沒起效,孩子活著,且是位公主,那就皆大歡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