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夫人,老爺送來了兩個仆婦,說是廣陵府楊老夫人給駱大小姐備下的,現(xiàn)兒在外頭候著呢?!遍T口走進一個婆子,笑著行了一禮:“瞧著是兩個利索人兒?!?/br> 相宜聞言抬頭,就見兩個人已經(jīng)踏過了門檻,兩人都生得身材高挑,眼神精明,瞧著好似練過功夫一般,走起路來,竟然是響聲都沒有的。 “駱大小姐,我們是楊老夫人派過來的?!蹦昙o老的那個笑得十分和氣:“我姓秦,你叫我秦mama便好?!彼焓种噶酥干磉叺哪莻€年輕些的:“她叫方嫂。” 秦mama與方嫂都是替楊老夫人面前得力的人,而且最要緊的是方嫂會些武功,相宜此時并不知道,后來見著方嫂一只手便能平舉起一只裝滿水的水桶,目瞪口呆之際,方嫂這才笑著道:“若是沒有武功,我們家夫人恐怕也不會派我們來服侍姑娘了。” 相宜心中一陣發(fā)熱,這世上也不是全無壞人,楊老夫人林夫人她們,都是好心腸的。 這三日里頭,相宜去外祖家拜望了外祖父,錢老太爺似乎對她這個外孫女興趣缺缺,只是打賞了一快玉玨,倒是那繼外祖母十分熱絡(luò),一只手牽著三歲的兒子,一邊笑吟吟的問著打官司的事情:“喲喲喲,你那祖母也真是厲害,吞了錢家這么多鋪子銀子,竟然不聲不響的,一晃就是七年?!?/br> 相宜沒有吱聲,只是坐在那里,一臉不知情的樣子,錢老夫人咬著牙直搖頭:“你好歹也回外祖家來問問,來問問!” 這位錢老夫人不過三十多歲年紀,容長臉兒,一雙三角眼,瞧著便是個厲害角色,相宜聽著她說駱老夫人吞了錢家的鋪子銀子,心中便知這位繼外祖母似乎打上了主意,什么錢家的鋪子銀子?這是母親的嫁妝,跟錢家有什么半分關(guān)系? 在錢府吃過午膳,相宜便匆匆離開了,錢沐陽與二舅三舅一起接了她吃晚飯,相宜仔細打量著,二舅舅三舅舅倒也不像是壞人模樣,只有大舅舅錢沐陽有些無賴的嘴臉,而且大舅母瞧著是個軟糯的,說話輕聲細氣,拉著她的手直掉眼淚。 跟三個舅舅一起吃飯,比跟錢老太爺一起用飯輕松多了,舅舅舅母們還帶了幾位表兄妹一道過來,用飯的時候說說笑笑,瞬間便熱絡(luò)了起來。大舅母叮囑相宜:“以后多來華陽看看,親戚間理當(dāng)多走動,你瞧你那表兄妹,個個喜歡你得不行呢?!?/br> 相宜含笑點頭:“聆聽舅母教誨?!?/br> 認了一日親戚,又在林府與林茂蓉林茂真玩了兩日,這三日過得飛快,林知府那邊來了消息,駱老夫人已經(jīng)將那筆銀子轉(zhuǎn)到了相宜的名下。第四日一早,林知府便讓人喚了相宜過去交割這筆財產(chǎn),林夫人趕緊讓婆子捧出一個寒鐵盒子來:“駱大小姐,這盒子是巧匠做出來的,機關(guān)精致,拿了盒子不一定能打開,你拿著它裝房契罷?!?/br> 相宜心中實在感激,接過盒子向林夫人道過謝,帶著連翹她們?nèi)チ酥瞄T。林知府見她過來,趕緊讓師爺把那房契與銀票捧了過來:“駱大小姐,你且收好。” 方嫂走上前去,替相宜把房契與九萬兩銀票接了過來放到寒鐵盒子里頭,關(guān)上盒子的瞬間,她仿佛能感覺到一種冷冷的目光往這邊射過來,方嫂瞥了駱老夫人一眼,見她面如死灰的盯著那盒子,心中嗤嗤一笑,這也真算得上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祖母,我們回廣陵去罷?!毕嘁俗叩今樌戏蛉松磉叄⑽⑿辛艘欢Y,余mama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一把扶住了駱老夫人:“老夫人,咱們走?!边@大小姐可真是口蜜腹劍,今年年初,死死兒的巴住老夫人,送她去族學(xué),又給她做了新衣裳,現(xiàn)兒倒好了,九萬兩銀子接過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駱老夫人這幾日仿佛蒼老了不少,頭發(fā)全部白了,雖然沒有關(guān)在牢房里,可臉上卻浮出了一層油來,十分憔悴。