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兩個丫鬟上前,將那幅字展開,上邊寫著四個大字:福祿安康,筆鋒并不老道,可作為一個初學(xué)者來說,已經(jīng)是極其難得了。駱老夫人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大孫女悟性這般好,才念了這么一陣子書,竟然就能寫出這筆字來,有好些人習(xí)幾年,未必也能寫成這樣。 相宜微微的低著頭,兩只手籠在衣袖里,手心里頭全是汗。 寫這幅字花了她不少時間,她要掩飾著自己積年的功底,寫出初學(xué)的那種感覺來,實在是不容易。她有些擔(dān)心,生怕駱老夫人看出什么來,只是還好,就聽駱老夫人和顏悅色道:“相宜,你有這份心已經(jīng)很不錯了,更何況還寫得這般好?!?/br> 得了這句話,相宜將一顆心落回了原處,這才抬頭笑道:“祖母謬贊了?!?/br> “老三媳婦,你來瞧瞧,宜丫頭這字寫得怎么樣?”駱老夫人朝駱三奶奶笑瞇瞇的點了點頭:“給她來指點指點。” 駱三奶奶出閣前有才女之名,只是家世卻不怎么樣,父親只是書院里的夫子,駱老夫人原來是很看不起她的。只是駱三爺執(zhí)意要娶她,也沒得法子,這才準了她進門。駱三爺是駱老夫人最心疼的小兒子,駱三奶奶過門以后,與駱三爺感情慎篤,看在兒子的份上,駱老夫人倒也沒有為難駱三奶奶,有時對她比對駱二奶奶還要好上幾分。 聽著要她上來指點,駱三奶奶先是謙讓了幾句,可還是走了過來:“我來瞧瞧。” 她心中本有些不屑,總覺得相宜不是個聰明角色,跟她自己的駱相繁一比,那可是千差萬別,等及走到面前,低頭一看那幾個字,不由得也大吃了一驚,狐疑的望向相宜:“這真是你寫的?” 相宜點了點頭:“嬸娘莫非不相信?” 駱三奶奶笑得尷尬:“不是不相信,只是覺得寫得太好了些。” 這話答得巧妙,并沒有否認相宜的字,可依舊提出了自己的疑問。相宜知她心中所想,笑著道:“相宜一直聽說三嬸娘是廣陵有名的才女,以后遇著什么不解的地方,還要來叨擾三嬸娘,請三嬸娘指點才是?!?/br> “當然可以。”駱三奶奶點了點頭,她的父親是夫子,從小她不免也得了幾分言傳身教,好為人師,昔日駱三爺就是這般與她熟稔起來的?,F(xiàn)兒聽著相宜捧她,心里頭高興,趕緊應(yīng)承了下來:“相宜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僅管到我院子里來問便是,我素日沒什么事情要做,很是得空。” 說了這句話,有些幽怨的看了駱老夫人一眼,暗地里表示自己的不滿,大嫂現(xiàn)在跟著婆婆打理中饋,她與二嫂可是啥都沒撈著,這日子可真不好過。 駱老夫人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可沒有吱聲,只是笑著夸贊了相宜一句:“宜丫頭是個有靈性的,這字才寫得如此好?!?/br> 駱大奶奶有些不滿意,走上前來,氣哼哼的指著那繡球燈道:“母親,咱們這樁事情還沒說完呢,怎么就被她拿一幅字就哄了去?誰知道她是從哪里買來的還是請人寫的?你們別被她牽著鼻子走!”她停了停,伸手就要來拿那盞燈籠:“這燈籠我看少說也要二十多兩銀子,她哪里來這么多錢去買這個?” 相宜趕在駱大奶奶伸手之前便將那燈籠提了過來,朝駱老夫人這邊挪了一步:“祖母,這燈籠可不是我買的,我每月的銀子全被母親拿著了,如何去買東西?” 