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駱老夫人見著相宜這般模樣,心中漸漸釋然,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如何就會那jian詐狡猾的手段?自己是多心了,全貴去華陽,或者確實只是巧合。她將相宜拉了起來,朝青蘿一伸手,接過帕子給她擦了擦眼淚:“宜丫頭,不打緊,祖母也要去華陽,正好看看你那大舅究竟想做什么?!?/br> “祖母也要去華陽?”相宜聽了這話,臉上才露出了一絲笑容:“有祖母一道去,相宜就不怕了。” 駱老夫人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沒事沒事,咱們就當?shù)酵忸^去散心,你正月里頭不還跟祖母提過要去外祖家瞧瞧?現(xiàn)兒可得了機會,你要好好看清楚你外祖家的人,究竟是些什么貨色!” 相宜怯怯的看了駱老夫人一眼,低聲道:“也不知道我大舅告我什么,我又沒得罪他?!?/br> “我也很想知道。”駱老夫人站了起來,牽住了相宜的手:“走,咱們?nèi)デ魄?。?/br> 在路上顛簸了兩日,才到了華陽府,一路上官差都很和氣,或許是見著駱家是廣陵大族,駱大老爺是廣陵府的推官,自然不敢怠慢。駱老夫人每人給了他們五兩銀子做辛苦費,眾人得了銀子,口氣便好多了,還不時的噓寒問暖,有時駱老夫人說坐著腰痛,還有官差體貼的扶了他下車,任憑她到處走動走動。 相宜坐在車里,瞧著外邊的官道迅速的往后退著,沉默不語,可是心中卻似乎有一股巨浪,不住在拍打著,讓她幾乎要坐不穩(wěn)當。她極力維持著臉上的平靜,不想讓坐在一旁的駱老夫人看出些不對勁來。駱老夫人老jian巨猾,自己一言一行都要得體,不能流露出半絲歡喜,否則自己回了廣陵還不知道會被駱老夫人整成什么樣子。 自己這次去廣陵,要始終與駱老夫人站在一條線上,得知駱老夫人吞了自己四間鋪子,還要裝出維護她的模樣,這樣才能打消她的疑慮。相宜低著頭看了看自己那雙蔥花綠的鞋子,上邊繡著一雙蝴蝶,似乎要振翅飛走,她將腳往后邊挪了挪,仿佛間自己也長出了一雙翅膀,正奮力拍打著離開馬車。 到了華陽府,官差將她們安頓在府衙一間空房里,并沒有將她們關(guān)押起來,廣陵知府還讓自己家中一個叫雪珠的丫鬟過來服侍祖孫兩人。那丫鬟能說回道,一口軟糯的話兒,聽著心里頭格外舒服。 相宜有一搭沒一搭的跟雪珠說著閑話,駱老夫人坐在一旁,瞇著眼睛往相宜身上打量,這一路上她一直在考量著自己這個大孫女,可始終卻尋不出什么破綻來。若這個事情真是她安排的,只恐怕自己以后絕不是她的對手。 才七歲,就有這般縝密的心思?駱老夫人看著相宜一頭黝黑的頭發(fā),心中不住的嘀咕著,實在拿不定主意。即便她有這般布置,可她那大舅舅,絕不是她能支使得動的,更何況她這么多年都沒有去過華陽一次,如何又能尋到錢沐陽?即便是派了翠芝全貴過去說,錢沐陽又能來給她出頭?更何況錢沐陽連她都告了——不可能,這事情不可能是宜丫頭在背后指使,肯定是錢沐陽這酒鬼,沒錢喝酒賭錢,便將主意打到meimei的嫁妝上頭來了。 