她素來戴得端端正正的抹額,現(xiàn)在微微斜著在一旁,中間那顆寶石似乎也沒那樣發(fā)亮了。 華陽府衙外邊停著一輛馬車,簾幕已經(jīng)有些褪色,上邊標著駱府的表記。駱老夫人由余mama攙扶著,手腳并用的爬上了馬車。相宜趕著走了過去,卻被余mama惡狠狠的盯了一眼:“大小姐,你還是自己去雇一輛馬車回廣陵罷,現(xiàn)兒你都有三個下人了,哪里還能坐下。” 駱老夫人這是生氣了,相宜瞧著那遠去的馬車,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她剛剛好還不想跟駱老夫人坐一輛馬車,這一路上還不知道怎么過呢。 “姑娘,我去雇馬車?!鼻豰ama手腳輕快,一忽兒便不見了人影,相宜看了看身邊幾個下人,臉上露出了笑容來。 第43章 |£ 陽光從馬車側(cè)面的窗戶透了過來,一縷金黃的陽光照在相宜臉上,白玉一般,里邊微微透出紅色的影子來。方嫂坐在相宜左側(cè),嘖嘖贊嘆了兩聲:“姑娘現(xiàn)兒就這般好眉目,以后定然會出落得水靈?!?/br> 相宜聽著微微一笑,生得好看又能如何?前世她還不是貌美如花,可始終卻沒有被容大奶奶看在眼里,重活一世她才明白,好容貌固然重要,可卻不是必然的條件,生得貌美又如何,沒有那份持家的大氣,容大奶奶根本不將她看在眼里。 十二歲那年,姑母楊二奶奶想要給她與嘉懋牽紅線,喊她去楊府相看,嘉懋是看上了,送了支簪子給她。大周舊俗,相看以后,男子若是滿意,便會送發(fā)簪,她拿著那錦盒全身都在發(fā)抖。自從與嘉懋相識以來,她便對嘉懋心存好感,聽著楊二奶奶說要說媒將她說給嘉懋做媳婦,一顆心早就飛了過去。 本以為該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兒,可容大奶奶就是不松口。她也曾大著膽子問了楊二奶奶一句,楊二奶奶道:“容大奶奶說……怕你不能做當(dāng)家主母?!?/br> 相宜的心一沉,悲憤得快說不出話來,兩只手絞著手帕子,眼淚珠子簌簌的落。楊二奶奶見她這般模樣,只是安慰她:“不打緊的,你還年紀小,過兩年,眉眼長開了,氣度養(yǎng)出來了,或許容大奶奶就看上了?!?/br> 然而,她沒了機會。 楊二奶奶在那年搬去了京城,再也沒回過廣陵,而她被駱大奶奶鎖在了后院,每日里派人在廣陵街頭放流言:“容家沒看上,便瘋了,發(fā)了花癡,見著年輕男子便走不動路,拉拉扯扯的!” “小時候便生了病,現(xiàn)兒更是愈發(fā)重了,走路都一瘸一拐的,長短腿般!” “咦,聽說那駱大小姐生了滿臉麻子,真是禍不單行……” 流言在廣陵愈傳愈遠,相宜及笄的時候,駱大奶奶沒給她辦及笄禮:“病得沒法子見人了,如何好邀那親朋好友過來參加這及笄禮呢?!?/br> 即便駱大奶奶邀請,又有哪些個親朋好友會過來呢?相宜就如一株見不到陽光的花,一日日的枯萎下去,直到駱大奶奶替她尋了一門好親事——那個三十多歲的老秀才,不但沒有半分家底,便是連夫妻之間那床笫之事也不中用。 回想到前世,相宜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那時候自己怨恨駱大奶奶,總覺得十二歲那年相看的時候,她故意破壞了自己的好事,拿了一件暗紅色的碎花棉襖給她穿著,就像那鹵熟了的牛rou,肯定是因為這樣,容大奶奶才看不上自己。 現(xiàn)在想著,原因不僅僅是這般簡單,容家是江陵大族,嘉懋又是長孫,她那時候真是一副小家子氣,被駱大奶奶關(guān)在后院里,連出門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自己捧著一堆書看了又看,拿了毛筆練字,寫了又寫,方寸之地養(yǎng)出來的姑娘,即便是讀了些詩書,又如何來大氣? 相宜的臉色有些黯淡,想著前世,心里便有些悵然,雖然已經(jīng)決定今生不再與嘉懋扯上關(guān)系,可一想到過往,依舊有些惆悵,自己前世確實是糊糊涂涂的過了一輩子,雖然也裝模作樣的做過小白花,或許那也是嘉懋心中憐惜自己,不想拆穿罷了。 