她正等著駱大奶奶說出這句話來呢,自己手中沒有銀子,要做什么事情都不成,駱老夫人以前對駱大奶奶做的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她不聞不問,所以自己才被欺負得這般狠。可現(xiàn)在不同了,駱老夫人對自己的印象已經(jīng)有所改觀,她要趁機將這月例銀子拿回來,以后想要做什么事情,手頭也有閑錢。 駱老夫人拉住相宜的手,將她往自己面前拉了拉,一陣老年人特有的氣息從上方傳了過來,渾濁而且?guī)е┰S臭味。相宜愣了愣,她從來沒有與駱老夫人挨得這般近,可站到她身邊,自己不僅沒有感覺到半點親近,反而全是不舒服。 “宜丫頭,那你跟祖母說說,這燈籠是從哪里來的?”駱老夫人盯緊了相宜,不讓她后退半分:“由不得你母親懷疑,總該有個來處。” “這燈籠是容大少爺送我的上元節(jié)禮,寶柱哥哥也送了我一方硯臺,前兒鈺妹的貓躥進我屋子,將我那硯臺給砸了。”相宜不動聲色的向駱老夫人告了一狀:“新做的衣裳上頭也沾了不少墨汁點子,翠芝洗了很久也洗不干凈呢?!?/br> “容大少爺送你的?”駱大奶奶嗤嗤的笑了起來:“你快些莫要撒謊了,你是什么東西,他會送你上元節(jié)禮?” “他連哆羅呢斗篷都送給我過,送盞燈籠為何又不能?”相宜抬起頭來,靜靜的望著駱大奶奶,心中隱隱作痛。 嘉懋走了,明年再來廣陵過年的時候,不知道還能不能見著他。 “你還好意思說出這樣的話來!”駱大奶奶氣急敗壞,抬手就想來打相宜,卻見著駱老夫人沉著一張臉,不由自主將手放了下來:“男女授受不親,你小小年紀,便勾得那些少爺們送東西給你,可真是有乃母之風(fēng)!” “我的母親,出身華陽錢家?!毕嘁诵闹写笈?,任憑駱大奶奶怎么說她,她都不會有這般動氣,唯獨她傷損自己的母親,自己卻是絕不能忍受的:“請大奶奶開口詆毀我母親之前,想想自己的出身,想想自己是怎么進駱府來的?!?/br> 駱二奶奶與駱三奶奶相互看了一眼,眼角帶了些好笑的神色,駱大奶奶與駱大老爺當年勾勾搭搭那件事情,這駱府誰不知道?她們剛剛嫁進來不久,都知道了大奶奶的一對龍鳳胎不足七個月就生了,不足月竟然還活了下來,而且兩個孩子生下來白白胖胖的,其中究竟是什么奧秘,就只有駱大奶奶自己才知道了。 婆子們撇著嘴:“拜堂的時候看的出來,那腰身哪里是個沒出閣的黃花閨女?分明就有些粗壯了?!?/br> 現(xiàn)在聽著駱大奶奶被相宜拿著這她的原話反問了一句,兩人心中只覺解氣得很,素日里頭駱大奶奶總是趾高氣揚,好像駱府都是她的嫁妝供養(yǎng)著一般,現(xiàn)在被繼女掃了臉,駱二奶奶與駱三奶奶只覺得心中暢快。 駱大奶奶被相宜這話頂?shù)谜f不出話來,臉皮成了深紫色,似乎能滴出血來一般,她猛的朝相宜撲了過來:“打不死你這小娼婦,竟敢這般罵我!” 相宜一扭頭,見臉鉆到了駱老夫人懷里,怎么著也不能吃虧,留個背讓她打總比被挖破臉要好。再說駱老夫人身邊站著余mama還有幾個丫鬟,大家自然會來攔著些。 “老大媳婦,你怎么說出這樣的話來了!”駱老夫人聽著駱大奶奶喊出“小娼婦”這個詞來,心中老大不樂意,駱大奶奶出身商賈之家,剛剛進府的時候口中沒個遮攔,粗言爛語的一大堆,被她教訓(xùn)了幾次,稍微改好些了,可現(xiàn)在竟然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又蹦出這話來了——駱家大小姐是小娼婦,那駱府是什么?青樓不成? 駱老夫人臉色鐵青,伸手抓住茶盞蓋子,氣得直打顫,真想一把就將那茶盞蓋子扔出去,可她還得維持著她當家主母的風(fēng)度,只是沉著臉吼道:“老大媳婦,你還不給我快快退下!