駱老夫人心中有幾分懊悔,早知道是這樣的結(jié)局,倒不如先將錢沐陽給穩(wěn)住,塞點小錢給他,就能保住這四間鋪子了。 事到如今,后悔也沒用了,駱老夫人不由得嘆息,古話說得好,小心駛得萬年船,自己還是疏忽大意了。她伸手摸了摸袖袋,里邊悉悉索索的傳來了一陣響聲。 心里頭辣辣的痛,駱老夫人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那是四間鋪面的房契,每年能進賬一萬多兩銀子,已經(jīng)吃了七年的好處了,現(xiàn)在要她退出來,真是舍不得??墒?,若錢沐陽一定要告她貪了媳婦的嫁妝,她也只能忍痛將幾張房契拿出來了,免得到時候自己有牢獄之災(zāi)。 她望了望站在門邊與雪珠說話的相宜,嘴角邊露出了一絲笑容來,考察這個孫女的時候要到了,若是在華陽府上,她主動提出要自己繼續(xù)保管這房契,那便說明她真是對此事不知情,如若她將這些房契要了回去,那這事肯定她也有份。 “祖母,祖母,你快來看那邊,有只貓真好看,一塊白一塊黑的?!毕嘁诵χ剡^頭來,手指著屋子外邊,臉上笑容燦爛,天真無邪。 第六十六章林知府心中清明 大堂里一片明亮,可卻瞧不見人,連打門簾的丫鬟都沒有站在門邊,只是遠遠的哩在抄手游廊下頭,不時的往大堂里瞥了去,里邊家什擦得蹭亮,依稀能看到那扇大屏風后邊影影綽綽的閃著兩個影子。 華陽知府林大人坐在那里,一只手拿了幾張信箋,看得十分仔細,他的對面站著一個穿了青綢衣裳的人,臉上全是恭敬神色。 “楊老夫人實在是客氣了?!笨催^信箋,林知府笑著朝對面那人示意:“楊管事請坐,請坐?!?/br> 楊管事坐了下來,整了整衣袖,朝林知府拱手行禮:“都說林大人乃是青天再世,我們家老夫人這才斗膽寫信給大人的?!?/br> “楊老夫人客氣了?!绷种ЧЬ淳磳⑿殴{折好,正色道:“莫說這事兒本來就是本官看不過眼的,即便不是這樣,本官也當為楊老夫人盡心竭力?!?/br> 楊老夫人可是大周赫赫有名的人物,不說她那公主的身份,就是她與當今皇上的關(guān)系,楊老太爺在朝堂里的地位,楊大老爺右督察御史的職位,都足以讓林知府有幾分巴結(jié)討好的心思,現(xiàn)在終于得了個機會,如何不想牢牢得抓??? 林知府今年剛剛好四十,曾是大周科考的探花郎,當時放的外任,他并無背景靠山,全是自己政律清明,又肯為百姓著想做些利民之事,每年課考政績?yōu)閮?yōu),這才一點點爬到這正四品的知府。正四品到從三品是一道坎兒,都說朝中有人好做官,如何能巴上些人,即便是林知府這般正直的人,不免也會動了心思。 楊老夫人在信里說,若是能秉公斷案,一定會托人替他到吏部去說幾句好話,看到這一行字,林知府笑得睜不開眼睛,這可比送他一萬兩銀子還值錢,一萬兩銀子,未必能買到楊老夫人的幾句話呢。 楊老夫人的信里,詳細介紹了下這樁案件,她的意思是讓自己將壓箱的兩萬兩銀子與四間鋪子全部判給那駱大小姐。這沒什么好為難的,壓箱銀子與鋪子本來就是駱大小姐母親的嫁妝,自然是要歸她,她那祖母實在是黑心,竟然想講媳婦的嫁妝給吞了。 “大人明察秋毫,小人也不多說了,我們家老夫人是個急公好義的,瞧著這樁不平事兒,決計要出手管一管。這世上只有祖母為孫女打算,哪有想著法子占孫女便宜的?