她死在產(chǎn)床上,究竟是不是薛蓮清做下的手腳,她已經(jīng)不愿再去想,畢竟是自己對不住她,這一輩子,但求不要再見到她,也不要給她的生活帶來困擾,自己要好好的愛護自己,就如今日,她終于邁出了第一步。 在楊老夫人的幫助下,她將駱老夫人打敗了,奪回了屬于母親的東西,可是前邊的道路還很漫長,還不知道駱老夫人究竟會怎么樣對付她? 從余mama那番舉動來看,駱老夫人大概心里已經(jīng)埋下了怨恨的種子,自己算是與駱老夫人撕破了臉皮,祖孫倆要做出這幾個月那和和氣氣的模樣來,大抵是不可能的了。相宜捏著自己的手指,白磣磣的一片,一顆心忽然便提了起來,回到廣陵更是要留心,須得好好保護自己,不能讓駱老夫人有半分機會可趁。 雖然是重活了一世,自己要學(xué)的東西還多得很,從這次與駱老夫人的拼斗來看,若沒有楊老夫人提點,自己肯定會是一敗涂地。現(xiàn)在的自己與前世相比,只是預(yù)先多知道了些東西,而要想要讓自己脫胎換骨,那可還要一步步的熬出來才是。 “姑娘,你在想什么呢?”連翹歡歡喜喜的坐在旁邊,掀開簾子看路邊的風(fēng)景,她才十歲大,還沒有那般心思縝密,只是在單純的享受著出行的快意。一雙手指著外邊叫得歡快:“姑娘,你快來瞧,外邊那一雙鳥兒真是好看,翠綠的毛色,比楊府那綠毛鸚哥不會差?!?/br> 相宜漫不經(jīng)心的看了外邊一眼,眉尖卻沒放松,秦mama在一旁覷著相宜那模樣,微微一笑:“姑娘不用擔(dān)心,回府以后我與方嫂自然會保你周全?!?/br> “mama……”相宜心中感激,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秦mama朝她笑了笑:“姑娘莫怕,放寬心便是?!?/br> 回了廣陵踏入駱家的大門,相宜還是有些忐忑,走到前堂門口,青梅坐在抄手游廊那邊磕著瓜子,見她過來,一動也不動,只是斜眼看著。 從青梅的舉動便能看出此時駱府大抵已經(jīng)將她排斥在外了,相宜輕輕踏上臺階,挺直了脊背往前邊走了去,她在路上就早有準備,此時倒也不覺驚奇。 駱老夫人坐在前堂中央,駱二奶奶駱三奶奶分坐在兩旁,卻沒見著駱大奶奶,想來她的身子沉重,不方便出來走動了。駱相琿與二房的駱相群坐在一處,兩人直往相宜身上看了看,又湊到一處交頭接耳說起話來。 “祖母安好?!毕嘁俗叩角斑?,彎腰行了一禮,站起來笑盈盈的望著駱老夫人:“祖母走得甚快,相宜都沒有追上。” 駱老夫人皺著眉頭看了看相宜,好半日才開口說話:“宜丫頭,起先在華陽府,我也不便多說,現(xiàn)在你回家了,咱們祖孫倆關(guān)上門來說說心里話,總莫要讓祖孫情分因著這事兒給弄淡了?!?/br> 相宜抬頭望著對面的駱老夫人,見她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仿佛在一門心思為自己打算,說得十分誠懇,心中不由得暗自嘆息,駱老夫人這手段,在前世來籠絡(luò)她,肯定是沒問題的,可這人已經(jīng)活了一世,還看不出來誰是真心,誰虛情假意,那也是糊涂得無可救藥了。 “母親,你現(xiàn)在跟相宜說這話,只怕是遲了?!瘪樁棠棠笾话焉茸硬蛔〉脑趽u晃:“她現(xiàn)在可是有銀子旁身的人,還用跟您來商量什么?” 相宜母親錢氏有嫁妝的事兒現(xiàn)在駱府人盡皆知,大家都知道大小姐忽然就得了一大筆銀子,還有四間鋪面呢,一個個都眼熱得不行,駱二奶奶想著自己娘家就打發(fā)了幾千兩壓箱銀子,以后駱相繁出閣,還不知道該怎么打發(fā),只愁得兩道眉毛都皺到一塊,見著相宜,心中實在是不舒坦。 駱老夫人沒有理睬她,駱二奶奶得了個沒趣,將手中得扇子猛搖了幾下,心中的火蒸蒸的上來了,眼睛轉(zhuǎn)到方嫂手中捧著的那黑鐵匣子上頭,換成了羨艷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