宜丫頭自有我來問她,由不得你到這里粗言粗語,讓我聽了糟心!” 駱大奶奶沒料到駱老夫人竟然護著相宜,臉上的紫紅色更深了。以前駱老夫人見她糟踐相宜,都只是當作沒看見,像今日這情形,頂多輕描淡寫的說一句:“好生教教便是了,何必這般動氣?!?/br> 可今日,駱老夫人不僅不幫她,反而當眾讓她下不得臺,駱大奶奶心中大恨,一手扯起一個,嘟嘟囔囔道:“鈺兒琿兒,咱們走,這駱府是沒有容咱們的地方了,咱們回東大街外祖家去!” “你給我站著!”駱老夫人厲聲叱喝了一句:“沒想到我竟將你摜得無法無天了?!?/br> 第三十章大奶奶氣走歸寧 駱大老爺臉紅脖子粗的站在玉彥堂門口,見著駱大奶奶一手牽著一個孩子杵在那里,心中來氣,走上前來,甩手就朝駱大奶奶臉上招呼了過去:“竟然敢跟母親頂嘴,你是吃飽了飯撐著還是怎么的了!” 駱大奶奶沒料到駱大老爺竟然不留半分情面,大庭廣眾之下動手打她,完全不顧什么教養(yǎng)體面,尖聲喊叫了起來:“駱慎行,你這□養(yǎng)的東西,竟然敢動手打老娘!”她猛的跳了起來,將駱相鈺與駱相琿扔開到一旁,兇猛的朝駱大老爺撲了過去,十指尖尖上了臉:“你們駱家吃我的穿我的,還要到我面前逞兇!” 駱大奶奶說的是實情,有底氣得很,這邊駱大老爺聽著心虛,只覺得自己的面子都丟盡了,更是火冒三丈,兩人扭打到了一處,嚇得駱相鈺與駱相琿在一旁哭了起來:“父親母親你們別打了!” 駱老夫人坐在那里,被駱大奶奶一句“□養(yǎng)的”罵得心里頭毒得慌,不住的直喘著氣兒:“哎呀呀,可氣死我了?!?/br> 相宜趕緊伸手替駱老夫人抹胸口:“祖母,你且消消氣兒,別聽她滿口胡嘬!” 駱老夫人的呼吸十分急促沉重,還帶著一些微微的口臭撲在相宜臉上,她咬牙忍了下來,這陣子正是好獻殷勤的時候,她絕不能放過任何機會。她抬起頭來,眼中淚光閃閃:“祖母,你可被氣壞了身子!” 玉彥堂里真真是熱鬧,兩個人扭打在一處,丫鬟婆子們都趕忙上去勸架,這時黃mama拎著棍子走了進來:“奶奶,棍子來了?!?/br> 駱大奶奶抓起棍子猛的就往駱大老爺身上打:“你這幾日到姨娘屋子里頭睡美了不成?竟然到老娘身上撒氣!你以為老娘是好欺負的不成?” 眼見著大棍子要打了下來,駱大老爺有些膽顫心驚,趕緊抱著腦袋往駱老夫人這邊奔了過來。駱大奶奶回頭輕蔑的看了他一眼,招呼了駱相鈺與駱相琿一句:“鈺兒,琿兒,咱們?nèi)ネ庾婕遥赣H今晚帶你們出去逛街,買一堆花燈給你們,誰稀罕那個破爛琉璃燈籠呢!” 門簾不住的額搖來晃去,寒風(fēng)從簾子上那喜鵲翅膀底下鉆進來一般,駱老夫人只覺得自己全身都涼了。娶妻當娶賢,這句老話委實沒錯,一念之差將那商賈人家的潑辣或娶了進來,現(xiàn)在鬧騰得家中雞犬不寧。 “你們趕緊回自己院子里頭去罷!”駱老夫人沉著臉向駱二奶奶與駱三奶奶吩咐了一聲,兩個媳婦這般不知趣,坐在這里還不準備挪窩,撈著手兒在一旁看熱鬧,實在可恨! 駱二奶奶駱三奶奶這才站了起來,兩人慌慌張張的行了一禮,趕緊帶著丫鬟婆子走了。出得門來,兩人相視一笑,今日總算是見著大房動手了,真真是大快人心。 駱二奶奶笑著道:“商戶人家的女兒就是這般粗俗,說話都不知道看場合。” “可不是呢,我原先聽說她只認得幾個大字,《三字經(jīng)》都認不全,還有些不相信,現(xiàn)在瞧著,可能真沒念過書,要不是怎么會如此不知禮儀?”駱三奶奶拉了拉寶藍色的衣襟,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勢來:“這人還是要念書才好?!?/br>