聽說這些日子林知府請了有經(jīng)驗的賬房查了那三間鋪子的賬目,應(yīng)該是有盈余的罷?” “沒有盈余,那還不如將鋪子租給旁人,自己也不必cao那份心思,楊管事,你說呢?”林知府摸著胡子笑了笑,那三間鋪子,每間一年差不多有三千兩銀子的賺頭——當然,幫著駱老夫人打理的管事肯定吞了一部分,但從賬面來說,三千兩銀子一年是實打?qū)嵉?,三間鋪子就是九千兩,再加上另外那間只承租的鋪子,每年一千多兩銀子,總計就有一萬兩銀子一年了。 駱大小姐已經(jīng)滿了七歲,實打?qū)嵉乃闫吣?,怎么著駱老夫人也吞了七萬多兩銀子了,還有那兩萬壓箱銀子,加起來有九萬了呢!那老虔婆可真是心大,竟然一點都不漏下來,聽著丫鬟婆子來回報,駱大小姐穿的衣裳也不怎么樣,通身沒見著一樣值錢的首飾。 吞了孫女兒四間鋪子,這些年得了九萬多兩銀子,難道不該好衣好飯的養(yǎng)著她,竟然還這般苛待她,這位駱老夫人實在也是做得出來,林知府的心,已經(jīng)自然向相宜那邊傾斜了去,他朝楊管事笑道:“楊管事明日只管來聽本官開堂審案,絕不會因著那駱慎行是廣陵府一個推官便徇私枉法?!?/br> 駱大老爺已經(jīng)快馬加鞭的趕到了華陽來替駱老夫人求情,他實在也不明白,怎么錢沐陽會忽然告她母親。那時候他收了翠玉做通房,后來提了姨娘,錢氏對自己很不滿,根本就沒跟自己說上兩句話,他也不知道她手中捏著多少嫁妝。趕到華陽拜見了林知府,這才知道原來錢氏竟然有兩萬壓箱銀子與四間鋪子的陪嫁,心中當即大恨。 母親這么些年來,竟然只字片語都不和自己提,看來這幾間鋪子她早就有打算了,還不是想不聲不響的留了給老三?雖說錢氏的嫁妝,自己落不了什么太多好處,可到了嫁女兒的時候,自己就不用貼補太多銀子,盡可以風風光光的將相宜嫁出去了。 駱大老爺聽著林知府將錢沐陽告狀的緣由說了一遍,當即也是啞口無言,實在說不出話來,朝林知府行了個大禮:“我母親年歲已高,只求知府大人不要用刑,至于判決,自然是知府大人說了算?!?/br> 將嫁妝判回給相宜,自己只有得好處,何樂而不為?駱大老爺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等著相宜拿回四間鋪子,他非得將那幾間鋪子弄到手,派幾個人去打理,每年的收成可以吞掉一大半,足夠自己在外頭的花銷。 林知府瞧著駱大老爺?shù)难壑樽硬蛔〉霓D(zhuǎn)來轉(zhuǎn)去,知道他打了這嫁妝的主意,心中鄙視,這駱家實在沒有一個好人,一分親情全無,對于一個孤女,竟然這般打壓,也不知道那駱大小姐這些年是怎么熬過來的。 現(xiàn)兒得了楊老夫人的信,將前因后果都弄了個清清楚楚,又得了仆婦們的回報,更是對相宜有了幾分同情,駱大小姐孤苦伶仃,自己一定要替她伸張正義才是!聽到楊管事嘴里轉(zhuǎn)來楊老夫人的話,更是覺得意氣風發(fā),無論如何,明日定要讓那駱老夫人與駱慎行空著手回去,休想再占駱大小姐的便宜。 第二日用過早膳,駱老夫人與相宜就被帶了去知府衙門的前堂,在前邊領(lǐng)路的仆婦笑著道:“駱大小姐請莫要驚慌,我們家大人是極為和氣的,絕不會亂用刑?!?/br> 相宜捏著衣角低聲道:“昨兒雪珠jiejie說,林大人被華陽百姓贊為青天,我想他定然不會為難我與祖母,只是不知道為何我舅舅要告我們,心里想著就難過?!?/br> 駱老夫人走在后邊,不聲不響,昨晚她沒睡得大好,素日里頭歇息,都是好幾個人服侍著的,昨日就只有一個丫鬟,她也不喜歡不熟悉的人近身服侍自己,全靠著相宜替她凈面洗手。她望著前邊那小小身影,心中的疑惑時而消除時而又涌現(xiàn),她有些拿不定主意,這個孫女兒到底是裝出來的,還是本來就這般無辜。 相宜跟著仆婦走到了公堂,見著中間一張案幾,后邊坐了個穿著官服帶著烏紗帽兒的中年男人,臉色白凈,幾綹長須,瞧著不像是jian惡之徒的面相。公堂里站著一個約莫四十的男人,一副神情懈憊的樣子,肩膀塌了半邊一般,整個人似乎都沒有精神。 這人難道就是自己的大舅錢沐陽?相宜站在門口,有些疑惑。這時,站在公堂門口看審案的人群里忽然擠出幾個人,直奔著相宜跑了過來:“姑娘,你昨晚沒受苦罷?” 劉mama、翠芝與連翹都過來了,相宜心中一陣熱,搖了搖頭:“沒有,昨晚我睡得很好,知府大人還派了個丫鬟jiejie服侍我與祖母歇息。” 劉mama愣了愣,怎么自己姑娘提起駱老夫人這般親熱?這邊翠芝卻已經(jīng)會意,笑著道:“老夫人與小姐都受驚了,都怨舅老爺,好端端的告什么狀呢。”她牽著相宜走到了那個中年男子面前,彎了彎腰:“舅老爺?!?/br> 果然是自己的大舅,相宜瞧著那雙小眼睛,心中有說不出的難過,外祖家里的人,自自己知事開始,便沒見到過一個,逢年過節(jié)也見不著一件小小的禮物。楊老夫人只拿了三千兩銀子引誘著,他便馬上奔波忙碌了起來。 什么親情,什么血緣,在這位大舅身上完全是看不到的,他只會考慮銀子,考慮各種利益,唯獨不會考慮自己是他的外甥女兒。不過這樣也好,正是有這種人,才能將母親嫁妝的事情擺到明面上邊來,才能不用自己開口就能將母親的嫁妝拿回來。 “大舅舅?!毕嘁颂ь^望了望錢沐陽,輕聲喊了一句。錢沐陽有幾分尷尬,含含糊糊應(yīng)了一聲,將腦袋轉(zhuǎn)到了一旁,不再看相宜,這邊林知府一拍驚堂木:“開堂!” 衙役們的威武棒點著地不住的響,公堂門口的百姓頓時停住了議論,好奇的看著站在公堂上的三個人。一個師爺從斜里走出,拿出了一張狀紙念了起來,上邊大致是說要控訴廣陵駱辛氏,侵吞兒媳嫁妝,四間陪嫁的鋪子悉數(shù)易主,連帶控訴駱家大小姐不孝順,母親嫁妝守不住,多年不來外祖家中探望,間接幫著那駱辛氏把錢家的東西給眛下了。 “啊呀呀,還有這樣的事情?”公堂上的百姓聽完師爺念狀紙,都驚奇的望向了駱老夫人:“廣陵駱家也是昔時的大族,如何落到這般田地了?侵吞兒媳的嫁妝這事兒,竟然也能做得出來?真真是丟人!” “你瞧瞧駱大小姐那穿戴,就知道她在駱家過的是什么日子?錢老爺告她全沒道理,一個小孩子又如何知道嫁妝這些事?肯定也不會是故意讓母親的嫁妝被祖母拿走的?!庇腥诉B連嘆息:“瞧著駱大小姐生得真是好看,眉眼跟畫上頭的美人一般,只可惜身子太單瘦了,也不知道每日里吃飽了沒有,那駱辛氏,可真是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